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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失心计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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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整夜没睡,靠在窗边等她出现。
晨曦的青白与淡粉色笼罩天幕,窗下植物的叶子上压着露水,夜间出没的蜗牛沿着根茎慢慢离开。
隔着两片花圃,一条紫藤游廊,可以看见木圆和阿水在对面走来走去。洒扫,给花草浇水,熬粥煎药。
厚重的竹门忽地打开,穿着明黄棉绫褙子的吉安走出来,像冲破云层的一抹初阳。
余吉塬见她和木圆问了几句话后,径直朝正房这边来了,便收回了目光。
吉安站在木榻边,皱眉看着没有精神,眼下透出浅青的余吉塬。他却笑着说:“虽然没有睡着,但也没有喝酒。”
这是在讨夸赞吗?吉安觉得这样不行。是不够累?从来从来,任谁也没见过‘不会睡觉的人’。
“你起来,跟我走。”她命令道。
余吉塬自然无有不从。从榻上起身后,暗中抻了抻发僵的背脊。
他正要跟上初阳般的身影,她又猛地回过头来,打量着他身上的长衫说:“不行,你要先换件宽松的衣裳才行。”
余吉塬已经猜到她要做什么了。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脱掉了长衫,又脱掉内衣,光着膀子打开了衣橱检视。
吉安看着一片淡蜜色的肩背在眼前晃动,小心脏突然紧了紧,立刻转过身去。
余吉塬关上橱门,拿着一件以前研药时才穿的道袍走到她身边,搁在她手里说:“手指好痛,你帮我。”
是喔,人家现在还是伤员。
吉安摊开衣裳,垫着脚替他披在身上。离得近时,呼吸被他的气息占据,阳光一样干爽灼热的味道,让人口干舌燥。
吉安屏着气,系好他身侧和腰间的带子。那种故意目不转睛的专注,不过是怕他察觉到她的紧张。
‘不要说透透的样子,就是光光的样子我也看过了。’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豪言壮语,想必他也是。
“好了,我们走吧。”吉安从余吉塬身上撤回手,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毫不迟疑地朝外走去。
余吉塬低头看了看细致的花结,抿嘴笑笑,快步跟上。
吉安领着他沿着游廊,一直走到了蔷薇花亭子前。挂墙的绿叶粉蕊,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依旧散放着甜蜜清香。
她在木亭开阔的一侧站住,用脚将地上的石子落叶踢到一边,扶着亭子边的美人靠栏杆说:“为了让手变得有力气,我们主要练习肩背的基本功,然后再去荷塘那边跑步。”
说完后,吉安将手搭在栏杆上,向前俯下身体,分开两腿教他压肩。
“从头到肩背保持成一条直线,臀部抬高,用力往下……”她边说边做示范,几次以后,侧脸朝他看过去问:“明白了吗?”
余吉塬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柔韧的身体和分开……抬高…,手心里渗出潮热的汗水。
他低下头用力吁了口气。吉安收势站起来,拍拍手走过去问:“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余吉塬没有回答。走到栏杆边,按照她方才的样子认真压起了肩。
“一百六十五,一百六十七,”秉着身体力行的道理,余吉塬在努力时,吉安也没闲着,陪他一起做,半个也不少。
压完肩,接着是两百个吊肩练习,又做了两百个绕肩和拉肩。满身是汗的余吉塬来到荷塘边,开始绕圈圈跑步。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吉安跟在后面,担忧地问。
自从那天在竺香苑睡了几个时辰以后,余吉塬又是两天两夜没合眼,虽然这种做做动作的锻炼并不算辛苦,最好还是应该逐步增加。
“没问题,父亲以前的要求比你严苛多了。”余吉塬不想被她看成弱不禁风的废物点心。
“那先跑三圈试试看。”
“你去木桥那边坐一会,不用跟着我一起跑。”余吉塬见她鬓角的碎发都被汗水濡湿了,有点心疼。
“恩,你不用跑太快,慢慢来。”
吉安留在了桥边。余吉塬的身影在水边茂密的柳叶间忽隐忽现,像只穿云的飞鸟。
跑到第三圈的时候,他终于慢了下来。心跳沉重得好像随时会停下,咚咚地震动着耳膜,两条腿重得像粘在了地上。
吉安感觉到这一点后,立刻绕过半个荷塘赶了过去。余吉塬费力地朝她笑了笑,“看起来简单的事,总是没那么容易。”
“没关系,今天就这样吧。”
“那怎么行?好师傅可不会劝人放弃。”他提起精神,继续往前。
吉安在旁边给他鼓劲,对面木桥边又传来喊声:“阿兄加油!”乐娴和余氏,还有几个丫头正笑眯眯地朝他们这边看呢。
好容易跑完了最后半圈,余吉塬停下大口喘着气,抬头傻笑。余氏心疼地赶过来,用帕子给儿子擦汗,满脸都是欣喜。
吉安问乐娴怎么会来?乐娴说刚才去憩园路过,看见了阿兄在练身体,赶紧叫母亲一起来看看。
自己的一点小事情,让母亲妹妹这么看重。余吉塬不好意思地朝吉安笑笑,在余氏的叮嘱中回西院去沐浴更衣了。
吉安随后也回到了西院,洗了洗手脸,换掉在荷塘边蹭脏的衣裳。然后和木圆商量起了‘散播阿九消息’的事。
阿九来的这几天,也是她们有意防备,府里的人都不知道详细的情况。如果现在又主动开口,难免会显得刻意。
木圆觉得,让乐娴小姐身边的青芽来做这件事最好,还有青芽做门房的爹。
在府里的做法就这样定下来了,至于余九成那边,吉安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
旭日初升,天地间从暗淡的青色,变成了一片辉煌。
吉安和木圆一起给阿九喂过米粥,猜想余吉塬也该收拾妥当了,出门去正房里找他。
她进门时他正要出门,两人对面碰在一起。吉安定睛看他,启口问道:“累吗?有没有觉得困?”
