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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甜汤苦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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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娴说的办法,是几年前女儿节时,余吉塬用来扮老翁逗她开心的一副胡须。
吉安坐在乐娴的绣楼上,抬手拂了拂垂在腮边,约三寸长的美髯,挑眉道:“阿娴,你确定我可以戴着这个出去吗?”
乐娴站在吉安身边,偏头看着镜子里的她,沉吟道:“嫂嫂面相年轻,生不了这么长的胡须,剪短一点就没问题了。”
褐色的胡须粘在极薄的羊皮上,用的时候以油脂浸透,仔细贴在脸上,等干了以后即可牢牢固定。
半掌宽的羊皮,正好盖住了吉安脸侧的印记,边缘再经过香粉修饰,看上去浑然一体。
窗外有长河落日,赤色的晚霞红透了半边天。
吉安怔怔看着镜子,她在‘半人半鬼’的嘲笑中抛弃了自己的样貌已经太久。第一次看见无暇的面容,虽然是副好笑的样子,也有几分动容。
乐娴从绣筐里拿来剪刀,沿着吉安腮边的轮廓将长须剪去一多半。美髯变成络腮胡后,显得自然多了。
吉安只是打算充作小厮仆从,混进竺香苑去稍作打探,自觉这样已可以应对。
解决了这件事后,乐娴收好香粉面脂,轻声说:“嫂嫂,春芽的爹是府里的门房,等会去借衣裳的时候顺便同他说一声,以后你要出府也方便些。”
吉安见她一直忙得有板有眼,轻轻揭下胡须问:“阿娴,你怎么会懂这些事?“
“话本子里都有啊,”乐娴偏头笑,“不过大侠们的本事更高强,他们用袖子一抹,就能直接换张脸呢!”
吉安听了哈哈笑,忽而想到了余吉塬,停下来问:“你阿兄,他为什么看起来也会不太一样?”
乐娴不明白,“什么叫不一样?”
“就是:明明是凶凶的,突然又变得静静的……”
乐娴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嘟嘴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我记得阿兄以前总是笑眯眯的,后来突然就不说话了,再后来倒是又说话了,却跟变了个人一样。”
吉安料想她那时还年幼,所以说不清楚。索性问得更细致些:“阿娴,我记得早上的时候,你跟你阿兄还有说有笑。为什么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见了他却一声不吭呢?”
“那是我跟母亲学来的。如果阿兄眼里亮亮的,说明他愿意说话。如果他眼里暗暗的,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搭理。”
这是什么道理?吉安觉得好像很复杂的样子,“你阿兄,他是生病了吗?”
“没有啊,”乐娴连连摇头,“阿兄从三岁开始跟着爹爹学医,他若病了自己能不知道吗?”
也是喔,体弱的人哪会有力气凶别人,浑身是劲地操心这不许那不许……吉安因此将疑问放到了一边。
那天晚上和余氏请过安后,吉安和乐娴在憩园门外告别。她带着木圆回到西院时,见冯喜莲正好从里面出来,身边跟着冬全。
冬全看见吉安,朝冯喜莲身后避了避。吉安略略行个礼道:“姨娘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随便地走走。”冯喜莲也不正眼看她,挟着一阵浓香的风,摇摇摆摆地走过去。
木圆撇撇嘴道:“这位姨娘也就趁着少爷不在时,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当咱们这西院是花园子么?”
吉安叹口气,“余吉塬就是欺负我。”
等回到屋子里,才听阿水说,原来冯喜莲正经是冲着吉安来的。
她主仆二人,自说自话地推门进来,冯喜莲和冬全一起,将屋里屋外看了个遍,走时还啧着嘴说:连少爷的床都爬不上去,被晾在外头耳房里,真是笑死人了。
阿水刚怯怯说完。木圆就气呼呼地说:“冯姨娘自己只有爬床的本事,就当别人都跟她一样稀罕这个。瞅着府里没人的时候,穿着夫人的衣裳,去爬酒醉老爷的床,这种事哪里是人人都做得出来的?”
“随她去吧。”吉安尚不愿在冯喜莲身上花费气力。冯喜莲那么闲,肯定巴不得她来接这个茬,巴掌大的余府,平常也没人跟她玩。
吉安也不愿跟她玩,她有要紧事。
木圆和阿水虽然不平,见吉安确实不愿计较,也就暂且搁下,去打了水来伺候她梳洗就寝。
两间小屋子,吉安住东边,两个丫头住西间。宁北偏北,白天虽热些,到了晚间便沁沁地凉爽。
吉安躺在散着微微清香的竹床上,点燃的艾丝在黑暗中发出微红的光。才离家两日她就觉得已经过了好久,不知道明天是否能去见见阿江……
“少姨奶奶!少姨奶奶!”
