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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疑是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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匀然客栈在幽州城郊,专门做那些从外地到幽州临时落脚的生意。
二楼靠窗的雅间里,围坐了七八个北平王罗艺手下当差的旗牌令,大家俱是一脸担忧,反倒是他们当中坐着的那个黄脸膛青年面上安定的很。屋里除了听到火炉上温着的酒“咕噜噜”的响着,余下一片静谧……
到底沉默的久了,一个人高马大、满脸黝黑的二十几岁的青年沉不住气拍桌道:“这般丧气做什么,秦二哥吉人自有天相,也许那一百杀威棒等杜大哥请了殿下来就解决了呢?!”
说话的青年叫做史大奈,是罗艺刚封的先锋官,说完这话时史大奈转身唤了小二来倒酒,又对秦琼真诚道:“我这先锋官还是全靠二哥的成全,等会儿我必向殿下好好的求求情。”
黄脸膛的青年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朝他们敬着笑道:“诸位兄弟为秦琼费心,秦琼十分感激,若能逃得过那一百杀威棒全承兄弟们帮忙,若逃不过也是秦琼的命,大家也不必难过。”
那黄脸膛的青年原是在山东素有贤名的秦琼,因犯了人命官司被发配到幽燕。说来也巧,那日巧逢史大奈在长辛店打擂,倒是彼此相识了一场。
因北平王罗艺素来严明,对于配军这件事,更是没有情面可讲,收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打一百杀威棒。秦琼原爱结交好友,此番在绿林结交的好友单雄信就在此间出了不少力,又早早的命人写信托付给罗艺手下的旗牌令张公瑾。
张公瑾、杜文忠、史大奈等人一向交好,又和秦琼都有些交情,就几人聚在一处想着法子怎么帮秦琼免去一百杀威棒。
这会儿张公瑾正要说话,就听窗下一阵马儿嘶鸣声,推窗看去果然见罗成和庄家小娘子共乘一匹契丹马而来。那契丹马毛色顺亮,被罗成一拉缰绳,便两个长蹄仰天稳然而落。
北平王府小殿下罗成一身圆领白袍贵气凌人,翻身下马时一双桃花眼攒了几分笑意对马背上娇俏的江南小娘子说道:“你在家中呆着不是更好,这契丹马还没十分驯服,一路颠簸的可难受?”
“在家中呆着怪闷的,除了那次去轩辕台祭祀,我许久没出门了,”庄黎却浑然不在乎,翻身下马时也不用人扶,身手十分利落,这会儿只踮脚抚着契丹马颚下的鬃毛,一边指着后头的杜文忠对着罗成笑道:“这契丹马果真跑的快,把杜中军甩得远远的。”
秦琼转头去看,果然见杜文忠在后头遥遥追赶,他又奇道:“不是说北平王只得一个小郎君吗,何时多了个小娘子?”
先时张公瑾带着庄黎一道去了卢龙塞,也算是相识,只笑着对秦琼道:“这是年前殿下从江都接来的庄家小娘子,听说她外祖是昔日南陈大将陈慧纪,庄家、陈家和罗家颇有几分交情,如今庄小娘母亲已逝,王妃便把她接了幽燕来。”
秦琼默然点头,心中却有些暗涌,南陈是他一直刻意不去触碰和回想的记忆。那时隋朝平陈,祖父以死殉国、阿爹战亡沙场,他和阿娘、阿兄星夜出逃几乎丧死敌人之手,那样的兵荒马乱和生命时时都岌岌可危的窘境,逼得他许多年后都在梦中惊醒。
后来在山东历城落了脚,生活安定了下来,渐渐的南陈那些旧事除了阿爹战亡的鲜血依旧红热的耀眼刺痛,其他似乎在心底真的已经蒙了尘埃,想起时也觉得雾雾霭霭不太真切!
就如此时听到的陈家、庄家、罗家,他忽地想起好像这些别人口中的世家大族也曾和自己相亲相近,只是那时年纪小又经那般生死之事,后来阿娘、阿兄总不愿在提及南陈旧人,渐渐的他也好像忘了曾经自己也是无忧无虑、家人娇宠的世家子弟。
秦琼觉得自己似乎抓到点头绪,想要问问那庄家、罗家、陈家的事,开口却是问了一句:“庄家在江都也是世家大族,怎么把自家小娘子给送来幽燕这般远的地方了。”
张公瑾挠了挠头,再不肯多说什么,只是嘿然笑道:“这我也不知,再说王府的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当差的能够置喙的。”
秦琼笑着颔首,心中倒也有几分敬佩罗艺的治军能力了,这些兄弟虽一心为自己能免去一百杀威棒奔波,可真提及王府之事也总是缄默的很。
这会儿只听楼梯间一阵脚步声响起,没一会儿门就“吱呀”一声的开了。
先进来的是杜文忠,他替北平王府的少殿下罗成开了门后,便默然侧首在一旁迎着罗成和庄黎进去。
秦琼抬眼就瞧见了那迎门而入的少年,一身圆领白袍,衣领袖间绣着精致雍容的小团花,少年一双桃花眼天生似带了几分笑意,眉间明明看似温和,细看又似攒了几分冷意,不过十几岁的小儿郎,通身竟能带着冷冽逼人的气势。
原先还聊着天的王府旗牌官,这会儿一个个都噤声不语,只齐齐对着罗成作揖,恭敬唤道:“殿下。”
杜文忠知道罗成喜好洁净,这会儿早早的掏出帕子在没有尘埃的椅子上抹了几下。
罗成牵了庄黎坐下,逡巡了一遍屋里人,最后指着张公瑾对庄黎说道:“张公瑾你是认识的,那天带你来卢龙塞的。”
庄黎也不怕生,只眉目含笑的对着张公瑾颔首示意。
罗成目光冷冽,加之他们又有事相求,如今张公瑾哪敢抬头去瞧,这会儿只低着替罗成和庄黎倒着茶水,忽的就听少年清润的嗓音说道:“马上就要春季操练了,你们不在营中呆着,一个个扎推往这儿跑做什么?”
