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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日归(一) ...

  •   上巳桃花期
      ――刘禹锡曾有诗云:“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她仍记得阳春三月从长安城探出的第一株桃花,夭夭灼灼,其华辉光。

      而现在,她走在这里,她只是一抹魂,旁人看不见,触不到。也许某个小孩子会看到她叫她漂亮姐姐,又或者怯怯地望上一眼,然后躲进大人的怀中。

      沉浸在上巳时节的长安已经有了温柔的气息,飘高的纸鸢和风筝,飘远的细长炊烟,太过明亮的街道,安宁祥和写在每个人的脸上。而她撑着一把来自江南的竹骨伞在街上飘飘荡荡,似是长安城添了一抹青色。

      她不过是宫中一个不为人知的公主,她的死亡对于这座皇城来说,还太轻。

      谁的逝去又会给这座城添波澜,像是长宁那样,又或是那个年轻的丞相,或者九五至尊。没有人的离去能给世间造成困扰,万千生灵芸芸众生皆如是。
      她是如何死亡的呢,她不记得了,她的记忆随着时间的延长开始被碾压,逐渐的淡化,等待她步入黄泉去喝那一碗忘川。而她到这里,她心说,是有理由的,心总是要过来看看,便来看看。

      这里是有一个人在的,她转着手中的竹伞,伞柄精致,十八根竹骨被削的发亮,伞面绘制着三月朦胧的烟雨,半开的桃花。这柄伞,是一个人给她的礼物。

      她从一处荒废的高墙缓缓地步入这座宫殿,这后面是荒凉之地,堆叠的宫殿楼宇关押着绝望和失常。她步伐缓慢,那是一个真正地公主拥有的仪态,纯然高贵而优雅。

      她向着自己的宫院走去,母妃死后,她们的院落就由静寂变得愈发静寂。

      她叫安和,是她出生时赐下的封号,那时她的母妃盛宠一时。可惜好景不长,有的宫殿总是要留给新人的。恩宠不在了,什么能留得住呢?

      母妃的家族不足以让她挽留一个人从未曾停留过的心,于是她,她的母妃,余生都只剩下了这一个名字。
      她停在了院子中央,萋萋荒草,哀哀挽歌,似乎皆为幻象。

      院落中的桃花开的夭夭灼灼,她的眼中似乎有了朦胧的粉白色,飘飘荡荡自头顶落下,那是她十岁的记忆,再怎么早熟,面对于这样的景色,她终归是一个女孩子。

      母妃倚靠在庭院的柱子上看她转圈,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偶尔露出的表情也只是浅浅的笑着,而更多时候,她的目光望着远处,神情浅淡。

      她是在什么时候遇见那个人的呢。似乎是在一个有着淅淅沥沥小雨的夜晚,晚风携卷着湿气进入室内,她慌慌张张跑去将被吹开的窗子关住,却在即将关住时窥见层层叠叠的雨帘后一抹红色的衣角。她抬头,昏黄的宫灯下,院落当中那株巨大的桃花树上斜卧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眉目如画。他蓦然睁开了眼睛,霞姿月韵,像是敛了一树的风华。

      她急急地冲了出去,春日细密的雨水打湿了她一身衣裳,待到院子中,只剩了一地凌乱的桃花瓣。她细嗅,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桃花香。

      清晨屋檐落下的雨水敲击着瓦片,叮叮咚咚。一夜睡醒过来的安和有点迷蒙,昨晚的一切似是一场梦,她看着窗子透出的天光,青透的好看。一咕噜从床铺翻起来,她看着窗棱,目光呆愣愣的。

      起身穿好衣服,掬了水盆中的清水擦洗了面颊,安和随意地扎起头发,余光瞅见床尾放置的湿漉漉的衣服,恍惚了几秒,迷茫间人倒站在了院里。

      清晨的凉意不禁让她打了一个哆嗦,她仰起头,书上桃花瓣上的水滚落下来,打在她的脸颊上。惺忪过后,她伸出手,恰巧接住了一朵落下的桃花。

      她的记忆就此散去,小院里荒凉荒凉,地面上一个空空的大坑,边缘有着烧焦的痕迹,风吹来,刮着不知道那个角落里的黑灰,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脚下。

      她的步伐随着呼吸踏过,太阳光高高远远的却带了些炽热。她淋了一夜的风雨微微些低烧,此刻的风吹来了三月清晨的寒凉,她有些晕眩,靠着桃花树支撑住了身体。

      似乎有一双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恍恍惚惚,她像是又看见那少年。

      母妃将她唤醒时已经到了傍晚初初点亮宫灯的时候了,雨后的黄昏带着醉人的微醺感。她方知那一夜急来的骤雨让她染上了风寒。

      她微微有些愧疚,她和母妃的日子本就清苦,一个不受宠的宫妃所能遭受到的待遇,大抵就是宫中生活众人惯会的踩低捧高,曲意逢迎。母妃抬手探探她的额头,招来身旁的贴身宫女端来驱寒的姜汤,她探起身喝尽,方才看见她的母妃淡雅精致妆容下通红的眼眶。

