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雀》华泱

16、圆满

　　国朝三代人丁稀少，得封公主出嫁者寥寥，此前也未有过驸马再娶之事，是以虽无定制，人心间却是约定俗成，况论清河新丧未足三年------

　　清河临终前，他许诺之言尚还在耳，现下却向秦赫求这样的事。秦赫垂眸，一时心绪复杂难言，唯独一桩明了：

　　他变心了。

　　秦赫一时心间五味杂陈：他是个无心之人，当年发妻妹妹皆于金銮之变中横死，他也未悲痛几分，昭和皇后尸骨未寒之际便开始计划册立继后之事，本以为养出了顾煊这样重情重义的情种，却似乎并非如此。

　　若他只是秦瑶的父亲，多少会生几分怨气，偏生他更情愿做顾煊的舅舅，心自是偏了。“另娶便另娶罢，舅舅本也不愿你守着瑗瑗孤独终老。说罢，看上了哪家淑女？”

　　“并非淑女。”

　　秦赫一怔，而顾煊脸色愈难，低低道：“他不是什么淑女，我从前与他甚不和......我娶不得他，也嫁不得他。”他终于惶然道，“可我应当喜欢他。”

　　他说出了那句话，心绪得到一瞬舒松，旋即却又陷入更深的纠葛，面前，秦赫仍静静道。“你说句喜欢，不过过下口舌，床笫之欢，亦可一拍两散。将你后半生的姻缘情爱托付，却是不一样的。”

　　“你可想过你来日前程，你多煊赫的功业，多光彩的名声，好容易洗刷了你身上的耻辱，你还想要再加上一层佞幸之名不成？”他频频诘问，逼得顾煊退无可退，“你可想过你来日的下场？”

　　“我想过的。”顾煊怔怔道，他复又抬起头，神色复又坚定道，“我既插手了储位之争，便想好了鸟尽弓藏的下场。我性命乃他所救，屈辱亦因他得以洗刷，来日是孽缘还是善果，都是我自己求的。”

　　殿内一时寂寂，秦赫忽叹：“罢了。”

　　“舅舅......”顾煊错愕。

　　“你心甘情愿，舅舅为何再劝说。”秦赫淡然，“我养你一场，耗了无数心力，你亦还了我我梦寐以求的荡平鞑虏，你余生做何事，本就该你自己拿主意，只消从你本心，且你开心。”

　　本心，本心吗？

　　顾煊心中霎时透彻清明，他站起身，看向秦赫的目光欢欣雀跃，仿佛还是舅舅膝上不知世事的任性孩童：“舅舅，我知晓了。”

　　他匆匆行礼，而后便向东宫的方向奔去，竟是片刻也不愿耽搁。

　　，

　　自与顾煊分别后，秦治便心绪不宁，回了东宫与诸人议事，也不过寥寥应和几句。

　　他知晓他争不过死人，偏偏他不服气，分明如此靠近圆满的结果，为何又要他走回求而不得的老路去？

　　他不是圣人，忍不了这不如意之事，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又要蹉跎多少年光阴？他心思晦暗，想着如若他强夺，至少顾煊......不会如前世般恨他至深罢？

　　他心思百转千回，偏又不能显露分毫，得知宫人通传策阳侯来了，他先是一怔，而后急忙披衣：“他在何处？”

　　“在殿外。”宫人环顾一眼四周，“侯爷令奴请殿下遣散众人，不知是否是为机要。”

　　东宫中人皆知顾煊乃秦治交托肺腑之人，兼蒙皇帝恩幸，是以皆不愿与之相争。未等众人全数退避，顾煊已踏入殿中：“阿治。”

　　他形色匆匆，连发髻亦散乱几分，偏生眸光灿若星辰，灼灼逼人间，全然不敢正视。此时众人皆已退去，秦治心如擂鼓，尚怀一丝踌躇：“六哥......”

　　“阿治，我想清楚了。”咫尺之外，他听到顾煊对他说，“我喜欢你的。”

　　，

　　都得到了。他曾经求而不得的一切，曾经思之如狂的事物，终于都被顾煊亲手捧到他面前。

　　他不知道该怎么料理此刻的心境，一时手足无措，甚至连话也不会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煊，竟是连如何站立都忘记了，好在在他跌坐在地之前，顾煊一把伸手扶住了他。

　　他看着顾煊的眼睛，每分神情都生动地落入他眼中，并且那是属于他的，全然属于他一人。“你不要骗我。”他喉头微微哽塞，“你不要拿这种事骗我......”

　　“我不会骗你。”顾煊很坚定地说，秦治想他就是这样的人啊，认定的事宁肯粉身碎骨也不肯回头，而他早已不敢奢望憎恨之外他浓烈的爱慕也可以是给自己的，“我想得很清楚，我喜欢你，想要同你在一起。我的过去和现在，为了你都可以割舍，将来......我也不会再惧怕任何东西。”

　　甚至是来日的下场。他将那一丝隐隐的苦涩咽下，放任自己沉湎于幸福中，而秦治只觉得他最后的疑虑也粉碎了，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

　　他跪在地上，胡乱地亲吻着顾煊的脸颊，而顾煊热情地回应着他，在这座已经属于他的东宫中同他颠龙倒凤。像一个梦境。

　　当梦境消散的那一刻，他仍然有些恍惚，睁开眼睛后他摸索着探出手，脸颊却微微一颤：顾煊亲了他。

　　他伏在他的臂弯里，黑发逶迤，当嘴唇掠过他脸颊时，还轻轻蹭了蹭他。他下意识抚着他亲吻的地方，怔怔没有反应，顾煊有些不满，拍了几下他的胸膛，旋即又有些忐忑:“你，你不喜欢吗，你别生气，我只是想亲亲你……”

　　是情不自禁的心动。他屡屡克制，而顾煊心念一起，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履行。

　　“我哪里会不喜欢？你亲我一下，你护我一次，你爱我一点……我为你死了都愿意。”他喉头微梗，将自己的脸埋在顾煊怀里，喃喃道，“六哥，你不知晓我多喜欢你……我爱你爱得时时刻刻都恨不得疯了去……”

　　“你若是疯了，我便不喜欢你了。”顾煊皱起眉头，拍了拍秦治的脊背，“你放心，我会一直护着你的，往后你叫我一声六哥，我就亲亲你。”

　　秦治耳边似有雷鸣作响，他从不曾想过他竟有能为命运如此眷顾的时刻，他举目，只觉细碎落入帘中的阳光如此耀目，此刻人生无一处不圆满，竟是恨不得醉死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