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装骑士》绿梨炖糖

5、第 5 章

　　走进来的，赫然是下雨那天给她递伞还叫车的奇怪男人，英俊但冷厉的眉眼，她不会认错。

　　“你怎么在这——”时佳璐话音一顿，愣住。

　　她们公司不到一百人，时佳璐不敢说全认识，但至少全都打过照面。
　　办公区域出入有门禁，一般人也进不来。
　　所以……
　　她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改了口：“你、您是佳和来的领导？”

　　说完，时佳璐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工作害人，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狗腿了！

　　男人没有说话，沉静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时间，狭小的茶水间里只有咖啡机工作的声响。
　　沉闷挤压了空间，时佳璐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妥，他进来的时候为什么要关门？

　　“你不用这么客套。”终于，男人开口了，语气淡淡，但又好像有点无奈。
　　时佳璐只觉得莫名其妙，不对陌生人客套，难道还学对方自来熟吗？
　　大约是她的眼神太抗拒，男人又说：“我是贺冬。”

　　鹤东。
　　……等等，贺冬？

　　那一瞬，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种轻微的麻从指尖扩散到全身。
　　时佳璐瞪大了双眼。
　　她觉得自己是想说点什么的，可话却哑在了嗓子里。

　　难怪他一副熟稔的样子，她还以为是什么自来熟的变态。
　　难怪……
　　难怪他的眉眼长成这样。

　　是贺冬啊。
　　可他……变了很多。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久不见。”
　　贺冬轻蹙了下眉：“你不记得我了？”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时佳璐笑起来，“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进了佳和，工资待遇应该挺不错的吧？”

　　贺冬不答。
　　他仿佛没有情绪的目光如同那日连绵不断的雨，轻飘飘地落在时佳璐身上，待事后回忆，才能察觉那种不着痕迹的潮湿。

　　“时佳璐，你不记得我了。”这一回不是问句。
　　“没有，怎么会。”她张了张嘴，想说生日那晚许愿，她还想起了他，但……
　　“我想我没记错，分别时，我们并没有吵架。”贺冬的话音也是轻而沉的，像雨，“若你还记得，我们现在应当是朋友才对。”

　　他细细思索着，“我认识的时佳璐，不会和朋友这样讲话。”
　　礼貌，客套，无可挑剔。
　　唯独将人推远。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圈阴影，这让他看上去有点黯然，也让时佳璐找回了几分熟悉感。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
　　但还没等她想明白是不是需要道个歉，对方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插在了她胸口的衣袋里。

　　“联系我。”
　　“你的咖啡好了，趁热喝吧。”
　　“今天是我冒昧了。”
　　贺冬说完便离开了茶水间，甚至带上了门。

　　他就好像将体温也一并带走了，时佳璐怔愣片刻，从制冰机里取出两颗冰块扔进杯中，端起来就喝。

　　手机震动。
　　李冉婕发来PPT，半天没见她回应，于是来消息问如何了。
　　时佳璐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只说自己没蹲到人，还在寻找。

　　美式的苦味融化在口中，她终于稍稍定神。

　　需要经营关系的甲方目标竟然是贺冬，这让她上何处说理去？

　　或许换个人来会觉得，这样更容易攀交情，但时佳璐不是这样的人，其实她很不希望对方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对她有工作上的优待。
　　她不希望自己付出的友善像是有了目的，也不想被人说在工作上“走捷径”，以至于此刻，竟止步不前。

　　尴尬起来了，该怎么办呢？

　　她发了会儿呆，说是在思考对策，其实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好半天，才想起胸口还被人插了张名片，忙摘下来。

　　还以为能看到贺冬的title，但没想到，这张“名片”并不是佳和集团统一制作的模板名片，而是一张手写的卡片。
　　【贺冬 136xxxxxxxx】
　　细摸之下，那上面似乎还有男人的体温，像是被人捂了很久。

　　好像很久以前，贺冬就有这样藏东西的习惯。
　　时佳璐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

　　贺冬啊……

　　她初见贺冬那天，也在下雨，和前些日子的再见一样。

　　当时的贺冬瘦得有些脱相，皮肤因为不健康发黄发暗，一身剐蹭出来的伤口被雨水淋得边缘泛起了白，看上去很是可怜。
　　初中对于时佳璐而言是很普通的一段时光，如果不是因为当时的贺冬太过可怜，其实她不会有很深刻的印象。但现在，对方穿着剪裁得体、做工精细的西服，看上去完完全全是一位社会成功人士。

