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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   平安夜后半,或称圣诞节凌晨。
      霍勒丝把纤细而优美,还带着白手套的手拢起,放在嘴前轻轻呵了一小口气。微弱的气流在抵达那双理应属于哪位上流社会名媛的双手前,便已化作了白色的雾弥散在冬的寒冷里。她对此不以为意,事实上,这个行为通常所代表的意义对她来说本就是异世界的语言。
      她那位优雅——或者干脆说矫情至极的前教导者对她这一点极其不满,甚至曾经就她这点大发一通难得直白失礼,但照旧诡异的议论。
      “哦,霍勒丝。”因偶尔过于随性,而不算非常典型的意大利绅士似笑非笑着,把那个简单的语气词念得好像颇有些百转千回的深层含义似的,接着又用干脆果断,与之前形成极大反差的方式斩钉截铁地叫出那个名字,以一种奇妙的眼神注视着她。
      向来不叫她奇怪的名字,或是在前面加些乱七八糟的形容词一类的玩意儿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当时仍是个小女孩的霍勒丝想着,没有说话。虽为了表明自己在听而紧盯对方的双眸,话语也确实有进入她的耳朵,但思绪早就散散慢慢地乱出去了。年幼的女孩尚还会认真记下他人说的一切,可她对这些话的内容,与其包裹着的情绪一点也不在意。
      “我不得不遗憾地说——你大概永远都无法成为一名淑女,乃至一名人类。”
      包括这句话。
      尽管对自己这位学生作出了如此糟糕的预言,但结果,那位导师仍旧尽职尽责地教导了她,风格带着几分他独有的任性。这才导致了她刚才几乎毫无意义的文艺行为——生活需要情调。她的导师抑扬顿挫,却宛如陈述真理般带着些不容反驳的意味。人类需要趣味,你不妨好好摹仿一下。
      其实他本想说人是一堆无用的热情,但显然霍勒丝不太会接受这种浪漫的表达与思考方式。她会镇定自若地坐视他挥霍热情,然后把这当作没什么用的半废弃资料,塞到大脑记忆库底层。这就像是妃子被皇帝打入冷宫,基本上便不得翻身了。因此他只好收敛起一点孔雀般花里胡哨的语言技巧,说实话这对他来说堪称奇迹。
      没有辜负导师的苦心,霍勒丝擅长摹仿,从未失败过,这次也一样。不过到底不是因为什么热情,她只是通过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温度太低,需要尽快行动。
      黑色短发蓬松的女人放下手,重又把它们揣回深灰色风衣的口袋。她近乎漫不经心地倚在一个集装箱上,抬首望向被黝黑的建筑物割裂,却与其难分彼此的狭窄夜空。这个动作拂开略长的流海,露出了女青年紫色的眸子,在阴影里亮得惊人……瑰丽如封锁着火焰的宝石。
      而目前,现场唯一有幸见识过这双眼睛的巴利安成员早已被悄无声息地放倒,此刻正躺在她脚边陷入深度昏迷。霍勒丝对自己这方面的技术有充足的自信,他不会在事情结束前醒来,彭格列的十二代云守现在无须在意自己眼睛的夺目,以及这(不管哪方面都)过于显眼的特征会被人在第一时间联想起的赫赫威名,和之后可以预见的一团乱麻的局面与随之而来的麻烦。
      背后的港口因不久前彭格列岚守遭遇的“事故”而人声鼎沸,她的眉也因此微微收紧——倒不是因为什么同伴情谊。事实上,虽说姑且可以称他们是同事关系,但霍勒丝与那个男人仅有几面之缘,除了“总是站在十二世身后的金发碧眼面瘫刻板男”以外,对他着实没什么印象——她甚至到现在都不记得他叫什么,向来直呼岚守。
      其实岚守算是个幸运的家伙了,总是跟在十二世身边让他们好歹还打过几次照面,被记住了基础的特征。霍勒丝日常漂泊在外公费旅游,连她的那些同事们的面都没认全,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打抱不平的情绪。实际上,她现在皱眉仅仅是厌恶背后的嘈杂,不过倒也仅是厌恶而已,不会因此有什么额外行动。
      虽说表情不太美妙,但在对别在衬衫领子下的微型蓝牙话筒开口时,霍勒丝的语气还是平静如旧,如同高原雪山上的风一般凛冽:“你知道我不擅长监视工作。”
      她感官出色,但一向拒绝接近事件中心获取更多信息。
      顿了顿,女青年姑且还是补上了一个称呼:“阿尔奇洛。”
      直呼首领姓名,或者说直呼一个男人的名字对于这位接受过严苛礼仪教育的女性来说本应难以忍受,但她此刻却像并未察觉丝毫不妥般吐出了这个字眼。没有不敬或亲昵,她的语气平直正常到让人联想起高速公路,以及十二世惯用的那支钢笔。态度是连被人称之为随意都有些失当的理所当然。虽然话筒两方的人都心知这仅是作个样子,但彭格列的云守依旧把她平时作为部下对于首领堪称惊悚的平等态度摆了个十成十。
      大约是了解这可能是云属性一脉相承的奇妙秉性,耳机内传来的话语没有对此表现出丝毫惊异。意料之中,那并非她所效忠的那个男人,而是某个女性,嗓音清冷。
      “boss把他的耳机交给了我,”十二世的贴身秘书公事公办地开口,“他目前正在和巴利安的首领谈判,已经超过六个半小时了。”
      上次阿尔奇洛和她联络是在谈判开始前。
      “准确地说?”
