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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只愿君心似我心 ...

  •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长出一口气,从遥远的梦境中醒来,四肢百骸阵阵隐痛。隐约听到有脚步声响,缓缓睁开眼睛,一片漆黑。
      “平川,你醒了?”是慕远的声音。我以为还在在是夜里,可纵是暗夜,也总能辨析他的身形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得了肝硬化,而且,这么严重,不该带你去喝酒,更不该跟你动手!”
      不对,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我挥着手,“慕远,我怎么看不见你,我的眼睛!”
      “大夫!”我听见慕远大吼一声,他还是在乎我这个兄弟的。
      应该是大夫来了,他在我的眼睛上动手动脚,“喝酒太多了,应该是暂时性失明!”
      “大夫,你可千万要想办法,他可是个才子!”
      慕远,到了此刻,你还取笑我。我听到慕远陪着大夫出去了,大夫似乎在说,“不要紧的!”
      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珍贵,此时此刻,我真的好渴望光明,倘若我的眼睛真的废了,我就再也见不到白雪了,这是我最难过的事。好在白雪的影子铭刻在我心上,一生一世也难以消除,这足以慰藉我了吧。
      过了很久,慕远回来了,他坐在床边,握住我的手,“兄弟,记得当年你千杯不醉,怎么得了肝病?是因为白雪?”他的语气柔和伤感,我隐约听到啜泣的声音,可是他哭了?为我?
      “慕远,是的,你还记得吗?那年你结婚,白雪来闹你婚礼,后来她跑出去,你示意我追她,可我跑出酒店后,没能找到她,我一直觉得是我弄丢了她,这几年来,我的心日夜煎熬!慕远,我真的很爱她!”
      “平川!对不起!”慕远长叹一声,“我答应你,从此刻开始,我不会再阻止你追求白雪。就让白雪来选择吧!倘若她选了你,我会祝福你们的!”
      我抓紧慕远的手,热泪夺眶而出。“谢谢你!”
      “谢什么!我又没拱手相让!”
      “那你能给我发张白雪的照片吗,等我能看见了,我就天天看她!”
      “你……”慕远很无语,“好!我本来想让你和我父亲住一间病房,你知道的,我父亲话太多,很烦的,所以你就住单间了。”
      是的,叔叔的话确实太多了。我现在最关心是白雪,“你一定有白雪的消息?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
      “平川,这次我没骗你,我真的没她的消息。半年前,我骗她说我去英国了,从那以后,我再没联系过她!”
      好吧,慕远,我相信你没有骗我。“你为什么要骗她呢?”
      “因为生意……”慕远松开我的手,在屋内徘徊,“有些事,我不想把你和她牵扯进来,我要对付姚康年,我不想让他抓住我的软肋!”
      “所以你就骗她,也不和我联系?可你是否知道,白雪在到处找我的父亲。你一定知道,那张照片上的人就是我的父亲!你为何不告诉白雪呢?”我的情绪很激动。
      “我告诉白雪,姚康年是我的恩人,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要报答他!所以,姚康年要找的人,我自然要尽力寻找。所以,当姚康年将伯父的照片给我时,我便让白雪替我去找了。”我听到慕远的拳头砸在墙上,“我是骗了她,姚康年是卑鄙小人,他要找的人我怎会让他找到?!”
      “慕远,你可知道,姚康年为什么要找我的父亲?还有,你为何要白雪去寻呢?”
      慕远没有回答我,只是自言自语,“可他终究还是找到了!可你终究还是牵扯进来了!”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找到了你不就找到伯父了吗?!”慕远走过来,抓住我的手,“你当真答应了姚冠芳?”
      “我只是和她打赌!”
      “赌什么?”
      “爱情和金钱!”我将我和姚冠芳的赌约说了。
      慕远笑了,他的声音很恐怖。“平川,你真是个傻逼!这还要赌吗?你知道女人是用来干什么的?”
      我想他会说女人是用来娱乐的或者消遣的。没想到他说,“女人是用来花钱的!亚里士多德说过:‘如果没有女人,世界上所有的钱就毫无意义’平川,你早已输了!”
      “这个世上就没有纯粹的爱情吗?难道爱情一定要和金钱纠缠在一起?难道白雪也不能例外?!”
      “或许有吧,”慕远似乎想起了什么,“姚冠芳的母亲或许是个例外。她嫁给豪富之家,我却从来没见她笑过!”
