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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第五章三生盟誓

      十月初五,达摩祖师圣诞。临安灵隐寺宝盖招展,香花灯烛罗列,善男信女云集寺中。

      达摩祖师即菩提达摩,是佛门禅宗一派的始祖。

      时值初祖诞辰,南北禅宗一脉的高僧大德亦会聚一堂。在外奔波数月的圣居士子瑜也回到了灵隐寺,主持初祖的诞辰法会。

      宋金分江而治,南北禅宗之间的矛盾纷争也不少。

      这次五家七派几乎都有传人来到,面对金国皇帝完颜亮显而易见的南侵野心,禅宗各派都忧心不已,但采取的应对办法却各有不同,而且各执己见,不甘示弱。

      子瑜听他们辩了数个时辰仍是分不出高下,索性悄悄走出了大殿。

      转过回廊,他瞧见天王殿外的石阶上,一个少妇虔诚地一步一叩首,拾阶而上。

      走得近了,他看清这少妇布衣荆钗,容颜憔悴,竟是一脸病容。

      子瑜动了恻隐之心,柔声问道:“这位女施主,你所求何事?”

      少妇见他虽未剃度,但仪表不俗,也不敢小觑,低声道:“小妇人的夫君在军中当差,在李宝将军麾下驻守楚州……”

      她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哽咽道:“前几日听说金狗又跟咱们打了一仗,李将军虽然没输,部下却有不少伤亡。我担心夫君,只能来佛祖面前诚心祈求,只要他平安无事,我甘愿以身相代!”

      子瑜叹息道:“女施主,你安心吧。你夫君保家卫国,必是吉人天相的。”

      他走得远了,还看见那少妇在殿前长跪不起,喃喃道:“朱郎朱郎,咱们曾在三生石前约定,今生来世,绝不分离,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子瑜心中一动。

      三生石就在与飞来峰相连接的莲花峰东麓,离灵隐寺和上天竺寺都不远,算是西湖一景。它因唐代圆泽禅师和李源的传说而扬名,大学士苏东坡写了《僧圆泽传》记载这个故事。

      子瑜虽然常年寄居灵隐寺,却并没有特意去那里看过。这时他心念一动,索性信步走了过去。

      据说,富家子李源和圆泽禅师是肝胆相照的好友,两人相约共游四川的青城山和峨嵋山。

      圆泽想走陆路,李源却偏要走水路沿江而上。最后,圆泽无奈地听从了好友的意见,还是选择了水路。

      两人舟行至南浦,遇到水边的妇人。圆泽流着泪告诉李源,自己注定要投胎为她的孩子,本来一直在拖延,所以妇人怀孕了三年还没能生产,但现在既然遇见就无法再逃避了。

      于是相约十三年后的中秋夜,两人有缘将会在杭州的天竺寺附近相见。随后圆泽闭目而逝。

      果然,十三年后,李源在天竺寺外遇见了骑在牛背上的牧童,即是圆泽禅师的转世。两人俗缘未了,只能匆匆一面,洒泪而别。

      后世就把当年他们隔世相会的地方,称为“三生石”。

      子瑜沿着小路而行,片刻工夫就见到了那块传说中的石头。

      石头平凡无奇,上面刻有“三生石”三个碗口大小的篆书,还有不少知己好友或是青年男女在石上写下名字,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也有骚人墨客的即景题字。

      最应景的是,或许是“三生石上订鸳鸯”这句俗语流传得太广,旁边还建了一座小小的月老祠。

      祠堂门口镌着一副对联: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小小的月老祠香火鼎盛,不时有青年男女相偕进去朝拜求签。连从灵隐寺或上天竺寺出来的善男信女,大部分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照例进去参拜一番。

      月老祠门口的小沙弥收他们供奉的香火钱收得手都酸了。

      子瑜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就算是浴佛节和初祖诞辰这样的大日子,我们灵隐寺也不见得有这么多香客。

      果然术有专精,月老的香火钱还真好赚!

      这时他眼角余光睨见几个少女从祠堂门口出来,俏皮秀丽,竟然是赵佺身边的梅兰竹菊四美婢。

      子瑜一愣,下意识侧过身去,躲进树后,耳畔却隐约传来少女们的说笑声。

      “梅姐姐,我看你刚才在月老像前念念有词,莫不是思春了?哈哈。”

      “小妮子胡说!嘿嘿,我呀,是给咱们君侯许愿呢。”

      “没错没错,可怜君侯巴巴地盼望子瑜居士去看他,结果等到花儿都谢了也没盼到。这次接到禅宗五家七派初祖诞辰的帖子,欢喜得忘了形,赶紧动身过来了,又遇到鹤空空掌教的事情耽搁了,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小竹你背着君侯乱嚼舌头,当心君侯听见了罚你!”