      “六小时三十四分钟五十二秒。”
      和她想的一样。霍勒丝确认了自己的时间感尚未出问题,总算是从集装箱上离开站直了身。她随意地动了动腿,再顺便踢了一脚旁边的倒霉鬼测试自己的神经是否迟钝到需要恢复的地步。显而易见,答案是没有。她凭借超人的视力捕捉到的细节得出这个结论,依旧用那种毫无起伏的死人腔调对话筒发表宣言:
      “那么,‘因为首领长时间谈判而心生不满,云守擅自单人对巴利安所属港口发起攻击’。”
      以从语调听来完全是扯淡的理由结尾,霍勒丝摘下耳机放进风衣胸口处的内袋里,单方面掐断了通讯。
      长时间谈判需要一个破局口,而且必须是由彭格列占主导。错误中心的港口,游离于家族之外的云之守护者,再恰当不过的舞台与演员。霍勒丝对于自己被十二世这样安排习以为常,在暗自给他定下了一两根肋骨后,她坦然接受了上次通讯里首领带着暗示的低笑。
      “啧,”女青年难得很没有形象地砸了砸嘴,吐出一句不知是抱怨还是陈述的语句,“我大概是唯一一个因内部清理和震慑而出名的守护者。”
      事实的确如此。早在数年前幼豹首次剥下伪装展露出锐爪的那次政变,对家族内部成员下手从不犹豫,但极有分寸的霍勒丝便被十二世分配去抵挡权力外围的一众武斗派炮灰。她出色地完成了那次任务,为首领和其余守护者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也保存下来了彭格列的有生力量。假若不是事后她撑着重伤把十二世揍进了重症二床,紧接着自己又倒上了一床,她履历上堪称完美的首战或许就会去掉那个“堪称”。
      不过这个“堪称”所代表的问题儿童含义或许也是彭格列传统也说不定。
      极有可能是十二世的守护者中问题最大,且本身最不以为意的“儿童”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随便过分地把它们往兜里一塞,不疾不徐地走出了集装箱背后的空间。她的步子飘忽无声,轻巧得让人怀疑地心引力,或者她干脆就是个幽灵。唯一一位在任女性守护者微微昂首,澄澈的紫眸里倒映着点点金红的灯火,绚烂如异世界的星空。而后,就像是异世界所出现的场景般,她的——

      衣着丝毫不乱的云之守护者停下脚步时,周围已经躺了一片身着巴利安制服的男性。他们毫无疑问都是家族的精英,此刻却只能在地上安静如鸡地等待从深度昏迷里醒来。而不远处彭格列本部派来的交涉人员则抱成一团如临大敌,颇像一群无辜的……鸡仔。
      霍勒丝稍稍抬眼,她的匣武器是游隼,此刻真的宛如误(闯?)入鸡窝的老鹰,一身灰黑色风衣杀气四溢,不紧不慢地傲视全场。可惜的是这里没有足够能打的母鸡,她的心情也不如按常理推断得来的美妙。
      这很不对。彭格列的云之守护者站在原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确保没有巴利安的漏网之鱼,排除危险可能后,她从兜里摸出那双已经有些皱巴巴的可怜手套戴上,然后又从胸前的内袋里找出蓝牙耳机套上耳朵。
      巴利安的首领应该早就收到了这个港口遇袭的消息,尤其还是显眼的她干的。那个男人不应该来得这么慢——他与正在和他谈判的十二世绝对遭受了什么变故。霍勒丝一带上耳机便迅速对想象中彭格列的秘书小姐发问:“情况?”
      然而,与她本以为会出现的的焦灼不同,耳机里传来的低沉男声堪称平静,在几不可察的迟疑后,甚至裹挟了些许疑惑:“霍勒丝?”