      我相信这世间有纯粹的爱情,我永远相信,为了爱情可以一往直前九死不悔!
      “慕远,你告诉我,姚康年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你去找他问!他找你来是对付我的!”我听见慕远皮鞋踏地的铿锵声,他走了。
      我不知道雪停了没有,窗外是否有阳光,是否春天快要来了?
      我感到肝区一阵疼痛,想必又到子夜时分。护士告诉过我,点滴里有止痛药,看来是药效过了。这疼痛纠缠着我,在我的身体里肆意妄为。当年在渭城的时候,医生跟我说过,这种痛是发射性的,我的上半身像是扎满了长针,每一处都痛彻心扉。漫漫长夜,该如何捱到天亮呢?我想了很多事,想起父母,想起墓中的祖父,我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为何跟姚康年扯上关系呢?高处不胜寒,站的高的人,不是历经沧桑,就是直面肮脏,未必是幸福的。我只要白雪,只要她能陪在我的身边,纵是万箭穿心,我也会坦然受之。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罢了,我只想真正地追求她一回,如若她拒绝了,那我就孤苦一生吧!又过了很久,似乎朦朦胧胧睡了一觉。
      我听到有人进来,脚步声很轻,似乎有东西放到我床旁的桌子上。我没有询问,或许是护士。
      “孩子,我来看你了,忙了一整天,刚打烊了!”
      是那个东北菜馆的老板娘江阿姨,她的东北话纯正地道。
      “哦,谢谢您!江阿姨!”她怎么会来看我,我和她仅有一面之缘呀。
      “你们那天怎么打起来了,慕远把你打成这样,真是太不像话了!”她的语气俨然是在教训自己的儿子。
      “不是的,我身体本来不好!”
      “你家也是渭城的?”
      我点点头。
      “你父母知道你病了吗?”
      “我没告诉他们,没事的,我很快就好了!”她的话让我难过起来,我确实想家了。
      “来,尝尝阿姨煲的鸡汤,专门为你做的!”
      我真的很感动,萍水相逢,蒙她如此相待,她真是个好人。我觉得眼眶里泪水滚动着,挣扎着。她把床升起来,给我垫上靠背,喂我喝汤,“孩子,不哭,喝了汤就好了!”
      “谢谢您,真好喝!”确是美味。
      我喝了很多。她接了个电话,说明天再来看我,就匆匆走了。
      她走了没多久,又有一个人进来,脚步沉重。等到开口说话,我听出是慕远父亲。“平川,好些没?我就住你隔壁,无聊就来陪叔叔说话!”
      他想必还不知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他坐到床边,叹了口气,点燃烟,好醉人的清香,他会给我点一支吗?我想他会的。果然,他将一支烟塞进我的嘴里。久违了,我颤抖的手抓紧烟,大口呼吸起来。
      “你小子,敢吸烟,跟你父亲申请了吗?”他开始教训我了。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先引导我犯错误,然后再教训我。
      我轻轻一笑,突然想起一些事,“叔叔,您和我父亲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吸烟了?”
      “很小的时候?什么时候?嗯,我七岁就吸烟了,你父亲嘛,比较晚,二十多岁嘛!”
      “我父亲怎么那么晚?”
      “我也不知道啊,我认识你父亲的时候,他差不多二十来岁!”
      “哦,原来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
      “当然了,你父亲是倒插门,不是慕川镇的,小时候谁认识他呀!”
      原来父亲是上门女婿,“那他为什么姓马?”
      “谁知道,改姓了呗!”
      我想慕远说的对,父亲极有可能是姚康年的仇人,姚康年煞费苦心找到我,必然是要报仇了。如今我双目失明,他要对付我,那是易如反掌了。就算我能看得见,那还是易如反掌。罢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我认了!
      他见我不说话了,在我脸上吐了一口烟,叹道,“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慕远母亲了,我梦见她在灶台上给我炖鸡汤,我嫌她做的不好,拿起鞭子抽她,她跑了,我追她,追了好远好远的路,也没能追上,我就醒来了,再也睡不着了!”
      从来没听到他如此伤感地叹息,这个粗鲁暴躁的人,原来也很深情。
      “叔叔,你有没有找过她?你后悔吗?”
      “找了,找不到,她肯定早死了,我的肠子都悔青了!”
      “叔叔,慕远也在找。”
      “我对不起慕远!”我听到了他呜咽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在喝水。“这是谁给你做的?好喝!”
