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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安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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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沁雯回了家,第一时间去换掉那套黑不溜秋的外套。她换好了,正好听见家里的保姆芳姨叫自己吃饭,把手机揣好准备去楼下,一出房间,被走廊尽头的人影吓了一跳。
易晴就站在那里看着她,明明栏杆和墙壁近在咫尺也没有去倚靠,腰杆笔直,叫人一瞧就跟着绷紧了神经。
莫沁雯被盯得不自在,又不想别开眼输了气势,也挺直腰杆不言不语地回望。
气势上不能输。
她正跟易晴干瞪眼,楼下的芳姨见她还不下楼,直接过来找人了,“沁雯,吃饭了,我买了你喜欢吃的虾。”
莫沁雯没来得及应声,芳姨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易晴,不知怎的不受易晴那张冷脸影响,用一把热情的声音抛出了邀请,“易晴,一起吃吧。”
易晴婉拒,“不用了,谢谢。我在执勤。”
“家里没有什么危险的。”芳姨胆子真是大,直接跑上来把易晴给拉下去了,“就算真有危险,也是一起坐在饭桌上的时候方便保护,对吧?”
易晴成天摆出“生人勿近”的冷脸,面对芳姨的热情却将嘴唇勾出一个温和的弧度,答话的声音也柔了不少,“您说的对,我下去看着比较好。”
“别光看,一起吃嘛……”
这两个人一个穿着围裙拖鞋,一个打扮利落简洁,竟然和谐共处聊得开心。莫沁雯看得一愣一愣的,跟在后头,下楼的步子慢悠悠的。
“沁雯,快洗手。”餐厅传来的另一个声音催她了,“汤已经盛好了。”
“哦。”莫沁雯不多看了,洗好手坐在桌前吃饭。
她喝了第三口汤的时候,易晴也坐下了,正好在她的对面。
家人共同用餐的温馨气氛冲淡了易晴的气场,莫沁雯恢复正常状态吃着喜欢的白灼虾,顾着填饱肚子,没有去看别人的闲心了。她吃得差不多,觉得嘴巴里有股蘸料的味道散不去,想吃点甜品,看上了表姐莫霜手边的银耳羹就主动问了句,“表姐,能不能把银耳羹递来一下?”
跟着银耳羹一起过来的还有一道灼人的视线。
莫沁雯察觉到了,望向对面,正对上易晴直勾勾的目光。
“看我做什么。”一回生二回熟,莫沁雯被盯了三回了,适应能力大幅度提升,加上之前看见芳姨这么轻松自如地跟易清说话,觉着自个儿不能怂,想问什么直接问出口了,“你也想吃银耳羹?”
她不喜欢别人盯着自己看,语气挺冲。易晴目光锐利,语气却是淡淡的,“不想。”
大概是餐桌的氛围太家常,顶头的灯光是暖黄色,莫沁雯听着这一句不刻意压低声音、放轻了语气的话,竟然发现易晴本来的声线挺柔软。
别人好声好气,莫沁雯也不会争强好胜到莫名呛声,点点头表示知道,径自盛银耳羹低下头尝一口,让清润甘甜的滋味沁透唇齿。
这股滋味可口却不浓烈,勾不住全部的心思,她吃两口就有一种对面有人看自己的感觉,抬起头,见到的却只是低头吃饭的易晴。
易晴眉眼低垂,敛了眼眸的锋芒,角度恰好掩住了高挺鼻梁的英气,剩下有些圆、没什么攻击性的鼻尖,吃饭的动作斯文但不显得刻意。杯子瓷碗骨碟却依然放在该放的地方,易晴即使使用也不打乱,码得整齐,这个现象和吃饭的动作悠然从容形成了鲜明对比,不像是拘束的产物,倒像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严格自律。
一桌人吃饭,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少有吃起来还会保持芳姨精心摆放的餐具样子的人。莫沁雯头一次见到,不免多看了两眼。
“沁雯。”这时,表姐莫霜低声提醒了句,“不要这么盯着客人看。”
“……”
莫沁雯收回目光,纳了闷。
她之前嫌弃易晴直勾勾的目光,这会儿怎么自己盯人家去了。
——
晚饭过后,莫沁雯上楼写作业自习,莫霜和老婆卓微澜回房间去了。老板躲在房间里,易晴不便跟上,想给收拾的芳姨搭把手。
芳姨拒绝,“这是我的工作。”
这话温柔随意,易晴却认真看待。
芳姨在做家政之前,是她的前辈,也习武受训当过保镖,在工作上比她更出色,因为找了一个有前科的丈夫被辞退才毁了前途。多年来,芳姨不曾怨恨过,好好过着自己的日子,而今再见已然褪去了当初的干练凶狠,变得温润有礼,但是前辈的印象已经在心里刻印下了,一时难改,易晴还是习惯把芳姨的每句话看成一种前辈的指点。
“您说的对。”易晴严肃答,“我也该做我的工作了。”
芳姨笑了笑,“去吧。”
易晴点头致意,跟芳姨说了再会,走出房子找到院子外等候的车辆。她一路过来就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这会儿还是环顾了下,确定没人就叩叩车窗。
“来了啊。”同伴小丁直接把门打开了,把手里的小箱子给了她,“给,你要的监听工具。”
易晴道声谢拿好了,一边检查工具是否齐全,一边转头看向二楼某个亮着的窗户。
“你要做什么?”小丁第一次执行保护任务,算是她的下属,听到要求之后没有问一句“为什么”就把东西送了过来,现下看着她不紧不慢在检查,体会出时间足够的意思,多问了句,“老板只让我们在出门的时候保护,晚上不需要我们留下,你这么监听会不会不大好。”
“我没打算监听老板。”易晴解释,“我要监听的是莫沁雯。”
小丁诧异,“那个高中生?”
