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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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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便有脚步声传来,众人下意识往那处一看,却不由得惊了一跳。
但见那提着茶壶之人,身量不高,脑袋上并无半丝毛发,以眉心鼻梁一线将整张脸分成两半,右半部分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一般,坑坑洼洼,红褐色的斑点疤痕遍布半张脸,连右眼之上也结着一层白翳,想来是看不见了,而剩下的左半张脸也没能好到哪里去,虽然并无烧伤,却有数道被利器所伤的痕迹,其中两道尤为深长,一道自额头而下,划破眼角直至耳根,另一道则从鼻翼经嘴角划至下颚,如此一来,这一张脸,竟是没有半块好皮,丑陋不堪,无怪这些自小娇生惯养的少爷们会吃惊害怕了。
齐天佑倒是无甚惊讶,只开口道:“丁丑,快些把茶水满上吧。”
丑陋男子默默点了点头,也不答话,只是上前去把少爷们面前的杯子倒满,就一言不发的回转身去,又走进了后堂。
那几名少年惊叹了一会儿,便有一人开口问道:“此人那救你出了熊口的随从吗?”
齐天佑抿了口茶水,淡然道:“正是。”
说到这丑陋男子,倒也有几分莫测。
十五年前,齐天佑的母亲齐夫人被诊出有了身孕,让夫妇二人极为惊喜,他们成婚多年却膝下无子,已是往多方求医问药,只为能得一亲生孩儿,此时齐夫人终于有孕,两人自是喜不自禁。
不料好景不长,胎儿在母亲肚子里长到六个月时,齐夫人却突然日日昏沉,睡时噩梦连连,如此不过几日,便令齐夫人心力交瘁,腹中不稳,竟有了滑胎之象,齐府上下一片慌乱,齐家家主齐子俊不惜重金请来许多名医,可众医对齐夫人的病症俱是束手无策,不知为何会有滑胎之象,更不知如何保住胎儿。
齐家夫妇急火攻心,为了这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当真是什么也肯做了,药石无医,便信神信仙,听了庙宇道观里那些个和尚老道的话,一边吃着无甚作用的保胎药,一边广施粥米,救济贫民,只求行善积德,让老天莫要收了这个孩子回去。
丁丑便是在这时出现的。
那时,齐子俊并齐府管家正施完一回粥,匆匆往回赶,却在路边见到一名伤痕累累的男子躺在地上,齐子俊本不欲管,却又思及妻子腹中胎儿,想着救了这人亦是积德,若是放任他死去,便是个见死不救,怕是对孩儿不利,便差人将他带回了家。
齐府中尚有不少名医,因着拿了大笔报酬却对齐夫人之事一筹莫展,心里正过意不去,此时见到齐子俊带回一个重伤男子要求医治,自是尽心尽力,竟把那男子的一点生机拉了回来,虽然容貌尽毁,神志亦不清晰,但好歹是抢回了一条性命。
说来也怪,或者当真是上天感于齐子俊心善,自这丑陋男子被救回齐家,齐夫人的昏沉噩梦竟是不药而愈,余下的胎象不稳,用了几副药便尽好了,三月之后顺顺利利的生下一个男孩,众大夫对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当初他去过的一座庙宇里来了个和尚,说是佛祖见他心诚,便给了他一个机会,令他遇上那丑陋男子,若是齐子俊心怀善念救了那人,便保下那胎儿一命,若是他对其视而不见,向善之心便是不诚,自然也就没了孩子。
齐子俊思来想去,觉得大师说的颇有道理,便拜天拜地的谢了一回佛祖,又给庙里送了大把香火钱,那丑陋男子也留在了齐家——既然此人是佛祖为了检验他是否向善方才会被他碰见,那万一将此人弃之不顾,佛祖觉得他心不够诚,又给孩儿降下什么灾劫,便是悔之晚矣了。
于是丑陋男子就在齐家住了下来,归为下人,齐家仆从依职位高低,以甲乙丙丁为名首字,那男子经了大劫,前尘往事忘尽,连神志也有所损伤,担不得重任,便作了最下等的仆从,又因相貌丑陋,唤作丁丑。
丁丑虽是木讷,却不伤人,亦不发怒,齐子俊便不怎么拘束他,待到齐天佑能下地,也常常撞见丁丑,初时会被他相貌吓住,后来见的多了,就不怕了,反而因他痴傻,时时逗乐于他。