      哦,是鸡汤,想来是老板娘走得急,忘带了,“是个东北人,她是个好人!”
      我听到他将饭盒放到桌上,喃喃自语,“像她做的,这么好喝,我当年怎会嫌弃!”
      “叔叔你想多了,她是东北人!”
      “是啊,我也觉得我想多了!”他又塞我嘴里一支烟,然后走了。
      我右手夹着烟,轻轻吐了一口。或许是心理作用,我感觉疼痛减轻了不少。只希望这支烟燃烧地慢一点,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在我品烟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进来,站在床边很久,也不说话,我想是护士,她看到我明目张胆的吸烟,应该气坏了吧,正想着怎样收拾我呢。没关系,暴风雨,你来的更猛烈些吧。没想到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什么东西放到桌上,然后走了。我心里想,是个好护士!
      烟很快燃尽了,疼痛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厉害了。心里的痛和身体上的疼纠缠在一起,我需要止痛药。好不容易盼来护士。我跟她说能不能给我输些止痛药,我实在扛不住了。白雪是我最好的止痛药,她若能陪在我身边,我肯定就不痛了。护士出去询问大夫,大夫同意了。护士给我扎上针,告诫我,“以后不许抽烟了!”
      我心想原来她是秋后算账,“那你刚才怎么不阻止,看着我吸烟?”
      “刚才,什么刚才,那个人不是我,她放了本书就走了!”
      “书?什么书?”
      “嗯,《宋词选辑》!”
      《宋词选辑》?白雪!我如触电一般,颤抖起来。“扉页上是不是写着:
      赠白雪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
      阳春”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如发狂了一般,发抖的左手将右手背上的针拔下来,摸索着下了床,还好,没撞到墙上,好像是走出了病房,好像是摸到了楼梯的扶栏,好像有风雪吹拂而来,我是走出来了?这时我才听到那个护士大声喊叫,她刚才一定是忙着收拾东西,不然怎会让我从她眼皮底下溜走,但她一定想不到我竟走出医院。
      雪很大,风声呼啸,我伸出双手,边走边喊,“白雪!白雪!”
      没有人回应我,白雪,或许早已走远了。似乎走了很久,突然一个人握住我的手,惊叹道,“平川!真的是你!你的眼睛!这里危险!”他扶着我走了好多步,想来是走到街边了。“刚才真是危险,一辆轿车差点撞到你了!”
      我听出是林成峰的声音,他也在云城?!“成峰,是你?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漂亮的姑娘从医院出来?”
      “漂亮的姑娘?”他应该是在回忆,“我确实看到一个姑娘,漂亮与否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她已经走了!”
      “她朝哪个方向走了?还能追上吗?”我焦灼万分,白雪,你这一走,何年何月何日,我再能见你了!
      “你追不上的!”林成峰微微一叹,随即又说,“平川,王慕远对你不怀好意,他不会真心对你的!你的眼睛重要,我带你去别的医院!”
      不会的,我和慕远少年相知,情同手足,他怎会对我不利呢?“不会的!慕远和我是真好的兄弟!”
      “平川!你难道不相信我!快跟我走!”他似乎有些急了,推着我便往前走。我惴惴不安,也不知道他要带我去何处。我跟他又不是很熟,他会不会把我卖了?没走出多久,他跟我说,“平川!你站着别动,我去叫辆车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已经走远了。我觉得有很多很多的雪花,融在我的脖颈里。等了很久,也不见他来,他不会出事了吧。我终于忍不住了,伸开双臂,摸索着向前走。我听到汽车鸣笛的声音,难道我又走到街中了。突然,一双温软有力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愤愤道,“你疯了?你找死!”随即脸颊一阵火辣,是姚冠芳,她发什么神经,为何打我?
      “将他带走!”我听到她厉声呵斥。随即有人过来,将我架进一辆车里。我知道挣扎是没用的,罢了,姚冠芳,你就拿出你的恶毒手段来折磨我吧!我手捂肝区,任车子颠簸着。
      大概有半个小时,车子停下来,我听到姚冠芳说,“将他架上去!”
      好像是来到一间病房,我被放到床上。有人过来查看我的眼睛,应该是大夫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姚冠芳进来了。“大夫,他的眼睛要紧不?”