吉安是被木圆晃醒的。
她在迷糊中猛地一惊,打挺坐起来沉声问道:“怎么了?”
木圆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衣裳,十分认真地说:“少姨奶奶,少爷回来了。”
吉安闻言浑身一松,眼皮一阖,揉着脸说:“你到现在都不睡,是为了等他回来?”
木圆拿好外衣替她披在肩上,“少姨奶奶,奴婢在等少爷回来的时候,已经煮好了甜羹和醒酒汤……少姨奶奶快给少爷送去吧!”
吉安睁开眼,难以理解地看着她,“木圆你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木圆蹲下,替她摆好鞋子,“奴婢是少姨奶奶的人,当然要全心为了主子着想,你好我们才会好呀。”
她如此认真,吉安怎能敷衍?吉安想起那日送她从侧门离府的机灵少女,突然觉得愧疚。她压根不会做一个好少姨奶奶,木圆这是跟错了人,错付了希望。
吉安不好意思地说:“木圆,今天住进来的时候少爷说了,不许我到他房里去。”
木圆倒也不见失望,只拧眉道:“少姨奶奶,那怎么办?”
吉安不忍浪费她的心意,想了想说:“他是不许我去,你们自然还是可以的。”
“对啊,”木圆笑了,“我这就送过去,就说是少姨奶奶专门给少爷准备的。”
她轻轻关门离开,吉安熄了灯重又倒下。
次日清晨,吉安早起洗漱,闻得竹叶沾着露水清香,心情格外惬意。
按照她在家时的习惯,每日是要练上半个时辰刀法的。吉安穿一身荼色劲装,走到面向正屋的窗前,小揭半扇窗扉窥探。
她看见对面窗门仍紧闭着,才敢出门。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木圆正在洒扫,见她出来忙赶过去问候,窃窃道:“昨天送去的汤羹少爷都留下了,少姨奶奶放心。”
吉安心道我哪会有什么不放心?想劝她有空多歇歇,又觉得难以开口,只说了一句:“我去练功。”
吉安在西院里转了一圈,院里松柏成林处处芳草,并没有合适的空地。她正琢磨如果去院外舞刀,叫人见了,会不会显得太夸张……就见榆钱从正屋里走出来。
“少姨奶奶早。”榆钱见她穿着劲装,立刻想起了昨天她用布带擒住自己的那手功夫,当下便虚心请教起来。
“那并不是招式,只是叫做‘卷水’的打结方法……”吉安说时伸出右手,榆钱立刻拆了腕上布带给她,两个人站在游廊外的小径上,有说有笑的交流起来。
余吉塬向来起得很晚,但他今天醒来得很早。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有人侵入了他的领地。沈吉安费尽心思挤到他的身边,昨天等到半夜,只为给他送一碗自己亲手做的甜汤。现在又一大早地,就在外面和榆钱套近乎……以为这样就能打动他吗?幼稚。
吉安正手把手地教榆钱用卷水结绕住别人,正房的阑窗“啪”地打开了。清朗如画中人的余吉塬,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榆钱迅速地绕好腕带,立刻转身去伺候他的少爷。吉安迅速将五不许过了一遍,想到不能与他同时出没的那条,默默转身要走。
“沈吉安!我让你走了吗?”
吉安留步不走,等他开口。
“甜羹味道不错。我不喝带药味的东西,以后不用准备醒酒汤了。”
“噢,”吉安稍停了会,才从他和蔼的态度里回过神来,“少爷,那是木圆准备的,和我没有关系。”
“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又没打算谢你。”
“什么?”
“你可以走了。”
吉安如此迷惑。突然很想看看:他此刻的眼眸,究竟是亮亮的,还是暗暗的?
收下这份算不得道谢的道谢后,吉安回到耳房里换了衣裳,去给余氏请安。乐娴惦记着竺香苑的事,也是早早地过来,两人陪着余氏用完早饭后,又一起去了绣楼。
乐娴的丫鬟春芽,已从做门房的爹那里拿了套干净的粗布衣裳,并一块包发的幞巾。吉安试了试,长短正好只腰身宽了些,便松松系了条布带。
粘贴胡子耗费时间颇久,为了避免余吉塬起疑,吉安便留在了绣楼里。由乐娴借口去向阿兄讨要去蚊子块的药草,打探西院情况。
乐娴额上贴着草药叶子回来。蹙眉说今天不知为何,阿兄一点不急着出门,倒待在蔷薇亭子里喝茶看起书来。
吉安知道后,索性先一步出门,先去那百花巷里探个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