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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万箭穿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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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浩然,在某种意义上,沈韫并不全然陌生。
从郑太太在她画室中学画那天开始,郑太太和郑先生那张结婚纪念日的照片就一直放在那里,更何况,那幅画几乎是沈韫完成的。
照片中,他眉宇之间的和颜悦色,从眼底透出来的光彩,正是一个春风得意的年轻人模样。
但岁月洗练,时光雕琢,如今站在沈韫面前的郑浩然,就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幽幽的眸光,叫人没来由的提心吊胆。
沈韫感觉到郑浩然的气场实在是太过强大,不知道是本人天生如此,还是这个场合下的缘故,她感觉到他递过来的眼神都是那么的具有穿透力,而且这还仅仅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眼神。
郑浩然姿态极高地略过沈韫,向王应峰打招呼,反而让沈韫松下一口气。
“浩然,你看程小姐给我们画的画呀。好看伐?”郑太太拉着他,走到中央,站在画旁边,也不知是在问画里的女人跟她本人,谁更美。
“程小姐画的?”郑浩然的语调轻飘飘,瞥向沈韫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种不全然相信的意味。
“是的呀。厉害吧?”郑太太像是发现宝贝似的,她沉浸在这种满堂彩的热闹喧嚣中,身边人都是一水儿地夸,齐声的赞美,她又有这样一位鹤立鸡群的先生,脸上仿佛透着蜜,甜腻得惊人。
郑浩然没言语,只是点头,大家笑着开始打趣起朋友,一时间好不热闹。
侍应生来送上香槟,每人取了一杯,金色的酒液在郁金香形的杯中,呈现出流光溢彩。
当香槟送到沈韫面前时,王应峰代为取下,再递给她,她也配合得很,勾唇对他笑了笑。
不过,有意无意间,沈韫总觉得有一道眼神在往自己身前身后扫,但又找不到来源。
是谁呢?
郑浩然那双眼睛,倏忽闯进沈韫的脑子。
此刻,郑浩然与两个男人在一角,谈笑,长身立在那里,沈韫远远看过去,这个男人穿得很精良,身材看上去应该是经常健身的那一类人,他其实在容貌上不如王应峰出众。
如果王应峰是文雅的,令人如沐春风的,郑浩然应该是具有攻击性的,甚至,有种难以接近的强势。
沈韫瞥见郑太太朝自己走来,立即垂眸望着香槟酒杯,等她走近,才笑着道:“不用特意招待我,你去忙。”
“我又不忙,这边都有人照应,大家都是熟人,熟悉得很。”这个女主人有着溢于言表的兴奋,她慵懒而不顾形象地歪在沈韫身旁的沙发上,嗲而迷人,眼眸中都有一种神采奕奕的光芒。
沈韫抿着香槟,淡淡地笑,想起什么似的问她:“上次,王先生让我画的那副画呢?”
可能是一个不太有兴致的话题,郑太太随口道:“在家里放着,那边地方不大,都没拆,怎么啦?”
“没事,突然想起来了而已。”沈韫想到一个问题,也不知道王应峰知道这件事吗?如果他知道,自己殷勤送上的画,连拆都没拆,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儿,沈韫想去洗手间,郑太太原想亲自带她去,有宾客找她叙话,只给她指了路就花花蝴蝶一般翩然而飞。
沈韫顺着楼梯往上走,去二楼的洗手间,却不妨在转角听到声音。
“你看看文蔷那个样子,真当得意哦。”
女人的声音,年纪不轻了,沈韫猜测应该是郑太太同龄的人。
“那不是,老公走了一年,终于肯回来了,能不开心?”
不是因公驻外?终于肯回来?沈韫不解。
“听我老公说,在外面没少跟洋妞鬼混。”
这道声音压得低,但不知道是说话的人有意一字一句说得入木三分,还是沈韫运气好听得清清楚楚。
“正常,哪个男人结了婚,在外面整整一年,不乱搞?没的没的。”
“就是啊。”
沈韫往下轻轻走了一步,却听到王应峰三个字出现,她的好奇心,整个儿被提了起来。
“王应峰真找女朋友了?刚才那个小画家,很小哇?”
“小才好,谁不喜欢小的?郑浩然去年那个,不就听说才二十出头?”