      “中医说清肝明目,肝脏不好的人,眼睛自然也不好。他喝酒太多,又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间,要想复明,很难的!”我听见大夫叹了口气。
      “赵大夫,你是咱们医院最好的眼科大夫,你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他的眼睛,拜托了!”
      “大小姐,我会尽力的!”大夫出去了。
      “你听见没有!”姚冠芳一定是满脸怒容,“你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那边医院的大夫跟我交代了,王慕远根本没有让他们治疗你的眼睛,他是盼着你瞎呀!这就是你引为知己的兄弟!”
      我听到她将一件东西扔到我身上,我摸了摸,是本书。“为了这个女人,你就这样折磨自己,你有点骨气好不好?!”
      我将书紧紧抱在怀里。
      我听见进来几个人,应该是护士。“你们几个听好了,他瞎了,你们安排下时间,保证每时每刻他身边都有人,不然,都给我卷铺盖混蛋!”
      护士们唯唯诺诺。“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说完这一句,她走了。我松了一口气。
      “这是哪里?”我问护士。
      “怀诚医院,是姚董出资建的,私人医院!”
      “哦!”
      那个赵大夫和护士们折腾了一宿,又是输液打针,又是内服外敷,还把我的眼睛蒙起来,罢了,蒙与不蒙都是一样的。总算舒舒服服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听到有人翻书,隐约听到一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随即是一声长叹,声音苍老,满含悲意。
      这人是谁呢?“您是?”
      我听到他把书放到桌上,“你就是阳春,我读过你的两本书,都是人物传记,还不错!”
      我的书?人物传记?嗯,那是我仅有的两部人物传记。
      “《英雄有泪─项羽传》和《壮士断腕─稼轩传》,这两本书风格相似,文采斐然,将项羽、辛弃疾慷慨悲壮的一生写得淋漓尽致,可谓字字珠玑!”他的语气让我想起大学时候的语文老师。蒙他如此高看,我有些飘飘然了。“您过奖了,不过是用心写罢了!”
      “这本《宋词选辑》可是你的?你怎会有如此陈旧的书?我刚翻了几页,颇有故人重逢之感!”
      我点点头。“是我父亲的,也是我的!”
      “你觉得宋词如何?”
      “我喜欢南宋词,北宋词大多是伤春悲秋儿女情长之类的。南宋词慷慨激昂多有家国之感!”
      “我和你不一样,我喜欢情感真挚的词,北宋词中有两首感人肺腑的悼亡词,你可知晓?”
      “东坡的《江城子·记梦》和贺三愁的《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
      他竟背诵起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他的声音渐渐沉重,渐渐无声。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可知道,这两首词都很适用我!”
      “?”
      “我的结发妻子,此生挚爱,她逝去十年了,我却连她葬在何处了都不知道!前几日我的第二任妻子在我中风昏迷之际也离我而去了,你说,是不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你是姚康年?!”
      “怎么?吓到你了?”姚康年朗声一笑。
      “没有,我只是觉得奇怪,您康复了?”
      “康复了?”姚康年笑声更大了,“风烛残年,半截身子已埋黄土,康复不敢奢望。只是这次中风终于让我看清了王慕远!”
      慕远做了什么?难道他真的跟姚康年摊牌了?“我和慕远从小一起长大,他为人做事光明磊落,若有得罪您的地方,定然有他的苦衷,请您不要为难他!”
      “他这样对你,你还向他求情?”姚康年在桌上重重拍了几下,“这次我真的要好好为难他!”
      “慕远有今日实属不易,我恳求您宽恕他,他若给您造成损失,我劝他加倍赔偿!”