齐天佑再大一些,便渐渐调皮起来,往往趁着家人不注意偷偷往外跑,也不愿让仆从跟随,把齐夫人急哭了几次方才有所收敛,出门之前至少会与长辈说上一声,却仍是不愿意让人跟着,后来被齐夫人说的没办法,才退了一步,带上了丁丑,想着他呆呆傻傻,一年到头都说不上几个字,应是不会当那耳报神,将他行踪说与他人听的。
如此数遭,丁丑随侍齐天佑身边,陪着他东游西逛,也不曾出过什么意外。
却有一日,齐天佑不知从何处听说城外树林有异兽出没,心下发痒,便找了个时机,带上丁丑悄悄跑出了城。
可这一去,异兽没见到,却不小心惹到了一只发狂的巨熊。
齐天佑被那狂暴的巨熊吓的呆住了,眼看肥厚的大掌拍来,却动弹不得,正当他满脑子盘旋着一句“吾命休矣”之时,忽的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厉啸,却是丁丑往那巨熊处飞扑过去。
人如何与野兽相争?丁丑的身形并不魁梧,远远一看,说是个半大少年也有人信,如此瘦小的一条人影与近一丈高的巨熊对上,任谁来看,那人也只有被巨熊一巴掌拍成一摊血肉的下场。
齐天佑不敢多看,靠着丁丑争来的这须臾时间,就地一滚,翻进了半人高的草丛里,正欲逃出树林。
却又闻一声凄厉的哀嚎,不像是人声,齐天佑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竟看见那巨熊的半边脸血肉模糊,丁丑瘦小的身影正牢牢的缠在巨熊肩上,双拳朝着巨熊吃痛胡乱挥舞的大掌上一下接一下的挥去。
齐天佑只觉得自家这丑陋仆从此时宛如妖魔,巨熊的血溅在他身上,把齐家深灰色的家丁服染的猩红一片,他不敢再看,复又埋下头呜呜哭起来。
巨熊的哀嚎声从响亮渐渐变作虚弱,直至于无,远处才传来人声,原来是周边猎户对这头巨熊早有想法,准备了数日,今遭集结了十数人,方才敢来打一打这巨熊的主意,却不成想,到了地儿一看,那巨熊早已气绝身亡,支离破碎的尸体上坐着一个瘦弱的男子,听见有人来了,才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
那人只得一只好眼,颜色是浅浅的银灰,乍一看与另一只蒙了白翳的瞎眼也差不了多少,那眼中泛着金石般的冷光,竟不似活物,如此冰冷的眼眸,与他一身热气腾腾的鲜血毫不相称。
猎户们骇的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人倒是不在意,径自从巨熊身上跳下来,拨开一边的草丛,拎出了仍在瑟瑟发抖的齐天佑。
当时齐天佑尚是个刚满十岁的幼童,头一次经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只是掉了几滴眼泪,手脚有些发软,更失态的事却是一件也无,可见心境也算不错。
齐天佑见了那十几名猎户,又见巨熊悄无声息的躺在地上,知道已是无事,便渐渐平静下来,而猎户之中恰有一人认得这齐家独子,立时联系了齐子俊夫妇,将孩子并那有些诡异的仆从带了回去,才安下心来看着巨熊尸体。
可当他们细细将熊尸解了,却发现了些不同寻常之处,那巨熊周身无一利器所伤之处,心脉俱损,脑浆迸裂,竟是被人以蛮力活活打死,当下便是惊疑不定,想那丑陋仆从,身形只如少年,哪里来的力气将这巨熊制服乃至杀死,只是想归想,众人却不愿到齐家面前叙说这不可思议之事,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齐家少爷不在乎这只熊,可他们摘下熊掌熊胆,卖得的钱分一分也不少,何必要横生枝节?
众人匆匆解了熊尸,便离去了。
齐天佑被齐家夫妇接回了家,知道丁丑一头一脸的血,他遇险之事定然瞒不过父母,便老实认错,而齐子俊两人念着孩儿九死一生,也无心过多怪罪。
只是,齐家人赶到树林之时,巨熊早已死去多时,并不知是何人下的杀手,丁丑虽是一头一脸的血,众人却不会以为他能赤手空拳杀了巨熊,皆觉得是两人碰上了那一队猎户,方才从熊口逃生。
齐家唯一知晓巨熊死因的齐天佑,又不愿再提起这可怖往事,于是在种种巧合之下,丁丑身负神力之事竟少有人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