“对。”易晴瞥了一眼同伴茫然的神色,多叮嘱了一句,“小丁,她在我们这里的身份不是高中生,是危险人物许天峰和莫容研的女儿。”
论资排辈,小丁在易晴之下,讲天赋论本事,小丁还是够不到易晴的高度。听了这话,小丁连连称是,一拍脑门自我反省,“是我太迟钝了。你观察到了什么?”
易晴回忆了一下见面以来的场景,“胆小,好面子,脾气暴,吃得多。她晚饭时一口气吃了两斤虾,俩肘子,一大块带肉的骨头,一碗饭和半份莲子羹,打着饱嗝瘫在沙发上休息半小时,又洗了个苹果吃。”
“……”小丁听前面还不住点着头,到了后头就摸不着头脑了,“呃……”
这个略显尴尬的语气词让易晴从饭桌的回忆抽离出来了。
她发现自己居然观察得这么仔细,愣了一愣之后便板起脸,为了前辈的面子给自己圆场,“我的意思是,观察目标必须注意一举一动,不能分神。莫沁雯与老板走得近,身份敏感,我们得多留意。”
“哦!原来是这样!”小丁恍然大悟,“我得多向你学习。”
易晴没吱声。
方才的话制造出了闲谈的氛围,小丁找回了舌头,滔滔不绝侃起来,“师姐,你是不是也觉得莫沁雯住进来是有目的的?”
易晴抓着了关键词,“也?”
“噢,我看娱乐新闻说的。”小丁年纪轻经验少,依然摆脱不了“我保护的居然是常常出现在新闻上的知名人物”的兴奋劲,“我听说,她爸妈都不是什么好人,被赶出莫家的原因是跟制造车祸差点害死莫霜的公司牵扯不清。上梁不正下梁歪,莫沁雯是他们的女儿,很可能是个帮凶,仗着自己年纪小就潜伏到莫霜身边……”
小丁向来是听着易晴的吩咐行事的,别人在场的时候会忍住不吐槽,憋了一肚子话,好不容易找着个能够说话的机会,口无遮拦,把无良记者的不负责猜测也添了进去。
歪,帮凶,潜伏。
易晴听人说话,向来喜欢挑重点听。她听到这些带着贬义和沉重心机的词被小丁用在了莫沁雯身上,不知怎的,想起莫沁雯左手一只大虾,右手夹着锅烧肉,眼睛还盯着银耳羹的吃货样。
有这么潜伏的帮凶吗?
易晴把工具箱用力合上,啪的一声响,正好打断了小丁越来越跑偏的瞎猜。
小丁的话生生被打断了,愣了一愣,弱弱道歉,“对不起,我多话了。您说。”
“不要听记者乱说,不要说老板家的是非。”易晴冷声道,“我们要关心的只有一点,老板是否安全。”
“是。”小丁老实认错,“我知道了。”
“你在附近巡逻一下,我去调查。”易晴吩咐,“低调点,不要引人注目。”
小丁点点头,跳下车一关门就跑开了。
易晴走回了院子,观察下莫沁雯的房间位置,盯准两个窗户间的空处安装设备,从跃起到攀墙,每个动作轻而巧,落地时甚至只让一旁的花叶有轻微的摆动。她准备就绪,定神听里头的动静,面对刺耳的杂音没有变过一丝表情,镇定调整。
几秒后,她终于找到了想听的声音,放到最大。
莫沁雯在打电话。
“你别岔开话题!”少女高亢的声音震出一阵沙沙的响声,“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有上班?”