      姚康年生气了,“你怎如此妇人之仁?!”过了片刻,他平息怒气,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大浪淘沙集团的业务很广,囊括金融,矿务,物流,化工等各方面,当年独霸西北。但不知为何,近几年来,各分公司的精英能手陆续跳槽。有两家公司声名鹊起。一家是满庭芳,另一家是沁园春,这两家公司名下,有许多子公司,如江城子,临江仙,虞美人,相见欢,南歌子,梧桐影等,这些公司在金融,商贸,餐饮,化工等各个行业崭露头角,渐有取代大浪淘沙之势。姚康年自然不允许卧榻之旁有他人鼾睡,暗中派人调查,原来这两家公司的大股东都是王慕远!这让姚康年大吃一惊,他急忙召回在银城收购极目江南(林康义的公司)的王慕远,软硬兼施,劝王慕远不要和他作对。可王慕远总是和和气气,说是为了帮姚董开拓业务,并无野心。几次下来,姚康年知道,王慕远的翅膀硬了,这是要跟他分庭抗礼!姚康年后悔,他处心积虑三十年,终于利用王慕远摧毁了林康义,但战利品都被王慕远私吞了!虽然王慕远对他依旧温和恭敬,但他知道,翻脸的日子不远了!大浪淘沙的诸多公司不景气,化工分公司倒还不错,这两年研发出一种延缓衰老的药物中间体,小试和中试都没问题,全球市场供不应求。姚康年于是和全球几家大药物公司签了大订单,可以说是押上了身家性命,想以此挽回败局。那天他正和王慕远谈事情,突然来了化工分公司的刘总,跟他汇报,说药物中间体放大生产后,出了很多问题,产率很低,纯度远远不够。姚康年责问刘总,当初这个项目的经理不是夸下海口,说是放大生产完全没问题嘛?可刘总说那个经理已于半年前辞职。姚康年这才明白,他陷入王慕远挖好的泥坑,王慕远正拿着铁锹准备埋他呢!姚康年当时怒火攻心,心脏处疼痛难忍。他知道王慕远跟云城大学附属医院盘根错节,他想把他的夫人绿衣转院,可他却中风了。
      我听见姚康年在屋里徘徊,他的脚步声很沉重。如此说来,慕远完全占了上风,他要“为难”慕远,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姚康年接着说,“昨天王慕远终于跟我摊牌了。他说,‘我知道姚董快要支撑不住,不瞒您说,我的风入松化工分公司已经做了50吨产品,再做50吨就够了。只要您愿意将大浪淘沙拱手让给我,我就把这批货替您发出去,不然,合同到期,您无法交货,恐怕要连棺材本都得赔上!’我当时怒不可遏,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白眼狼!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王慕远冷笑几声,说,‘您要是把大浪淘沙让给我,我可以考虑给您养老送终,让您安度晚年,否则,我将您剁碎了喂狗!’说完这一句,王慕远就走了!”
      我听见姚康年咬牙切齿,“王慕远也太小看我了,他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你和他是深交,可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么?我要跟他鱼死网破!”
      慕远说的没错,姚康年找我就是用来对付他的。慕远最在乎的,是白雪吗?倘若姚康年以白雪为挟,慕远会退让吗?姚康年当下最想得到的是那批药物中间体吧!他不会雇凶杀人抢夺慕远的货吧,人被逼到绝境,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我听说有个叫白雪的女孩,是王慕远的挚爱。你说,我要是绑架了她,王慕远会不会乖乖听话?!”
      不可,不可以,我的心急速跳动起来,语无伦次,“没有,没有这个人的,我和慕远相识这么多年,从没听他说起白雪的,这个人不存在的!”
      姚康年笑了,“那是我记错了,白雪是你的挚爱?!”
      “你不是想要那批货吗?”我想起在火车上认识的梅丛林,云城大学有机化学的博士,或许他能合成出这个药物中间体。“距离交货还有多长时间?”
      “半个月!”
      “我认识云城大学有机化学专业的一个博士生,他或许能将产品做出来!你千万不要为难白雪!”
      姚康年没有接话,沉默有顷,他说,“好吧!”我想他是没得选择,死马当活马医吧。
      过了一会儿,姚康年跟我说,“你是云城大学历史系毕业的?”
      我点点头。他说,“我也是云城大学历史系毕业的,早年留校任教,你我算是校友!”
      “您研究那个方向?”
      “西夏史!”
      我又听到翻书的声音,“这本《宋词选辑》也应物归原主了,我拿走了!”
      “您不能拿走,这本书是我父亲给我的!”
      “这本书是我送给我儿子周岁生日礼物,怎会是你父亲的?!”
      “您儿子?我父亲?”我懵了,“您那天见到我,为何那么惊恐?”
      “你和我儿子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我以为是他的鬼魂来找我索命了!”
      “您儿子?我和您儿子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您和您儿子有仇?您儿子可是我父亲?”我挥着手,“您跟我说清楚!”
      有人握住我的手,是护士,“姚董已经走了!”