　　——事实上也确实是，发起辞职流程之后，时佳璐上招聘网站刷到过佳和的招聘，给的薪水在业内是偏高的。

　　时佳璐知道，凭自己的资历和学历，完全拿不到那般高的薪水，分明是同龄人，但别人已经走出了一条名为“成功”的康庄大道，自己还在这里受傻逼老板的磋磨。
　　她妈总说，“别人都这么会赚，你看看你”。

　　刚刚她和贺冬看似站在一起，实际上中间隔着一条用名利划出来的鸿沟，当年的小伙伴和自己，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唉……
　　平日里，母亲时常重复的、被她尽力忘记的话此刻纷纷冒了出来，时佳璐忽然有点挫败，她想蹲下抱抱自己，可茶水间不知何时就会来人，想想又作罢。

　　没记错的话，贺冬其实家境优渥，她猜测和宋识彦是类似的情况，明明当初交朋友就从来不会考虑什么身份家境，现在的她，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我真是个糟糕的人。”
　　时佳璐咕哝着，转头给朱艳霓私聊过去一条。
　　「霓霓，我好想暴富啊。」

　　*

　　“来，你给我讲讲，今天究竟是遭遇了怎样的挫折，能让你发出如此感叹。”

　　夜里，清吧。
　　朱艳霓豪气万分地给时佳璐点了杯最贵的调酒，摆在她面前：“喝！今天我请！”

　　那一杯酒差不多要一百五，对朱艳霓税后到手堪堪四千的月薪来说确实是大出血了，时佳璐没想到自己的一时感慨会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笑容有些无奈：“其实也没什么……霓霓，你搞得太隆重了。”

　　“姐妹。”朱艳霓的语气带着严肃，“虽说爷今天休息，但坐一个多小时车横跨半个城过来见你也是很有诚意的，希望你直面自己的内心，不要跟我说那些客套话。”

　　朱艳霓的工作做一休一，和大多数人步调不一致。

　　时佳璐现在听到“客套”二字就想叹气：“今天也有个人说我客套。”
　　“谁啊？”
　　“就是我生日那天说在路上碰到的变态，我今天在公司看见他了……”

　　时佳璐话音未落，朱艳霓先叫了起来：“啊？还追到你公司了？报警没有？”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时佳璐怕她把酒吧的工作人员引来，忙起身按下她，“就是个代称，人家什么也没做，去我公司也是正经事。”

　　她把佳和集团要收购公司的事说了说，“他应该是甲方的公司代表，过来考察的。”
　　“那他说你客套是什么意思，想泡你？”
　　“没有吧。”时佳璐摇头，“因为他今天跟我自报家门，我才发现他是我初中同学。”

　　朱艳霓：“……啊。”
　　她品了品，干笑：“这好像确实有点尴尬哈，他帮你叫车的事，你是不是还没道过谢？”
　　“嗯，没来得及。”时佳璐摇了摇头，“而且不止这样，以前，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那时候……”

　　时佳璐是开学几天后插班过去念书的。

　　她小时候跟在江城的外婆过，她妈不知道是不是后知后觉错过了女儿的童年，大概是时佳璐五年级开始，就把她强行接到了南塘。
　　结果到南塘之后，父母的工作很快迎来变动，那几年，时佳璐跟着换过好几个学校，后来是外婆看不下去了，说频繁转学耽误孩子念书，把她转回了江城，日子这才消停下来。

　　初中就是变动中的那几年，初一已经开学了，时佳璐的学籍也还没安排好，好不容易才能有地方念书。

　　父母进去跟老师谈事情的时候，她就在外面。教导处在一楼，走廊尽头连着学校的小花园。
　　学校很大，才能有这样一个小小的花园，时佳璐头一次见学校里有花园的，觉得很漂亮。
　　然后她听到了不太妙的动静。

　　因为父母在教导处里，她犹豫着是不是能走开，耽搁了几分钟，找到地方的时候，肇事者已经散得没影，只剩下摔在草地里的贺冬。
　　就是那样瘦，黄，满身伤口的样子，淋着细雨，轮椅倒在一旁，好像爬不起来。