张公瑾倒茶的手一抖,抬头去看罗成,正见他眼神由秦琼身上转到了杜文忠身上,接着又问道:“杜中军说有事相求,不知什么样的事要你们几人一道来求?”
北平王治军严明,如今他们不在营中私下聚集已是有错,杜文忠本能的察觉到罗成微微有些不悦。迎着少年笑中攒了冷意的目光,只觉得手心渥出一股子汗意来,自家小殿下可不比同龄小儿郎好糊弄。
杜文忠下定了决心实话说到:“原是有一事要求殿下,我当时还未投军幽燕时,曾在山东的一家客栈做过店小二,那店家待人颇为苛刻,有次我不小心打破了一个花瓶,险些被他打的没了命,”说着他指了指秦琼道:“多亏了这位秦二哥相救,才有我的今天,如今秦二哥落难,发配到幽燕,那一百杀威棒还望殿下能多多周旋。”
杜文忠低头许久没听见罗成回话,正要抬头去看时,却听罗成重重的搁了手中茶杯,杜文忠心中咯噔一声,立时唬得低下了头。
罗成起身逡巡了一周,见杜文忠、张公瑾各个都低了头,才冷笑着反问道:“朋友之间的道义你们倒是看得重,军规莫不就是儿戏?明知每次操练都有伍家两位国公爷紧盯着,就怕校场比武被我们赢了去,你们倒好千方百计哄了本殿下来,为的就是为一个配军求情,父王最是对配军不讲情面的,你们难不成不知道?”
庄黎坐在一旁喝着茶,心想罗成这是要敲定手下呢,一抬眼却见秦琼神态丝毫不带怯弱的坐着,心中倒也有几分佩服。
史大奈是个粗人,到底没忍住抬了头道:“秦二哥原也是在山东历城当一名捕快班头的,若真是那等十恶不赦的配军我们定也不会求到殿下跟前,只是秦二哥为人甚好,又是误伤了人命才被发配幽燕的。王爷那一百杀威棒很是凶猛厉害,秦二哥领那一百杀威棒怕是非死即残,所以……”
“所以你们就罔顾军令,私下聚集了?”罗成语声淡淡,神色不怒自威。
罗成出身军阀世家,不是出身绿林草莽,虽看重情意,但也看重军规。若不是因为山东历城那几个字触动了他,只怕都要咄咄逼问出口:朋友情义重,还是军规律例重?
庄黎和秦琼并不相熟,自然站在罗成那一头,也不知道张公瑾几人到底脑子还算清明还是糊涂。说清明嘛明知道罗艺教子甚严,若知道他们几个因为配军之事求到罗成跟前,怕是要军规处置;可是说糊涂嘛,他们又保持住最后的清醒没直接去求罗艺。
庄黎好奇的打量着秦琼,这个在罗成敲打手下兵卒时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话的人,这会儿忽的站了起来道:“若是这一百杀威棒不得避之,殿下也不必烦扰,公瑾他们到底一片心为了我,若因为这事受了罚可叫秦某心中不好受了。”
倒也是个讲情义、有血性的,庄黎心中赞道,忽的又突然发现来了幽燕后的世界多少和江都有所不同。在江都时她只担忧阿娘,结果到了幽燕时她发现世界更宽广了,似乎除了自己,还有家国天下,还有朋友情义……
出门时庄黎对罗成说起这话时,罗成犹调笑道:“心里倒生出豪气来了,看来是真想当女将军了。”
庄黎也不恼,只想起了方才离开时罗成说的最后一句话:“要救人也别瞎闯胡闯,仔细想想父王对于配军也是有三不打的。”
年老的、不成年的、或途中得了病的配军不打,其实世人都道罗艺心狠,仔细想想这三不打里到底还带了几分仁心仁意的。
庄黎好奇问道:“我原以为你要敲打他们一番,怎么最后又教他们法子了?”
先是敲打了一番,后又教他们法子,恩威并施的同时也好教他们懂得军规律例也是不可轻视的。
“敲打也敲打过了,他们平日里行事还算稳妥,这法子能不能用还得看他们的造化呢,”罗成勒住缰绳,眉眼凝重,忽的问道:“阿黎,你知道秦家吗?”
庄黎侧头回道:“不是你外祖家吗?”
罗成点头道:“隋朝伐陈时,我阿舅战亡,后来父王一直派人找寻舅母和表兄的下落,却每每寻到山东历城不知所终。”
山东历城、秦家,庄黎惊讶道:“莫不是故人来了?”
是不是故人来了,罗成也无从得知,那时他还没出生,对阿娘心心念念的舅母和表兄并没什么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