      我思绪万千,难以平静下来。父亲当真是姚康年的儿子?姚冠林?这些年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姚康年以为我是他儿子的鬼魂,难道他儿子已经死了?况且他儿子的死跟他有关。虎毒不食子,他连自己儿子都能下手,何况是慕远!我又为慕远担心起来。我让护士拿出我的手机,替我拨通梅丛林的号码。很庆幸,我在火车上要了他的联系方式。
      我跟梅丛林说了我的近况,希望他能来医院看我。我听到电话那端他的朗朗笑声。
      今天又打了好几瓶吊针,朦胧中我又睡着了。似乎梦见了慕远,梦见了白雪,梦见了父亲,梦见了母亲,梦见姐姐,梦见大家坐在一起吃饭,欢声笑语。蓦然醒来,泪流满面。
      我感觉有人拭去我的泪痕,“平川,半个月不见,你怎么这样了?”
      疏影?她怎么也来了?我听到梅丛林的声音,“姐姐不要难过,我问过大夫了,平川的眼睛过几日就能复明。”
      “丛林?可否帮我一个忙?”我跟他说了姚康年公司药物中间体的事。他考虑了一下,答应了我的请求。我让护士叫来那个刘总,让他安排时间和梅丛林交流下。等刘总和梅丛林走了,我听护士抱怨说,“那个刘胖子,好恶心!”虽然是个恶心的胖子,但他应该是最忠诚于姚康年的人了。
      疏影让我尝她给我带来的东西,好香,久违的方糕,无锡的特产。她怎么知道我怀念无锡的方糕?
      “你走之后,我的感冒渐渐好了,无意中翻了你的日记,看到你说好怀念当年泛舟太湖品方糕的日子,所以我就去了一趟无锡,你日记中的那个方糕店真不好找,你知道的,我是个路痴。”
      我真的好感动,热泪盈眶,她对我真的太好了。我该如何报答她呢?以身相许还是以心相许,都无可能!对不起,我是注定要辜负她了!
      从那天开始,疏影每天都来看我,陪我说话,与我聊到深夜。我很感激,我问她,“我本来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现在连眼睛也看不见了,你还喜欢我?”
      她的回答很深情,“不管你残了废了,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风里雪里,永不离弃!”不要再说了,我实在不配!疏影说她得了一本宋词,挑一些感人的词读给我听。到了中午,她出去买东西了。我听见护士说,“那个姑娘真奇怪,我今天看到她把自己眼睛蒙起来,扶着墙走路。”“疏影!”我莫名难过起来,倘若我爱的是她而非白雪,她的一腔深情就不被辜负了。想起白雪,我的心一阵揪痛。上次她来的时候我应该正在吸烟,她最讨厌烟味了。她为什么将我赠送她的《宋词选辑》还给我?莫非要和我决绝?护士打开电视,我隐约听到电视里有人在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说得轻巧,离于爱者,几人能做到?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护士说电视剧不好看,听歌吧,她调了一个台,是《在水一方》,“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我想起白雪吟唱这首歌的深情,我记得当时我拍了她的照片,每到寂寞难眠的深夜,我就看她的照片,然后就能梦到她。后来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亲吻她的照片,也是那一次,手机掉在床下摔坏了,我再没可以念想她的东西了。可她的影子却牢牢栓在我的心上,这么多年,没有一日不让我感到心伤!歌声飘荡在病房里,我如置身在沙滩上,疼痛如涨潮一般,一波一波而来,淹没我的脚,我的腿,我的胸膛,我的脑袋。我完全浸在疼痛之中,罢了,终有退潮的时候。我想起和白雪的约定,她答应我要为《闲情赋》作曲的。只是我还没有作好词。我心里想着怎样作词,嘴里轻声诵读,“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衿之宵离,愿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我觉得有人握住我的手,那双手,温软缠绵,我喃喃自语,“白雪,是你吗?!”
      “是我!”是白雪醉人的声音,我感到一滴滴清泪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浑身战栗,随即坐起,将白雪紧紧箍在怀里。我听到她的抽泣声,她是为我而泣?还是受了委屈?我的泪如断线之珠,既流不尽,也停不下来。
      突然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随即是护士的尖叫声,额,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是疏影的声音,我慢慢松开手臂。疏影是不是又给我带鸡汤来了,恐怕是饭盒掉地上了。鸡汤的味道跟老板娘的极似。我听见疏影跑过来,拿了什么东西走了,走几步又折回来,跟白雪说,“终于见到你的庐山真面目!你若对平川不好,我定饶不了你!”我听到她快步走出病房。疏影,对不起!
      白雪轻声说,“她是谁?你把《宋词选辑》转赠给她了?”