　　时佳璐跑了过去，想要扶他，被他恶狠狠地推开。少年的态度并不算好，时佳璐却笑了。
　　她觉得那个样子就很像故作凶狠的奶狗，露出尖锐的爪牙，但其实看在人类眼里毫无威慑力。
　　她还是强行将人扶了起来。

　　“我叫时佳璐，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只冷冷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他的身体还未抽条，并不很重，时佳璐半抱半扶，将他弄到轮椅上。
　　再问他哪个班的，少年也是沉默，时佳璐看他确实对轮椅操控熟练，想来回教室没问题，便不再管他。

　　她淋了雨，回去还被妈妈骂了，不过因为时佳璐说刚刚帮助了一个摔倒了同学，老师那边倒是没说什么，还带她去领了身集体预定的时候多出来的校服。
　　等她换上干燥的新衣服，才把人带到教室。

　　于是很快时佳璐就知道了，少年是她的同班同学，名叫贺冬。

　　“他那个时候性格不算好，不爱讲话，成天阴沉沉的。学校里有一伙人，就那种校霸小团体嘛，他们看不惯他，仗着他不跟老师告状，逮着他可劲儿欺负。”

　　“然后呢？”朱艳霓听得入神，追问。

　　“也没有什么然后，我这个人，你也知道。”时佳璐轻笑了笑，半杯酒下肚，她的目光开始迷离了，“对这种事看不过眼，而且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就跑去跟那群校霸打了一架。”

　　那所学校是个好学校，初一开学前有暑期补习班，贺冬就是在暑假里得罪的那群人，据说起因只是一个冷漠的眼神。
　　时佳璐不怕生，声音洪亮，是街坊之间的小霸王，平生最看不惯恃强凌弱。那会儿她开学插班，像个什么都不知道却又从天而降的英雄，暴力又直白地拯救了贺冬。

　　“然后你们就成为朋友啦？”朱艳霓细品了一下，点评，“好俗的故事。”
　　“也不是，我哄了他好久呢。光替他出头打架就少说有五六回，还把自己做好的笔记拿去给他看，劝他好好念书，你都不知道，他那时候成绩好差的……”时佳璐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诶，这么说来，他现在能进佳和做事，竟然还得感谢我？”

　　朱艳霓听得直乐，想起件旧事。

　　大一开学第一天，她和当时的男朋友为了忘记准备的蚊帐在学校的主干道上吵了起来，很小的事，但男人不讲理，她情绪上来说不出话，吵不过人家，急得她直哭。
　　路过的时佳璐骑着辆晃晃悠悠的自行车，狠狠撞在了她男朋友身上，把那死垃圾的小腿撞出一道血痕。

　　当时时佳璐还装得特无辜，说自己刚学会骑车不太稳，不是故意撞人的，连声道歉不说，还说要送他去医院，赔他医药费。
　　那男的大概是偶像包袱重，也可能是不敢跟美女多讲话，只说自己没事，撂下朱艳霓走了。

　　后来朱艳霓才发现这个侠女是自己未来四年的室友，侠女还说，要是那狗男人再欺负她，她帮她出头。

　　往日真是好啊……朱艳霓晃了晃脑袋，把跑偏的思绪拉回来，说：“照你这么说，你也没有亏欠人家什么，怎么现在反倒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了？我还以为你欠了什么感情债呢。”

　　“那倒没有，我记得我转学前还跟他说了不少好话，虽然不太记得具体内容，但肯定没做对不起人家的事。”时佳璐回忆着，“估计就是真心实意地祝福他之类的。”
　　就只是……
　　她黯然叹气：“可能就是反差了吧？他现在不需要我帮什么忙了，那衣冠楚楚的，看着不像一路人。”

　　朱艳霓听着听着，人往后仰。

　　“有句话我一直想说，怕伤你自尊。”她思考着，话也说得很慢，“你是不是太妄自菲薄啦？就你这张脸，出道都是够够的，如果愿意靠颜值吃饭，又哪有攀不上的人。我才要谢谢你，愿意跟我这种普通人做朋友。”

　　朱艳霓早就发现了，时佳璐身上有种大侠的气质，对有困难的人很愿意伸出援手，可一旦跟比自己优秀的人相处，她就手足无措。
　　下意识地回避、远离……
　　朱艳霓觉得，她这是不自信，不相信自己“配得上”和那样的人往来。

　　时佳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地说：“霓霓，你说什么呢。”
　　“说大实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