      “哦哟!你们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君侯好歹已经赶到临安了,一会儿见到子瑜居士,还不乐得心花朵朵开,哪会有空来罚我们!”

      子瑜闻言脸上微热,心道:太华这四个婢子真是被他宠得无法无天了。

      只是他听了这番话却更不好现身相见了,心中颇为尴尬。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细碎响动,一双温热的手掌倏地蒙住了他双眼。他念珠在手正待反手挥出,心中怦然一跳,又罢了手。

      只听身后那人笑道:“子瑜,猜猜我是谁?”

      熟悉的声音,欠扁的笑容,除了太华侯赵佺还能有谁?

      子瑜伸手想把他拂开,对方却变本加厉地挨过来,几乎把他整个人圈进怀里。

      暖热的体温透过手掌蒙住的眼睑和背心相接处的肌肤,缓缓地传遍他的四肢百骸,暖洋洋的好生舒服。

      那人凑在他耳畔,促狭地吹气,温柔缱绻:“诶,子瑜哪,多日不见,想我不想?”

      子瑜很想给这货一记厉害的。无奈四个小丫头还在那边叽叽喳喳,他实在不想被她们发现闹出更大的笑话,只得压低声音道:“快放开我。”

      “诶,为何?现在子瑜不是正与本侯一起试炼世人的爱欲之心?情人之间不就该如此亲热厮磨?”

      赵佺含情带笑,凑在他耳畔絮絮低语,温热的鼻息萦绕在他后颈处,酥麻温软的异样感觉一阵阵地涌上心头。

      子瑜一时间心神动荡。

      见他没发怒,赵佺得寸进尺,下颌搁在他的肩窝上,交颈缠绵,俨如鸳鸯,笑道:“子瑜,我们俩算不算心有灵犀一点通?连久别重逢也选在了三生石前,可见上天都默认,我俩缘订三生……”

      “所谓三生有缘,不过是轮回转世间的因果业报,偿前世的债罢了。永世痴缠,不得解脱,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子瑜收敛心神,漠然打断了他。

      蒙住眼睛的手掌放了下来,赵佺绝美脸庞皱成一团,叹道:“子瑜,你真会扫兴。”

      子瑜缩了缩脖子,让开数寸,仍是语调平和地道:“有生就有死,有因缘就有果报,唯有看透一切才能得证大道。”

      “不是吧,这么久不见,我一来你就给我念经布道?”赵佺哀嚎。

      子瑜回过头,温润的黑眸里噙着隐隐的笑意:“哈,你说是就算是吧。如果我能在三生石前度化太华这样的道门高士,那就足以传为圆泽禅师一样的千古佳话了!”

      赵佺望着他温和的笑脸,忽然蹙眉道:“怎么你最近很累?”

      子瑜一怔:“啊,被看出来了吗……”

      丹凤眼眯了起来,赵佺伸手指抚上他的脸颊:“当然啦。子瑜少了一根头发我都能看出来。诶,到底是为什么烦心?难道是筹备初祖诞辰把你忙坏了?”

      子瑜下意识避开他的手指,后退一步靠在树干上,道:“金国皇帝完颜亮下诏给少林寺,要册封方丈道容大师,并赐金重建殿宇。”

      赵佺道:“哦?”

      子瑜烦恼道:“道容禅师认为少林在金国辖境,不宜公然拒旨,为保全寺内僧众,无奈之下接受了。但是南宗这边很不认同,尤其净慈寺的曹洞宗一脉,他们接受过今上赵构的封号和供奉,认为道容禅师此举是通敌卖国。两边正吵得不可开交。”

      赵佺微微一哂,道:“咿呀呀,这种时候,子瑜你就该站出来调停啊。相信禅宗五家七派的各位高僧大德应该都会给你个面子。”

      子瑜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道:“我不过是个没出家的居士,何德何能出来主持大局?再说此事真的很棘手。道容大师的顾忌我很清楚,可是南宗这边正为对抗金兵南下鼓舞士气,态度难免激进。”

      “……子瑜。”赵佺忽然拉住他的手臂,“既然你说一切因缘自有果报,要看透轮回,那么你又何必委屈自己陷身于俗世纷争中?金宋之战一触即发,无可避免,你这般劳碌又有何意义?”

      子瑜诧异地睨他一眼,道:“我佛以慈悲为怀,度一切苦厄,普度众生。何况,如果不能度尽众生,尤其是众生的贪恋执迷,那自己又谈何解脱呢?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百姓遭劫、生灵涂炭?”