      “什么?《宋词选辑》?”我很疑惑,《宋词选辑》不是被姚康年收走了?怎又落到疏影手里?
      白雪一定看到我惊疑的神色,再一次问我,“她是谁?!”
      “她是梅疏影,我的一个朋友!”
      “既然有她如此爱我,我岂不是多余,我走了!”我听见白雪起身迈步。
      “白雪!”我从床上跌下来,“你不要走!你若走了,我跟死了没有两样!”白雪将我扶起来,与我相拥而泣。
      “这些天你去哪里呢?”我问她,满含关切。
      “由于下雪,那天火车在云城停下来不走了。我从车站出来,竟看到慕远从一辆BMW中出来,我天真的以为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故尔专程是来接我的。可我错了,他来接的是他的妻子林茜茜!”
      “他们不是离婚了吗?”
      “慕远还说他去了英国呢!”白雪叹了一声,“慕远就是个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他了!”
      “慕远确实做了很多错事,但他还是爱你的!”
      “他爱我吗?我坐在出租车上,跟在慕远车后,我看到他们进了一家普通餐馆,我当即带上口罩帽子,也跟了进去,背对着他们,慕远说的话,真是寒透我的心了!”
      “慕远说了什么?”我抓紧白雪的手。
      “我听见他跟林茜茜说,他来找我,只是想借我的身体为他们生一个孩子!”
      “什么!”我觉得不可思议,“不可能的,若真如此,慕远也太过分了!”
      “以前他总是跟我说姚康年的好,让我帮姚康年找人,说是要报答姚康年的恩情。但是那天,他痛骂姚康年,你知道为什么吗?”
      原来,慕远在上大学的时候就爱上了高挑美丽的林茜茜,但他出身贫苦,面对天仙一般的林茜茜,他自惭形秽。后来他在云城无意中救下被仇家(林康义)追杀的姚康年,姚康年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少年,便资助他,给了他很多钱。他于是大胆起来,追求林茜茜,好在他丰神俊朗才华横溢一掷千金,没多长时间就拿下林茜茜,可不久,林茜茜怀孕了!那时他们也快毕业了,慕远想把孩子生下来,将此事告诉姚康年。姚康年自然知道林茜茜是林康义的孙女,他恨透了林康义,盼着林康义断子绝孙,所以他要求慕远将孩子打掉,不然他再也不会资助慕远。慕远好不容易尝到挥金如土的滋味,又担心自己贫寒留不住林茜茜,于是劝林茜茜将孩子打掉了。后来他们结婚了,林茜茜却再没能怀上孩子,慕远因此恨透了姚康年,他诅咒姚康年断子绝孙!
      “原来如此!”慕远,你我相识多年,我近几日才看清你。那天我眼睛看不见,你在我身旁哭泣,你是因为见死不救才哭的吧。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我当时万念俱灰,一路跟到慕远的别墅门口。后来,我看到你也来云城了,看到你们打架,看到你住院了。我当时是来向你辞行的,我将你赠我的《宋词选辑》还给你,是希望你能忘却我,我没想到你会拔掉针头,你眼睛看不见,还在风雪中唤我……”白雪呜咽,将头埋在我的怀里。“平川,对不起!我负你太甚!”
      我摸着那瀑布一般的头发,用尽深情的力气,“白雪,等我复明了,你嫁给我好吗?这一生一世,我一定好好待你,绝不负你!”
      白雪抱住了我。
      我很享受和她相拥缠绵的光阴。过了一会儿,白雪跟我说,“平川,这些年我和你一般寂寞孤苦,我一直等慕远回心转意,可他却一再欺骗我。我知道你对我的情谊,我很感动,可我并不够爱你,我想尝试着和你在一起,你还愿意吗?”
      “没关系,爱一个人很辛苦,我爱你就好了!”
      那个赵大夫进来了,蒙他悉心照料,我肝区舒服多了。“明天我们拆纱布,恢复得不错!”
      真的很感谢他!或许我更该感谢姚康年和姚冠芳,虽然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跟他们是什么关系。赵大夫出去了,我又抱住了白雪。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有几个人进来。白雪突然挣脱我的手臂。我听见慕远惊叹的声音,“白雪!你怎会在这里?!你们!”慕远是来找我的吗?他为何来找我?
