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绕千回》柳拾意

4、人生自是有情痴-3

　　我们来到拉面馆，我看清了，是六个人，都是清一色的壮汉，正围着一张圆桌吃大盘鸡。阵阵香味袭来，让我也想吃了。林成峰看了我一眼，跟老板说，“老板，来份大盘鸡！”又像是故意提高声音似的，他说，“这六个兄弟的我请了！”那几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他，都很诧异。但谁也没有开口。
　　林成峰没有理他们，坐下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几本书来，往桌上一放，又朝老板说，“老板，来两瓶白酒！”
　　老板问，“只有五粮液了，可以吗？”
　　“可以的，凑活喝了！”
　　他要给我斟酒，我阻止他，“成峰，我真的戒了，身体原因，不宜饮酒！”
　　他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终于自斟自饮了。没多久，大盘鸡做好了，渭城的大盘鸡，是大块大块的洋芋和鸡肉块烹调而成。说是鸡肉块，那真是肉块，没有骨头，所以吃肉不用吐骨头，很过瘾。色泽鲜美，其味一绝，吃过之人，终生难忘。
　　我和林成峰大快朵颐，风卷残云，很快就将一盘吃完了。林成峰拍拍肚皮，打了个饱嗝，“嗯！好吃！过瘾！”
　　我也很饱了。我瞥了一眼那几个大汉，他们也快吃完了，似乎在轻声商议着什么。
　　林成峰将桌上的一本书翻开来，大声说，“阳春啊！就喜欢读你的书，文采斐然，情节严谨，大家风范，来，我给大家读一段！”
　　林成峰这是喝醉了吗？
　　他开始读起来，是我的第一部武侠小说《止戈剑》的开头：
　　“嗯！第一回，‘金风乍起’，这个题目好，有突兀之势！好了，大家都仔细听了，我要说书了！哈哈！”
　　会稽山重峦叠巘群峰如戟。阵阵金风追逐云雾掠过悬崖绝壁，漫山松涛迎风鼓荡犹如怒潮。山西麓两峰突兀而起，造云壁立，夹有飞泉直泄而下。下泄悬三十余丈，广十丈；中三泄登他山方可得见，悬百余丈；上泄悬二百余丈，望若云垂。陡壁奇峰飞瀑喧嚣声如轰雷，鬼斧神工天地造化也！因有五泄，故越人称之为五泄峰。峰腰至峰巅宽阔处有座座茅屋，茅屋依山而建，围墙用土坯掺草石混和筑成，简单古朴。一群身着褐衣脚踏草鞋的人正忙着洒扫庭除张灯结彩。这些人是楚墨墨者。楚墨因地处东南，亦称南墨。会稽山本是大禹王苗裔越国之地，周显王姬扁三十六年（楚威王熊商七年，公元前333年），越国君主姒无疆欲恢复祖先霸业，北上中原寻猎齐国，半道误信人言，率领大军调头攻楚，不料中楚人埋伏，兵败身亡，越地为楚国所化。越国虽灭，但大禹王英灵不亡。楚东之人视禹冢为神圣之物，容不得他人亵渎。
　　南墨巨子见爱行侠仗义奔波一生，对大禹王高山仰止。今日是他将巨子之位传给他师弟见义的吉日。见爱思忖待接任大典结束，便带两个弟子白远征和乔稼川去禹冢山为大禹王守墓，从此不再踏足江湖。他的知交好友阴阳家行远不远千里从齐国泰山南下为他道贺。齐墨巨子守备按期来参加接任仪式。
　　金风呼呼，蹄声哒哒，山下的官道尘土飞扬，一拨拨武林人士耀武扬威驰骋而来。
　　当先一人鹰鼻鹞眼，体格雄壮，遥指峰巅谓众人道：“今日当杀尽楚墨愚夫，登临峰顶兼爱阁，一览七十二峰、三十六坪奇观！”
　　一紫衫少年策马奔过，哂笑道：“此处风景有何看头，人言楚墨剑术超群，江湖难逢敌手，今日的好戏要胜过好景！”
　　那人大笑一声，“好戏要看！好景也不能放过！”
　　紫衫少年斜睨他一眼，冷冷道：“就凭诸位，恐怕还不够楚墨的小喽啰打发！”言罢，扬鞭催马，长笑而去。银铃般的笑声很快被秋风吹散。
　　……
　　我打断他的诵读，“成峰，我们回去吧！”我其实有点担心他借酒发疯，我很讨厌那些耍酒疯的人！
　　林成峰不以为然，“哎，不急，我再读一段！”他慢条斯理的翻了几页，又读起来：
　　乔稼川牵出绝尘马，飞身跃上，扬鞭催马，朝游龙庄疾驰而来。绝尘是见爱游历阴山大漠所得，剽悍俊逸追风逐电，片刻功夫便来到一巨峰下。巨峰奇峰突起直插云霄有如天柱，大有俯瞰九州傲视八荒之势。乔稼川听见爱说起过，这峰上有一山洞，是当年越王勾践被吴兵追杀的藏身之所。后来越王谋臣范蠡说服吴国太宰伯嚭，使其劝说吴王接受越国的议和，才有了后来勾践卧薪尝胆报仇雪恨。乔稼川心下叹道：“越王勾践，忍辱负重，真不愧大丈夫也！”忽听见一女子在山顶呼喊，将他的思绪打断了。乔稼川陡地勒马，绝尘人立起来，一声长嘶。仔细一听，那人喊的是正是他的名字。
