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光澄花

7、06

　　垃圾处理场处于学校的西南角，离教学楼和办公楼都有一段距离，也刚好听不到操场上的喧闹声，除了放学时候的值日生以外，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可以说，是个交换秘密的好地方。

　　尹追第一次见到阮念遥如此严肃的样子，在自己比对方的身形高大那么多的情况下，依旧暗自咽了口口水，发出轻轻的“咕咚”一声，“阮阮，你有什，什么事吗？”他没料到自己竟然会结巴，恨不得当场将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

　　“尹追我问你，你认识刚刚操场上的那个女生吗？”阮念遥问。

　　“女生？什么女生？”尹追拧着眉毛，一脸茫然——也不能怪他，毕竟先前因为背着阮念遥的关系，他实在是连比赛都没能看上几眼，自然不会对出现在路轻舟身边的那个女生产生丝毫的印象。

　　阮念遥叹了口气，用“孺子不可教也”的目光瞪着尹追，“就是那个！给路轻舟递水的女生！”

　　尹追犯怂一般缩了缩脖子，“我……应该……不认识……吧？”

　　“唉。”阮念遥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对待着邻居家的傻儿子一样进行着谆谆教导，“既然你不认识，那我告诉你好了——凌虹慧，高一（3）班的，你听说过她没有？”

　　“好像有？”其实尹追并不认识什么凌虹慧，伊虹慧的，但强大的求生欲仍旧让他顺着阮念遥的语气，小心翼翼地推演了一句。

　　“嗯，认识就好。”阮念遥没看出尹追心里那点儿小九九，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你觉得她长得怎么样？”

　　“她……她……”尹追急得眼珠子左右直晃悠，额头上落满了虚汗——天知道那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凌虹慧长什么样了？可阮念遥步步紧逼，他现在身后已是悬崖峭壁，俨然一副穷途末路的景象……

　　果然，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尹追真诚地希望各位小朋友们不要学他，做一个诚实的好孩子，嗯！

　　“她什么？”心里一套叽叽歪歪想下来，尹追显然已经错过了回答问题的最佳时间。阮念遥等得不耐烦了，她往前迈进一步，撅着嘴，略有不满，“你怎么不说啦，尹追？”

　　“挺好看的吧……”尹追挠挠头，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哈！果然，你也这么觉得吧！”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的好消息一般，阮念遥欢欣鼓舞地上前一步，如同下乡慰问老农民的作秀村干部一样热情地握住了尹追的手，“哎呀小追追，真是独具慧眼呀你，你也觉得她好看是吧！”

　　“是……是的吧……”由于求生欲而引发的肾上腺素在尹追的身体中“滋滋”作响喷射，末了，他还得加上一句，“但没有阮阮你好看！”

　　“……我不喜欢别人说谎。”阮念遥一愣，紧接着，便眯起眼睛威胁他，“再给你一次机会，考虑好了再回答。”

　　尹追的脑袋耷拉下来，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委屈得不行，“我是说的实话嘛……”他又哪里知道这个凌虹慧长什么样？在他的心中，本来就是阮阮最好看了，把那么好看的阮阮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生做对比，怎么着他都选更熟悉些的阮阮吧？

　　阮念遥幽幽地叹了口气，放下尹追的手，像是认了一般，“好吧，那就算她没我好看吧……可是！尹追，你老实回答我，像凌虹慧那么漂亮的女生——哦好吧，她是比我差一些吧——但是！在大多数人眼里她还是很好看的！所以，尹追，像凌虹慧这样漂亮温柔聪明的女孩子，你会不会有那么一丢丢的喜欢她呀？”

　　尹追摸了摸鼻子，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会的吧。”或许是阮念遥所描述的那个人是有些优秀，鬼使神差地，尹追居然选择了肯定的那个答案。

　　“说得对！”阮念遥突然一个激动，又一把抓起了尹追的手——这次，由于激动，他俩的手举得高得几乎与阮念遥的下巴齐平，“尹追，我现在给你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帮你追她，怎么样？”

　　“追？她？追谁？”尹追满脸的迷茫。他一时跟不上阮念遥跳跃的逻辑，像个一问三不知的愚懦小和尚。

　　“凌虹慧啊！”阮念遥说，“你不是喜欢人家的嘛！”

　　“我哪里有！”尹追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阮念遥带沟里去了，如临大敌般赶忙否认着，试图甩开被阮念遥桎梏住的双手。

　　“你刚刚自己说的呀！”阮念遥眯起眼睛，露出了颇为危险的神态，“尹追，我刚刚是不是说了，我不喜欢说谎的人？嗯？”

　　“是……是的……”可怜的尹追嗫嚅着嘴，迫于阮念遥的淫威，他不敢反驳，只好打碎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吞，“我是挺喜欢她的吧……？”

　　阮念遥这才满意地一叉腰，踮起脚尖，揉了揉尹追的头发，像在摸好不容易学会了“握手”动作的大狗狗一样，“好的尹追，这回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尹追屈起膝盖，半蹲下身子，以方便阮念遥的“爱抚”，“我，我不知道……”

　　“咦？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尹追的头发软软的，像一团手感极好的棉花糖，阮念遥一时不舍得松手，“就是追她呀，有我帮你，定能助你马到成功！”

　　“我……”尹追犹豫着张了张嘴，“我不会追女孩子……阮阮，我没有追过女孩子……”

　　“嗯？”这倒出乎阮念遥的意料，她用稍显不可思议的眼神望了尹追一眼，“你长得这么好看，难道以前都是别人来追你的吗？啊……也是，你以前一定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那类学生吧？所以才能被推选出来做交流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很正常，没关系，你没有我有啊！你就等着你阮老师带你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吧！”