“有些累,很想快点吃东西。”
“噢,那我们现在就去憩园。”饿也是一件好事,吃饱了以后是最容易犯困的,吉安对此很有心得。
这天早上憩园的饭桌上,是从未有过的欢声笑语。余吉塬和乐娴为了一块点心掐来掐去,余氏开心得渗出了泪水,欣慰地对吉安点了点头。
用过饭,又陪着余氏坐了一会。离开的时候,吉安和乐娴交代好让青芽帮忙的事。
乐娴听了很兴奋,拍着手说这件事包在她身上。
回到西院以后,吉安告诉余吉塬:她想亲自去找余九成,把阿九的消息告诉他。
她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以亲眼看到余九成对这件事的态度,吉安也希望他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余吉塬仔细想了想后,为她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然后就让榆钱去备马了。
一盏茶的时间后,余吉塬和吉安离开了余府,乘车前往位于城东的延春堂。这个时候,余方海和余九成应该都在药堂里。
在车上,余吉塬告诉吉安:余方海和他父亲余定微是同宗的堂兄弟。余方海从小就在余家,跟着余吉塬的爷爷学医,可惜天资有限,只能伺弄药草。
余九成是余方海的独子。他对学医没有兴趣,从学徒开始,慢慢做到了延春堂的账房,现在药堂里的货物进出是他在协管。
余方海的夫人前些年已经过世,未有续弦。余九成有一位夫人三位姨娘。
吉安问:“这么说,自从父亲遇祸之后,延春堂一直就是余家父子在管?”
余吉塬答道:“余方海从年少时就一直守在延春堂里,原先余家以医堂为主,开药房是为了自家用药方便。医堂被查封后,药房倒是越来越兴旺了。”
“余方海为人如何?”吉安在余氏生辰那晚并未特别留意他,只记得他似乎面貌忠厚。
“余叔为人沉稳可靠,母亲很信赖他。”
余吉塬想了想说:“父亲出事的时候,我还小。有一天我在门外看见,余叔跪在母亲面前,满脸是泪地起誓说:如果他以后做出对不起我们余家的事,就让老天罚他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吉安心头一惊,对那个干瘦的老人倒有了几分敬意。
马车不紧不慢地走了半个时辰。大概是早上的疲累,加上言语不停,余吉塬整个人忽然黯淡下来。
榆钱的声音从车帘外响起:“少爷,少姨奶奶,药房到了。”
因为余吉塬并不打算跟着一起进去,榆钱将车停在了距离延春堂五十步开外的地方。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他对她笑笑。
吉安点点头,撩起车帘。和榆钱一起坐在外面随行的阿水,先一步跳下去扶她下车。
延春堂药房所在的东六坊是条很热闹的老街。在这样热的天气里,街面上也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随着慢慢走近,吉安认真打量起这家已近百年的老药房。一字排开的八间敞阔门脸,丈宽的烫金牌匾上精雕细琢,气派非凡。
吉安绕过停在门口的两架运货马车,抬脚迈进店内。苦涩的药香扑面而来,三丈宽的乌木柜台边站着不少客人,七八个伙计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最左侧的地方应是大宗采货的出口。一个穿棉布长衫的干瘦小老头,正在和几个人清点货品。
吉安认出了他,正是余方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