“哎对,去年闹成这样都不离婚,也是奇了怪了。”
“文蔷这个样子都不肯跟郑浩然离婚,王应峰这个墙角挖不到,找个女朋友蛮好了。”
“也是……”
沈韫越听越不是事,赶紧往下走,只是坐回去了,眼睛不自觉地往楼梯口飘,过了约莫十分钟,三个女人踩着楼梯有说有笑地走下来。
分明都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名贵的衣衫,单单看上去不是闺秀就是阔太太,和郑太太互相勾缠着手臂,分明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
沈韫无奈地想,这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无可厚非,身在人间,逃脱不掉。
不一会儿,郑太太招呼大家入座用餐,沈韫仔细扫一眼,十六七人的样子,不多,也不算少,多数都是夫妻档。
餐厅灯火通明,宛若白昼,西式长桌,两两对面,看架势,是有意安排女宾坐一排,男宾坐对面。
沈韫被郑太太拉到旁边坐下,对面正对上王应峰,而郑太太的对面,正是郑浩然。
沈韫只要抬着头,就能看到这个人,她觉得很不适应,望着眼前的桌花,通体雪白的玫瑰配青绿的大尤加利叶,清新悦目。
菜色一道道送上来,是按照西式餐制,主打的却是创意改良中式餐点,沈韫品尝着熏制的火腿肉,尽管只有薄薄一片,却已经足以让她感叹,有钱,真的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她成明早,少年时期的孤苦也就被青年时的名利给驱散,长达近十年过着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生活,衣不择、食不挑,但到手的入口的都是好物。做了程轶这段时间,她过着一种朴素近乎于苛责自己的生活,今天再度两相对比,更觉得程轶的生活太艰苦。
“好吃吗?”郑太太轻轻问她,笑着道,“那位王太太介绍的大厨。”
原来是这样,沈韫点头,“挺好。”她抬眸,郑浩然的眼神就定在自己脸上,躲都躲不开。
这顿饭,沈韫吃得浑身不自在,后半场连话多不太说,只听见他们推杯换盏,说说笑笑,而她只注意到,郑浩然全程都不发一语,连郑太太跟他说话,都是虚应着。
好不容易煎熬着以为晚餐结束可以走人,却没想到还有舞会,沈韫真的想假借自己犯困先走,但看情形是不大走得脱。
“哎,让邵艾来露一首。我今天啊,要给邵艾做配乐。”郑太太笑着让人送上小提琴与钢琴,她亲手将小提琴送到一位黑色礼服的女士手上。
大家笑着鼓掌,音乐未起,已有赞叹之声。
沈韫坐在沙发上,看灯一盏一盏灭了,只剩下昏黄的壁灯,紧接着钢琴清脆而悠扬地在大厅中响起,轻快的曲调如小溪流水般,直到小提琴声的横空出现,为这轻快注入一份故事性和一份淡淡的忧伤。
不知名的曲子,却容易让人沉浸其中,用来酒后一听,最是恰当不过。
众人都围在一处,沈韫见无人在身边,便稍稍松下挺直一晚上的肩背,扭动自己的肩膀,裸露在外的手臂,感觉到一丝寒意。
出于某种女人的直觉,或者人人共有的本能,沈韫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猎物,正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
郑浩然呢?
沈韫的眼睛在人群外围往里面探照灯一样扫过,却没有找到那个古怪的人,但在眼睛收回来的瞬间,看到远处楼梯转角上,郑浩然跟梁柱一样站在那里,双眸正望向自己,她大为惊骇,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速速将眼睛收回来。
“郑浩然认识我?”
“不!郑浩然认识程轶!”
这个来的又狠又急的认知,像洪水猛兽,彻底冲击了沈韫,她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假思索的肯定,让沈韫紧接着陷入另一个惊慌中:
郑浩然和程轶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从一开始看到她开始,就像是空中扑食的猛禽?
此时,一道人影,走向沈韫。
她过于被动地走进郑浩然的气场中,却全然忘记王应峰这号人。
其实,他何尝不像是一头凶兽,正在静静等候着猎物们自己走入局中?
对郑浩然的反常,王应峰表示满意,但对郑浩然的克制和隐忍,王应峰暗自佩服。
而程轶,王应峰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个女孩子,在得知文蔷是郑浩然太太之时,居然表现得那么坦然自若,甚至能够心安理得地帮助文蔷画完那幅画?
一定是哪里不对,王应峰想。
还是程轶,原来就是一个逢场作戏的风月老手?
“想什么呢?”王应峰一手端着酒杯,浅笑,“跳舞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梢瞥了一眼远处一脸冷肃的郑浩然,继续对垂眸不语、若有所思的沈韫道,“跳完这支舞,我送你回去。”
沈韫抬眸,眼神一亮,“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