      赵佺叹气:“就算你要救苦救难,也不必把自己累成这样。咿呀呀,本侯看了好不心疼哪!”

      说到末了,这货又开始嬉皮笑脸。

      见得多了开始麻木,子瑜嗤笑一声道:“哈,你这家伙,真要帮我就自己出山啊。相信你身为犹龙道派掌教的师兄,又是太祖皇帝的五世孙,跺跺脚便风云变色。何况江山还是你赵家的江山。”

      赵佺摇头晃脑道:“咿呀呀,我道门祖师陈抟有诗云,‘宇宙茫茫总是空,人生大抵皆如醉。劳劳碌碌为谁忙,不若高堂一夕寐’。袖手高卧,坐看红尘更迭也是乐事一桩,何必去趟那趟浑水?”

      子瑜叹息说:“陈抟老祖是你们道门的先天,可是他生于唐末,历经五代乱世,明明不忍改朝换代百姓受苦,却只是闭门高卧、一睡经年,眼不见为净。我记得民间也有‘陈抟一睡八百年’的谚语。这种消极避世、清静无为的作风,实在算不上高明。”

      赵佺目光闪动,忽道:“那么子瑜是主张男儿在世,当有一番大作为了?”

      子瑜笑道:“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人生苦短,只在呼吸之间。大作为与否倒无关紧要。然而我大乘经义讲求普度众生,你虽不是佛门子弟,却是天生贵胄、王侯之身。眼看你赵氏天下芸芸众生挣扎于茫茫苦海,岂能无动于衷?”

      狭长凤眸中掠过一丝晶亮光芒,赵佺道:“我若不是无动于衷呢?”

      子瑜只觉额头上一温,却是赵佺俯下头来,以额相触。

      两人鼻尖挨着鼻尖,温热吐息咫尺相闻,目光纠缠,眼神深邃。

      长久以来积累的疲倦忽地涌上心头,子瑜忍不住闭上眼,任他挨着,身周漾起陌生的暧昧情愫,心中却意外地并不反感。

      半晌,他低声笑道:“既如此,再好不过,我盼着太华出山助我一臂之力,将这场战祸消弭于无形。”

      四周一片静默。连祠堂前隐约传来的香客笑语也渐渐地远去了。

      一波一波的温热吐息吹拂在口鼻之间,酥酥痒痒的。他似乎能听见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砰砰、砰砰……

      良久,他听见赵佺宛若叹息般的低语:“诶,子瑜,你说……那时,圆泽禅师明明知道自己走了水路就会寿终正寝,为什么还是听了李源的话?”

      子瑜一怔,随即醒悟他转换了话题,是在说此地三生石的传说。

      他沉吟片刻,道:“这嘛,有因必有果,大概圆泽禅师也知道无法再逃避天命了吧。”

      耳畔忽地传来低沉的笑声,因为两人还挨着额头,子瑜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因为大笑而微微颤动着。

      他忍不住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赵佺异常晶亮的眼神。

      眼尾上挑,妩媚妖娆的凤眸,眼瞳里却像是点了两簇火焰,炽烫惊人。

      “子瑜啊,我说不是……”赵佺低沉的嗓音仿佛带上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魅惑之意,“我猜呀,那是因为,圆泽禅师知道,如果他执意选择陆路,就要和好友李源分开上路了……可是,他舍不得、和好友分开……所以,宁可选择水路,和好友结伴走完今生最后一段路……”

      脸颊莫名地炽烫起来,像是承受不了他专注目光的凝视。

      子瑜别开脸,低声说:“禅师与好友肝胆相照,更在十三年后隔世相遇,也算是有缘人了。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

      赵佺看着他脸上现出红晕,终于放手退开,半晌,叹道:“……此处得名三生石,都是由圆泽禅师的传说而来。可是,他们明明只邂逅了两世而已。不知两人的第三世,又会如何呢?三生三生,这里为什么叫三生石,而不是隔世石?”

      子瑜侧头思忖,道:“爱欲为因,爱命为果。生死轮回之间,循环往复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两人在第三世仍旧是生死相许的好友……”

      赵佺忽地笑出声来,闪电般凑过来偷了一个吻,眸中笑意流动,狡狯自得,悠然道:“这么说,子瑜,说不定我俩就是他们的第三世也说不定。都是莫逆之交的知己好友;你是居士,圆泽禅师是和尚;我姓赵,跟今上同宗,李源也跟唐朝的皇帝是同姓,都是家财万贯的世家子。我们的这一世,必定是弥补第二世匆匆一面的遗憾,要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一触即收,子瑜发现自己心中居然完全没有翻脸动手的意愿。

      脸上更热,他哼一声,拍苍蝇一般把那张凑到自己鼻尖跟前的绝美脸庞给拍开,恼羞成怒地道:“你就胡说八道吧你!放心,我若圆寂归天,用不着十三年后跟你重会,立刻托胎转世做你的孩子,叫你长长久久个够!”