　　“哇阮阮，难道你有追女孩子的经验？”

　　“滚！我是个女的！”

　　至此，阮念遥花了一个周末，为“尹追追妻”之路整理了一系列的攻略，详尽得简直可以出一本最新版本的《精装追女仔》了。

　　“尹追追妻攻略”第一步——充分出现在女方的所有目及范围之内，让她彻底习惯你的存在。

　　“这……会不会太突兀啊？”尹追拧着眉头，一脸犹豫，“毕竟我俩以前都不认识的，突然让我凑上去跟人家打招呼的，是不是显得我这个人特别轻浮啊？”

　　此刻的尹追和阮念遥两人，正躲在幽暗逼仄的楼道间里。由于空间狭小，尹追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都要贴到阮念遥的耳朵上，才能确保她听清了自己的话。阮念遥正想转过头跟他说话，刚刚转到一半，就感觉自己的耳廓在少年湿润的嘴唇上微微擦过。她像是突然被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吓到，愣了一下，瞬间忘记了本来准备好的台词，大脑顷刻间，变得空空如也。

　　楼梯间很小，空气里漂浮着少人打扫而产生的点点灰尘，惹得尹追的鼻尖痒痒的，想打喷嚏。他因此想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但又一时活动不开，在手忙脚乱间，忽然听见不知是谁剧烈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回响，“扑通”，“扑通”，让他在一瞬间失了神。

　　“怕什么！”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阮念遥拍了拍尹追的肩膀，替他打气，“兄弟，丢脸事小，追不到妹子事大啊！”

　　“可是……”尹追嘴巴一撇，说不出的委屈巴巴，刚想要再为自己争取一些后路，身后突然一股劲儿——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跌跌撞撞地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女生面前了。

　　不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喜欢结伴而行，女生的气质像是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样子。她有一头长如瀑布的黑直发，和一双湿漉漉如小鹿一般温柔的眸子。此刻，她那双惹人怜爱的眸子里满是疑惑，正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着，“你是哪位？”

　　尹追看着女生，又回头看向刚刚躲过的楼梯间角落，只见阮念遥正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偷偷给尹追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而她的口型，显然是在说着“Fighting哟~”

　　好的，人都已经被推出去了，即使尹追在心中几乎把满清十大酷刑都往阮念遥身上使了个遍，他现在依旧只能姑且先尴尬地跟面前陌生的女孩打起招呼来，“嘿……嘿吼？你好，我是高一（5）班的尹追。”说着，他将自己的右手递给了面前的女生。

　　女生显然是个脾气好的主儿，礼貌地伸出手与尹追的握住，露出了社交性质的善意微笑，“你好，我是高一（3）班的凌虹慧。”她依照着尹追的样子，做着自我介绍，“尹追同学，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啊……”尹追张大了嘴，心中已经隐隐升起退缩的念头了，可一想到身后阮念遥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只能继续硬着头皮上了，“没什么事儿，我就是……就是一直在学校里看到凌虹慧同学你，觉得你人挺好的，所以就想跟你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什么的，我不是坏人啊！你千万不要误会！”他犹豫着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前的女孩儿一眼，“不知道……可不可以？”说完这番话，尹追就想反手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说的什么东西，前言不搭后语的！又哪里有一直在学校里看见了，分明也就第一次见面嘛！

　　“啊，可以呀。很高兴认识你。”不知凌虹慧有没有相信尹追的话，但她只是一如既往温温柔柔地笑着，清新甜美得像是某种绿色无公害的植物一样。她轻轻地上下挥动着与尹追一直握在一起的手，“那……尹追同学，请问你可以把手松开了吗？”

　　“啊！”闻言，尹追如突然触电一般，跳着松开了与凌虹慧交握在一起的右手，一边鞠躬一边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紧张了，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凌虹慧看着眼前刚刚认识的男同学像被人拨弄了弹簧一般一上一下地鞠着躬，突然被逗乐了。她笑着去扶他的肩膀，“好啦，没事的，你不要鞠躬了，不然我该不好意思了。”

　　尹追脸一红，终于停住了不断鞠躬的动作。

　　正当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上课铃突然打断了正稍稍暖和的气氛。

　　“叮铃铃铃铃——”

　　凌虹慧抬头看看挂在走廊里的时钟，发现时间不早了，已经是午会课的时间了，便匆匆忙忙地与尹追道了个别，便往自己教室的方向赶去。

　　“要上课啦，那，我先回教室啦？——尹追同学，真的，我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尹追的话还没说完，当他正兀自挥着手，凌虹慧已经急匆匆地往高一（3）班的教室的方向跑去了。而他的手还没放下来，依旧悻悻地停留在半空中，他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一个人默默地说完，“很高兴认识你……”

　　场面一时有些辛酸。

　　等阮念遥从楼梯间里窜出来，一把抓住尹追停在半空中的手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僵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阮念遥不禁伸手戳了戳他仿佛已经笑僵了的脸颊，急迫地问：“喂，尹追，怎么样？我的‘追妻攻略’第一弹，有没有很成功啊？”

　　一直像石膏一样硬在尹追脸上的表情，这时候才隐隐显露出了“咔哒咔哒”破裂的声音。

　　石膏后的那个人，像个机器人一样，“咔嚓咔嚓”地、僵硬地转向阮念遥的方向，像是久久不能平复过来一样，这才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

　　“啊啊啊啊我尴尬癌都要犯了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