      ……首先确认,十二世没事。
      霍勒丝松了松调整至临战态势的站姿,简要地描述了她的疑惑。
      “白在几分钟前离开了谈判室。”耳机那头的男人听起来也有些不确定。
      说实话,这是异常少见的情况。十二世向来追求作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幕后boss样,虽然他实际上的确就是意大利第一黑手党的首领,但显然不是每任首领都有把这一身份作为性格特征表现出来的兴趣。霍勒丝总觉得那与其说是合格的城府,不如说是某种长进了皮肉的面具,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和些许滑稽可笑,好似拼命彰显着自己的违心。
      但她无所谓。云守不是心理医生,她不会去兼职关心首领的精神健康,何况她也着实没什么资格这么做。
      顿了顿,阿尔奇洛·彭格列似乎确实意识到了什么,又迅速地接上。“我想,你恐怕不得不在总部过这个圣诞节了。”
      这是让她回去的意思,十二世的大空奉行这种不直接讲人话的神秘主义。霍勒丝敛了敛眉,简单地应了一声。出于各种原因,她并不是太愿意造访那个地方,其中包括了不想去面对部下们那看珍惜生物的目光。根据某些偶然飘进她耳朵的传言,云守长期位列最受欢迎的上司第一名……毕竟她就是个撒手掌柜,从不管事,更不会催部下们交文件或者逼他们加班,还从不扣工资。
      十二世收回了预料之外的状况所带来的感情波动,在划定范围内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会吩咐厨房为你准备早餐的。”
      这是关于时间的要求,霍勒丝暗想,抬头看了一下天色。鱼肚泛白,已是接近清晨,她扬了扬眉,发现假如她还想接触到足够美味的早餐,那就必须以飞的速度走直线过去。她倒确实有这种手段,但显然有些过于招摇。短暂地衡量片刻,她最终还是决定在这夜行生物们刚刚睡下,而西西里尚未醒来的微妙时段铤而走险——
      乘坐自己的匣武器上一次天。
      “收到。”她耸耸肩,以毫无情调的结尾掐断了这次对话。云守小姐随即把手伸向颈后,以精准到令人称奇的动作捻住了一个细小的绳扣,轻巧地把那根简朴过头的细绳解了下来。作为装饰品,这根项链显然不合格过头。但霍勒丝只是把它作为实用装备,为了保存那个足以在西西里的暗世界掀起惊涛骇浪的身份证明。
      彭格列云守指环串在那根细绳上晃了晃,银色的戒指与其上镶嵌的紫色宝石流光溢彩,不知为何显得有点无辜。
      霍勒丝把戒指倒出来,戴在了左手中指上。狂暴的紫色火焰几乎是在接触的那一刻就飞速涌了出来,被所有者压了回去,只在宝石上方一两厘米内翻滚着,很是不甘的样子。而这位颇有些暴君意味的掌控者正不断动作着把那根细绳系回去,眼神还有些发飘,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洒脱和云淡风轻。
      这并不算简单。实际上,虽说云的增殖并不算太狂暴的属性——否则早就没有霍勒丝这个人了——但量变产生质变,把如此多的火焰稳定地压制到这般狭小的空间内,对于这种能量在全世界的大部分使用者来说恐怕都是神话,剩下一小部分看惯她的表演。
      目前屹立于云属性火焰操控者顶点的凶兽,最擅长的就是对大量能量不可思议的精细操纵。比之机械更为精确,放在东方或许会被称为已经跨入了“道”的境界,这就是霍勒丝的立身之本。而她本人显然不认为自己刚才玩的一手有任何值得吃惊的要素,仅是普通地把右手伸向另一个隐秘的口袋,分了点心去摸索自己的匣武器。微微走神,她放开了少许压制——

      火焰腾起。

      霍勒丝立刻感觉到了少许不对,似乎是指令与行动所造成的效果有轻微滞涩和偏差——有什么东西失控了!这种微妙的感觉她并不算太熟悉,在记事后,身体如此糟糕的情况便不多了。但在某种异常强大的危机直觉鸣响下,她还是迅速做出了这个并没有什么用的判断,然后迅速把它抛之脑后。
      因为那个瞬间,没有和之前的受害者们一样被疼痛侵袭而晕倒,她见到了完全是常识外的景象。
      空间收缩世界倾塌,携着玩笑般的扭曲。灰白的单调冬日飞旋着,与花花绿绿的集装箱一同纵身跃入漩涡,混乱不堪的奇诡色泽埋没了一切,交织成不可挽回的终局。
      紫眸深处的黑色瞳孔因惊吓而缩成一点,她来不及反应,便只能被迫陷入黑暗。

      冬日温吞的太阳总算爬过了建筑物和集装箱,照进了这个港口,中间空无一人。角落里的彭格列鸡仔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尖叫起来。
      那个尊荣的姓氏与称谓都消散在了空气中,没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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