      赵佺花容失色,就差没咬着手绢飙泪:“咿呀呀,子瑜,你……想不到你对我的情意竟是如此之深!我好生感动啊!只是我现下还没娶妻,哪来的孩子?不如……”唇角勾起贱贱的笑容,“子瑜嫁我好了,一样能长久相伴,也免得你还要投胎一次……”

      听他越说越不象话,子瑜柔声道:“太华,你我分别多日,算来好久没切磋功夫了。你的太极真气进境如何?”脸上是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赵佺眨眨眼:“无极而太极,阴阳轮转,相反相成。算来我的进境到了第八层之后还真是一直停滞不前……子瑜若有兴致,不妨和本侯试试合籍双修?”

      当!

      子瑜额上爆出青筋,金刚伏魔珠祭出,往生咒响起——

      “用、不、着!只须每天照三餐给你一顿揍,估计你的护体真气一定进境飞快!”

      刹那间流星飞天。

      一炷香工夫之后,太华侯一瘸一拐地爬回来了,扯着子瑜的袖子,非要进月老祠参拜不可。

      子瑜对他死皮赖脸的功夫甘拜下风,不情不愿地被拉着进去了。

      好在梅兰竹菊四美婢已经走了,时已黄昏,祠堂里没什么香客,只剩下数铜钱数到手抽筋的小沙弥。

      两人进了祠堂,只见月老像白发银须,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一手拿着婚姻簿,一手牵根红绳。

      赵佺沉吟片刻,忽道:“子瑜,我们来求姻缘签吧。”

      子瑜差点滑了一跤,没好气地道:“太华侯动了春心,自管去求。别拉我这个半出家的居士下水!”

      赵佺笑嘻嘻地从身后揽住他,贴着他耳根吹气,低声道:“咿呀呀,子瑜说哪里话来?我求姻缘,当然是求与子瑜你的姻缘呀!”

      鬓边散落的发丝凌乱地拂过鼻端,子瑜垂下眼帘,看着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心中怦然一动,恍惚间竟然忘了回答。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赵佺在他愣神时已经求了一支签,签词出自唐代张九龄的《望月怀远》。乃是震下、悦上、顺正之卦。

      那小沙弥本来缩在一边数铜钱,此刻见生意上门,立即笑嘻嘻地凑了过来,舌灿莲花地道:“这位公子大喜,此签乃是中上签。”

      赵佺挑眉道:“哦?还请小师傅解签。”

      小沙弥道:“此签之意是指公子与情人心心相印,即使相隔千里也互相牵挂着。只是……”话锋一顿,眨巴眨巴眼。

      赵佺心领神会,立刻拿了一锭银子给他。

      小沙弥眉花眼笑:“这桩姻缘里,双方必须有一方舍下自己的事业来跟随另一方,才能有圆满的结果。如果两人互不相让,都不想退一步的话……就只能是一声遗憾了。”

      眼底掠过一丝异光,赵佺神情冷凝,半晌,抬眼笑得若无其事,道:“原来如此。”便怂恿子瑜也求一支。

      子瑜面红耳热,道:“胡说!我立志出家为僧,求什么姻缘。”

      小沙弥舍不得放过财源,撺掇道:“呃,施主有所不知,我们这月老祠源自三生石的传说,除了夫妻姻缘也可以求朋友之义的!就求一支吧。”

      赵佺更是扯着子瑜袖子不放,就差没撒赖了。两人拉拉扯扯,举动暧昧,看得小沙弥瞠目结舌。

      子瑜脸皮薄,只得随手也抽了一支签。

      “棋逢敌手着相宜,黑白盘中未决时。终因一着知胜败,须教自有好推宜。”

      这支签词却出自三国时姜维邓艾斗阵的典故,意指棋逢敌手之象,凡事用机关则吉也。

      小沙弥愣了一下,干笑道:“这支签嘛……”面露难色。

      赵佺见状,又拿了一锭银子出来,随手抛着玩。

      小沙弥眼角余光瞥见,吞了一口唾沫,忙赔笑道:“签中那个人与施主相称,堪称旗鼓相当的对手。两人的缘分看似没有任何成功的迹象,但……有些看似无关轻重的行为却可能打动对方。”

      赵佺微微一笑,把银子扔给他。

      小沙弥笑得合不拢嘴,大声道:“所以这支签求的缘分,也能成的!定是能成的!”