      这一座宫殿已经落了尘,等待着有新的人入住,安和探出手去,却触到了另一边的空气,她站在原地,四周都是静谧的,远远的,有雀鸟归巢翅膀的扑楞声,四方院落似带起一阵尘嚣。

      她在静站了一会儿后便开始渡步离开,这一座世人敬仰害怕的宫殿,自己在有生之年从未看见过它的全貌。

      而如今她,是不是有了这个机会,可以好好看一看这里。

      就像她从那一处埋葬她的青山走到这里看的一路风景。那些她从来只在那一个人言语中被勾勒描绘的人间烟尘。生时的她看不到触不到,即使是现在的她来说都是触不到的凡世红尘。

      有不知名的花香飘来,她闻不到,但可以看见远处墙头模模糊糊的白,一串一串。

      空气中有纸张被燃烧的黑灰细细地飘来,她向着那个方向望去,曲曲折折淹没在冷宫的檐角,又有人离去了。

      她淡淡地喟叹着,身子轻飘飘地过去,一个面容精致的小小少年跪在那里,衣衫陈旧,表情倔强而又冷漠。

      她看了他一眼,他竟回看了过来,视线扫过她站的地方,久久地凝视着她手中的那把伞。

      她被瞪视的倒退几步,手紧了紧,略微有些慌张,她突然有一种闯入者的心理开始作祟。

      心说看不见看不见,但小小的心虚还是使她回望过去,可却发现男孩子已转移了视线,目光看着墙头的白花,眼睛装着复杂的情绪。

      她忽然有些伤感,因为她已经死了,因为她不再记得有些什么人在她生命之中会留在她故去之后给予她浓浓的思念,她同时也该是感到庆幸的不是吗?
      就算她现在在一点点找回她的念想,但是她清晰的记得她的母妃,还有她所珍视的那个人,都是她一一送走的。

      她比他们多活的那一会儿,也比他们目睹的痛苦多一分,所幸所幸,这份痛苦是由她所承受的。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生老病死,人间七苦。
      面前的这个男孩子也许是她的某个弟弟,又或是她的侄子外甥,这座宫殿有太多枉死之人,也有太多无辜孩童。

      “你是安和。”有声音轻飘飘的进到她的耳朵,不像路人的虚无缥缈,这个声音让她有了些许真实感,她低头,男孩子的嗓音带着压抑的沙哑,他是真的看的见她,她还说怎么会...…

      她要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只能说,“我是,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

      长长的静默,就在她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的时候,小少年却开口了,说的却是与之前她说的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他说:“据说江南有一户人家,极擅制伞,因为每一把伞都饱含着所求这把伞的希冀。每个人都想要这么一把特制的伞。可是有民间传闻制伞的这户人家并非常人,其所寻迹之难比起求伞丝毫不逊,历史上有迹可循这户人家有上百年不曾现世了。”

      她无措的站在原地,伞柄被紧紧的握着,她看向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年,她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她的目光看着他,逐渐变得飘渺。这个世界上,她第一个遇见的看不透的人,除了那个人。

      ――

      在那一刻,看到母妃憔悴模样的时候,她暗自下了决心,她以后要过的很好,让母妃也过得很好,至少,她不能是她的负担,在这深宫里,母妃还存有对于高座上那位的念想,弱的可怜,她唯一的希冀,是自己。

      她冲着母妃笑笑,纵然被子下的手握成了拳。

      她裹了厚厚地被卷,蹑手蹑脚的小跑到桃花树下,她一直是个固执的孩子,但也不是不明事理,可是她就是想知道那个夜色中的影子是谁,分外的想要知道。她蜷缩在树下惯常呆的一个挡风处,小小的一团淹没在夜色里。

      这个晚上有着格外皎洁的月亮,月色下的草尖仿佛都闪着光。偶然经过的夜风带来掉落的桃花花瓣,不远处的湖水波光粼粼...

      她的小脑袋开始点头,困意开始席卷她的大脑,有桃花瓣掉落擦过她的鼻尖,恩,有桃花香~~桃花香!?她突然抬起头来,对视上一双带笑的眼眸,像是淹没在星辰大海。

      ――

      “这把伞有一个传说中的效用是氲养人的七魄,本来我曾试想寻来给我的母妃,在你的生前,我见过你有。”

      她被小少年的话惊出了回忆,她细细回想他的话,目光打量他的脸庞,似乎记忆里有那么一次,她撞到一位少年,他说他叫什么来着。

      “阿衍”,她唤出了声,面前的小少年身子颤了颤。
      “你放心,我不会拿走你的伞的,它现在对我无用。”

      叫阿衍的少年对上她的视线,目光确实认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七日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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