与莫沁雯打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稳重,说话慢悠悠的,“沁雯,你不要多想,爸爸的工作出了点问题才请假一段时间的……”
“什么问题?”莫沁雯刨根问底。
沁雯爸爸许天峰答得含糊,“工作上的问题。”
莫沁雯冷笑,“你又骗我。你已经很久没有去公司了。”
“唉。”许天峰显然没什么办法应付女儿的追问,敷衍着要结束,“先这样吧,你听话,好好上课不要迟到早退,爸爸过一段时间就去看你,乖啊……”
莫沁雯直接挂掉了电话。
易晴瞧着耳边没了声响,啧了一声。
许天峰面对女儿显然是心虚的,已经找不着理由了,正是容易击溃的时候,莫沁雯不好好地拿一堆问题轰炸寻找突破口,反而挂了电话,这不是白白给了许天峰缓冲的时间?
易晴失望,想着小屁孩就是小屁孩,摇摇头拿过笔记本打算记下方才听到的话。
“砰!”
一声巨响,让流畅书写的笔尖顿住了。
易晴被这个动静勾得抬起头,见到莫沁雯房间的窗帘微微晃动,一片暖光,却照不到人的影子。
莫沁雯在做什么?
易晴皱眉,放下笔再听,没寻见莫沁雯的声音,反而被隔壁房间的莫霜和卓微澜吵着了。这对妻妻大晚上不睡觉,开着灯办事,一声比一声暧昧。她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地摘掉耳机,打个电话希望她们将声音降低一点,重新寻找莫沁雯的声音。
声音消失,只有一些不小心收进监听设备的杂音。
易晴想着这不是办法,放好纸笔走回了屋子。芳姨给她开了门,辛苦了三个字没说全,就看到了她严峻的表情,担心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想上楼看看。”
“嗯,你小点声,沁雯已经睡了。”
睡了?易晴没戳穿,放轻脚步走到楼上,经过莫沁雯的房门外顿了一顿,挨近了从缝隙里头听响儿。
她终于听到了莫沁雯的声音。
莫沁雯有一搭没一搭抽着气,声音像是捂住那般闷闷的。过了一会儿,莫沁雯似乎憋不住了,清了嗓子来几下深呼吸,因为气息不通畅而发出软糯的鼻音,委委屈屈,带着哭腔。
竟然在哭?
易晴一愣,随时要冲进去的紧绷身体就这么被抽走了几分力气。
莫沁雯哭得很小心,声音断续,多是憋不住了才急急吸气,过了一会儿还会自言自语,说着“有什么好哭的”、“快复习”之类的话,窸窸窣窣过后,房间里多了翻书页的轻响,却也多了笔不小心被主人弄落了的清脆声音。
没人看见,也不愿意酣畅淋漓地释放情绪,希望自己迅速调整到刀枪不入的状态,坚守最后的倔强。
这种感觉,易晴很熟悉。
她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突然间,易晴觉得莫沁雯身上的“可疑”、“线索关键”、“幼稚又故作深沉”等标签掉了下来,只剩那张素白干净、稚气未脱的脸。
她为了工作观察监听,却在无意中窥探到了一个少女的敏感脆弱。
易晴默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转过身,走开。
楼下,芳姨为她泡好了热茶,招呼着她坐下,“辛苦了,喝点茶休息下。”
易晴双手接过,郑重道谢,“谢谢前辈。”
“这点小事,用不着谢。”芳姨柔声夸赞着,“莫总没要求你晚上巡逻,你也主动安排,真是辛苦了。”
“应该的。”易晴喝了图口热茶,瞧见杯子里沉浮的枸杞,忽的想起了莫沁雯一勺一勺吃个没完的银耳羹。
芳姨看在眼中,问了句,“不合口味吗?”
“不是。”易晴想着眼前的人既是自己的前辈又是照顾过莫沁雯的人,思忖片刻,还是把隐瞒的事情说了出口,“莫沁雯在哭。”
“是吗?”芳姨愕然,起身往楼上去。“我去看看。”
易晴喝着茶,面上是端正坐好两眼放空,其实早就竖起耳朵去听楼上的动静了。
芳姨看到门缝里透出一些光,就知道莫沁雯真的没睡,敲了敲门,“沁雯?你没睡吗?”
房间里没声。
“是不是在做功课?”
房间里还是没回应。
“要不要吃夜宵?”
房间里的莫沁雯真的不给面子,连应答都不愿意给。
芳姨给足了耐心,继续说,“家里有汤圆,水饺,面包,鸡蛋,火腿,牛奶……”
这会儿,房间里传出声响了,“要汤圆,加点桂花,汤里面少放糖。”
芳姨笑了,柔柔答声好。
易晴也轻笑一声。
弱小可怜又无助。
但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