      子瑜狐疑地睇视他,再回头看看奸笑不已的太华侯,摇头叹息:这到底是正经的解签,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两人出了祠堂,沿着杂草丛生的山间小径信步而行。太华侯一路上笑得像是刚偷了鸡的狐狸,得意洋洋。

      子瑜“啧啧”两声,不以为然,把那张签词随手揉了想丢,却被赵佺劈手抢过去,小心翼翼地展平了,和他自己那张叠在一起,慎重地塞进怀中收好。

      又沉默地走了片刻,赵佺忽然道:“子瑜,数日前,完颜亮也下诏到希夷宫,说要把我们犹龙派道门立为大金国教。掌教师弟邀我过去商量此事,我这才来迟了。”

      陈抟老祖曾被宋太宗赵匡义赐号“希夷先生”,连道宫也是御赐所建,华山上还有云台观。

      这一代的掌教鹤空空则住在江北的道宫,以祖师的号命名,故而希夷宫算是犹龙派的总坛。

      子瑜讶然道:“完颜亮野心不小,还没南下,他就想兵不血刃地收服我们佛道两教的重要宗派。此人不简单!”

      赵佺长笑道:“完颜亮此人本是弑君篡位,还大言不惭地说过,他的志向有三个。一是总领国家大事;二是攻下江南一统天下;三是得到人间绝色。虽然无耻,倒是坦白得很。”

      子瑜白他一眼,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莫非太华侯亦有此想?看你笑得那副同道中人的样子!”一脸贱笑,看了就可气!

      赵佺拿了姻缘签在手,也不回嘴,但笑不语。

      子瑜拿他没法,半晌,也是莞尔失笑。

      四下悄寂无声,暮色里山风渐起。

      斜阳西坠,子瑜披散肩后的长发被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泽,在带着木叶清香的晚风中猎猎舞动起来。

      他唇角微微翘起,仿佛薄嗔微怒,又仿佛是在微笑。温润的眼瞳里映入了夕阳的红光,碎金般闪烁跳动。

      轻浅的笑意流水一般在眉梢眼角柔柔漾动,温和慈蔼,非男非女,非仙非俗,超脱尘俗般的存在。

      赵佺怔怔地凝视他,脑中竟涌起微微的眩晕感。

      恍惚中,清淡的莲香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似有还无,余韵脉脉。

      忽地,他拔下自己发上的青玉簪。踏前一步,他用手指挽起子瑜扬飞在风中的长发,用簪子把那些散乱的发都绾了起来。

      若不是如此,眼前的这个人就好像要随着风一起飘飞消失了一般。

      不由分说地把他拥进怀中,赵佺伏在他肩头喃喃低语:“子瑜子瑜……”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风吟月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

      子瑜没有拒绝他的拥抱。须臾,却在他怀中念了一首诗。

      那是圆泽禅师转生为牧童后,与好友李源十三年后隔世相遇时吟诵的诗句。

      夕阳在天的尽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暮色缓缓笼罩四野。近在咫尺的声音有种恍惚而缥缈的奇妙质感。

      赵佺突然感到恐慌,甚至无法说清到底是因为什么。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也被暮色吞没的时候,子瑜低声接了下去: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下瞿唐。”

      三生石的传说中,牧童见到李源后,不等他上前亲近,吟唱完这首诗就不知所踪。

      李源堪破世情住进寺庙,活到八十岁,无疾而终。只是终其一生却再也没遇见过他……

      “……子瑜。”赵佺抬起头,双手搭在子瑜的肩头,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点,直直地凝视着他。

      子瑜忍俊不禁,失笑道:“哈,太华,你怎么了?我学得很像吗?看你脸都吓白了!想不到堂堂太华侯,居然怕鬼魂……”

      赵佺沉默半晌,伸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渐渐地,抚到他柔软干燥的唇瓣。

      子瑜心神大震。

      心跳声忽地急促起来,在四下的静谧里异样的清晰。

      视线胶着在一起,迷惘、恍惚、眩惑、恋慕……

      子瑜在那双狭长凤眸中读到如许之多的复杂情愫,交缠纠结,连自己的心也跟着微微地疼痛起来,却又莫名的温暖安心。

      风乍起,井中月影碎成一池涟漪。

      禅心已乱。

      赵佺移开手指,轻轻地俯身过来,将自己的唇压在了他的唇上。

      他没有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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