　　“嗯！不错！”林成峰又喝了一杯酒。
　　我觉得他是醉了。他若真醉了，以我一人之力，肯定是打不过那六个壮汉，但不管怎样，我已下了决心，我是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他将《止戈剑》合上，跟老板说，“老板，拿支笔来！”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这是要修改我的文字？
　　老板把笔拿过来，他手一扬，示意老板将笔给我，我只好接过笔，他说，“来吧！阳春！签上你的大名！”
　　原来他是要我的亲笔签名，好吧，我大笔一挥，写了这么几个字：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阳春。飘雪渭城。
　　他接过书，端详良久，不住点头，“飘逸洒脱，大家风范！”
　　惭愧！愧不敢当！他真是醉了！
　　他又翻开一本，是《破天刀》，是我的第二部武侠小说，也可以说是《止戈剑》的后续。他这是又要读吗？是的，他又读起来：
　　风料峭、雪纷飞，弥天大雪，好似无数张漫无边际的白幕，将朝元庄包裹得严严实实。朝元庄地处燕赵交界，依山临河。山乃龙盘，河是虎踞河。燕赵雄杰，慷慨悲歌热血豪情一诺千金。暮色渐浓，朔风骤紧，一骑枣红马从盘龙山驰骋奔下，在茫茫雪野上，若飞翔一般。马上之人，一身血污白袍。白袍回首瞥眼，不远处雪尘飞扬，数十骑踏雪而来，隐约可闻随风而来的呐喊声：“别走了龙城萧三奇，得其首，汉王赏千金，得其身，封侯万户！”此人便是西北龙城赫赫有名的百炼山庄少庄主萧成龙。因其姿容绝秀若仙姑、通琴晓音诗书高雅却又有力拔山川豪气干云的男儿之态，江湖人称“萧三奇”。萧成龙双腿一夹马腹，喘道：“马儿当心，要过河了！”那马甚有灵性，长鸣一声，四蹄翻飞，早已踏过虎踞河。萧成龙暗喜道：“真是不负‘越影’之名，好马儿，等到了朝元庄，你就能见到灵武大哥了！”心中感激当年夏灵武赠马之情。马儿虽在盛年，却有老马识途之能，虽奔驰千万里，历经疲惫，却识得归乡之路，归乡路近，其情更奋。转过一处山角，萧成龙猛见一少年横立路中，说时迟那时快，萧成龙急扯缰绳，越影嘶叫一声，人立起来，待其前蹄踏地，萧成龙定睛望去，却见不得人影。斯时暮色已浓，山下朝元庄灯火通明。萧成龙正感诧异，背后一双手将他牢牢抱住。他年少之际，因容貌绝美，常被浪荡好色之人误认为女子，对他多有垂涎轻薄之意。更有甚者，欲强辱他。今日重伤之际，竟有人还存此念，生可受死可受，此辱不可受！萧成龙正要拔出腰间短刀，却听那少年泣道：“母亲！您终于来了！十年了，孩儿盼您十年了！”萧成龙一时僵住，母亲，多么亲切的字眼，他从小无母，孤儿念母，其情足悯，恍惚间，他竟回了那少年一句：“你母亲是何人？”只听那少年道：“母亲，您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十年前的那个傍晚，您也是这般模样，满身是血，您说您会回来的！”“哦！”萧成龙叹口气，心念一闪，试探道，“我忘了我的名字！”“母亲，您叫赵媛，您记得我父亲吧！他叫乔稼川！”“赵媛？乔稼川？”萧成龙默念道，“你所言是西塞乔剑世家长公子乔稼川？” 那少年“嗯”了一声，将他抱得更紧，牵动他伤口的痛楚，萧成龙禁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少年这才意识到他身受重伤，当即翻身落马，抓住越影辔头，道：“孩儿见到母亲，一时欣喜若狂，忘了母亲重伤在身。母亲既已与孩儿相认，孩儿当带母亲去见我娘，我娘医技精湛心地善良，定会为母亲除去伤痛！”萧成龙这才看清少年容貌，剑眉长睫，凤眼如炬，年纪差不多十五六岁，在风雪中慨然而立，勃勃英气扑面而来。
　　……
　　他那样抑扬顿挫的读着，倒真有点说书的味道。我竟听了这么久。但我还是将书从他手中夺过去，心想，他这是要发酒疯了吧。
　　他见我如此，朗朗一笑，“平川！签名吧！”
　　我大笔一挥，签上我的名字。我跟他说，“把剩下的四本都给我，我一并签了，不要再读了，也不要再喝了！”
　　“好！不喝了！让我再读一段，读完我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