      “慕远!这么多年来,我爱你信你,你却欺我骗我,我对你失望至极!”我听到白雪骂他,这声音中夹杂着爱恨。
      “白雪,你来云城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什么时候来的?”慕远显然不知道白雪已然知道了一切。
      “什么时候来的?就在你接林茜茜的时候,就在你们调笑欢愉的时候,就在你说你只是想用我的身体为你们生孩子的时候!”
      慕远应该是怔住了,很久我才听到他说,“你跟我走,过去我对你不好,你给我一次机会,我好好补偿你!你不能放弃我们的白首之约!”
      我听到白雪挣扎的声音,慕远肯定要拉着她出去。“王慕远!”我吼了一声,“放开白雪,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她!”
      慕远冲过来,一拳打在我脸上,我顿时横卧在床上。我听见他拉着白雪出去了。我从床上跌下来,有两个人搀住我,是江海辰和李香水,我在火车上见过他们。他们算是慕远的左膀右臂肱股之臣,在对付姚康年的过程中,他们没少出力气吧!
      我将他们推开,将蒙在眼上的纱布撕下来,朦胧中能辨析楼道的位置。我扶着护栏急急忙忙下来。外面还在下雪,白茫茫连彻天际。我揉揉眼睛,视野比刚才清晰了。我看到大雪中两个黑影纠缠着,走近了才看清,是慕远在强吻白雪。
      我扑上,将慕远拉开,在他脸上重重一拳。江海辰和李香水也跟着出来。慕远朝他们吼叫,“你们回公司去!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我不想要观众!”我看到李香水很深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拉着江海辰走开了。多年以前,我们三个人也曾在这漫天大雪中憧憬人生,多年以后的今天,确是这般情景,物是人非事事休!
      “慕远,我记得你答应过我,你我之间,由白雪来选,现在白雪愿意跟我在一起,你放手吧!”
      慕远瞪了我一眼,“我爱白雪,白雪也爱我,该放手的是你!”
      慕远,你怎如此不讲理?!我冲过去,将他撞倒,准备打他几拳。江海辰和李香水跑了过来,将慕远扶起,原来他们担心“主子”安危,并未走远。一辆奔驰车嘎然停下。慕远甩开他们,呵斥道,“叫你们回去!我们三人的事,不需要观众!”正好姚冠芳从奔驰车里出来,“这么精彩的三角恋,没观众岂不是亏了?来来来,你们尽情飙戏,演技好的有赏!哈哈哈哈!”我看到叶小梅和她的同事小鱼也从车上下来,她瞥了一眼江海辰,跟姚冠芳说,“姚总,我们上去吧,姚董在等我们。”原来她真的跟姚冠芳相识,还是姚冠芳的下属,那她为何在火车上装作不识呢?姚冠芳斜靠车身,“急什么?把这出戏看完嘛?这么声情并茂的演出可比电视剧里那些没演技的演员强多了,来来来,鼓掌鼓掌!”姚冠芳拍着手,叶小梅却没有,小鱼尴尬地笑了。我想慕远和姚冠芳应该是撕破脸皮了,也不用假惺惺互相关怀了。
      白雪心高气傲,怎能受此奚落,她转身跑起来。“白雪!”我和慕远不约而同叫了一声。我追了上去。我听见慕远警告他的属下,“别跟来!不然我翻脸了!”
      白雪跑得很快,我大病初愈,一时追赶不上。慕远从我身旁跑过去,很快就追上白雪,我看见白雪甩开他,又跑开了。慕远却在此时接了个电话,这个电话肯定很重要,不然他怎会在这个时刻接起。我终于越过了慕远,看到白雪走进一家咖啡厅。嗯,似曾相识的咖啡厅,等我来到门前,发现招牌换了,以前是“小憩”,现在是“蝶恋花”,我推门进去,我记得以前白雪很喜欢这里,我也经常陪她来这里。我看到白雪在她当年很喜欢的那个位置坐下来,我过去坐到她对面。
      “你怎么把纱布拆了?赵大夫不是说明天才可以吗?”
      “我想看见你!”我握住她的手。
      她挣脱我的手,“这样会不会有后遗症?”
      “没关系,就算我真的看不见了,你也不会离开我,对吗?”
      她的目光很深情,但没有说话。
      慕远推门而入,我听见门口的服务员喊了一声“王总”,敢情慕远把这家店买下来了?“蝶恋花”,这是慕远的风格。好吧,就我们三个人,情归何处?我们直面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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