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隐声梵》香茗半盏

2、第二章 笑汝不识

　　一个单薄清瘦的女人，骑在一匹白虎身上，白虎四爪奔腾，越过山川河流。这副景象怎么看怎么想都透露着诡异。
　　若非无奈，叶梵梵也不会施法招来白虎，这“血咒遣灵之术”对世人来说，几乎就是她叶梵梵的独家看门本领，这一下子等于昭告天下她叶梵梵确实又回来啦!
　　叶梵梵骑着白虎，眼眶通红，露出乖戾神色，或许是因为心中怒气郁结，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直咳的脸色通红，眼睛都要掉泪，趴在虎背上匍匐了半日才直起身来，风吹起她的长发，单薄衣袖也跟着随风飘动。仰头朝前看，但见白云悠悠，云下远山淡水如画似幻。
　　叶梵梵重生于三年前，醒来便发现自己不但换了一个躯壳，而且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她也是修道之人，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三魂七魄不完善，硬生生的少了一魄，少了一魄，便少了一部分记忆。
　　偏偏她缺失的记忆，又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她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活的，一无所知。
　　所以醒来以后，她便一心想调查清楚自己的死因。可调查的结果不过是墙倒众人推，杀她的虽然是邓殃姑，帮凶却有无数。这实在叫人心寒，她就知道，她一腔好心，这些人根本不会领情，早知如此，她当初真不该手软!
　　只是她刚刚重生不过两日，一直谨小慎微，是谁发现了这个秘密，或者说是未卜先知了这个秘密，几乎在她刚刚苏醒，朝廷便已经下了猎杀令。如今她重生之事已经散播出去，依她这些天听到的关于她的恶名，相信要猎杀她的人，很快就要赶到这里来。
　　她可是惜命之人，好死不如赖活着，眼下要做的，唯有逃命。
　　唯一的担忧就是这副身体……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她重生的这副躯体也是个修道之人，可是没有什么修为不说，身体还糟糕的很，似乎受过重创，恐怕命不久矣，活过今年都是问题。如今她手无缚鸡之力，早不是当年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叶梵梵，要想隐姓埋名，似乎也不难。只要她不动用法术，装个弱女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安顿好“灵官”。
　　“灵官”是她给坐下白虎取的名字，谁让那些修道的“正派人士”看她不惯她偏要将道观里人人参拜的灵官骑在身下。
　　……
　　苏醒后第一个找到她的就是灵官。也许白虎在世人眼里也是跟她这个女魔头一样可怕的凶兽，但在她心中，灵官却是比人有情义的多了。
　　她乘着灵官到了一处峡谷，自己在悬崖站定，与白虎轻语几句。灵官在她身旁蹭了两下，便向着峡谷俯冲而去。叶梵梵看着它的巨大身影，忽然想起当年有人问她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爱哗众取宠，明明是你的坐骑，你偏叫它灵官，这不是明摆着挑衅正道中人吗？”
　　“正道既不容我，我亦不喜正道。他们整日里骂我女魔头，那我没直接回骂他们衣冠禽兽、道貌岸然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
　　所谓红颜易化白骨，沧海也变桑田，所有的前尘往事俱已是过眼云烟。
　　她告别了灵官，又去了自己最初修行的墓洞里，挖出了一堆旧物放进包袱里，背着就一路下山，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却发觉似乎身后有人尾随。青城山多古林，道上也是草木遍布，看不大清楚。叶梵梵随手在路边摘了一朵花，连叶带花一片片摘下，默默念动咒语，将花瓣花叶往空中一洒，随即变幻成五个巴掌大的小人，小人身穿花衣，越过古林，朝那群人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
　　魇灵咒——以草木为形，御鬼物为灵，可以做施术者的耳目，是她刺探消息最得力的法术。
　　果然有人在尾随她，且不是旁人，正是昨日在镇上意图击杀她的那几个玄门子弟。
　　“看不清她长相，确定是半月女魔么？”
　　“这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且常有邪祟出没，寻常百姓谁会到这儿来。我看那身形十有八九是她！”
　　“可是我看她眼睛和常人无异，上次我们看到的，明明是赤红瞳仁啊，我们可别杀错了人。”
　　“是与不是，抓过来一审便知。在这地界出现，即便不是半月女魔本人，也或许是她麾下残留的余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你既然如此笃定，那我们是不是要把其他玄门子弟都请来，只我们几个，怕不是这女魔头的对手。”
　　“如今不光有我们的人，还有数百其他玄门弟子都在这青城山山一带分头搜寻，如果我们嚷嚷的众人都来，最后却弄错了人，岂不是丢了宗主的脸面。这样，你们在这里呆着，我去试他一试！”
　　“智义兄……”
　　那名唤智义的男子倒是胆子大的很，当初首先出手以干柴击打叶梵梵的，就是这个人。
　　叶梵梵冷笑一声，将魇灵咒收了，快步朝深林里跑去。鲍智义见状急忙追了过去，不一会就追丢了人，四处看去，却不见人影，唯有鸟声清脆深幽。他心中悚然，忽闻头顶有人道：“奇怪，小哥哥你为何总跟着我，莫不是看上我了？”
　　他惊得倒退数步，却听见一阵嘻嘻笑声，抬头看去，就看见叶梵梵坐在树枝上，垂着双足，脚踝洁白如羊脂玉，脸上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古林里突然惊起一群飞鸟，翅膀的扑棱声在这幽林之中突兀地出现，叫人心里直发毛。那在后面守着的玄门子弟纷纷拔剑出来，领头的那一个急道：“不好！”
　　他说完就冲了出来，剩下的人紧跟着他一道跑出来，却不见那女魔头和鲍智义的身影。众人提着剑四处奔走，在一条遍地开满了荠菜花的小溪边，看见一女子正在一块石头上坐着，双脚放进水里，或许是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她惊慌地转过身来，看到这群提剑的玄门子弟，吓得面色惨白。
　　那些玄门子弟心中竟然都有些犯怯，领头的勉强镇定了心神，道：“你可曾见到有个跟我们穿一样衣服的人经过？”
　　那女子摇头，嘴唇是略微病态的苍白，说：“并不曾见过什么人……你们是修仙子弟么，我也是！”
　　她说着就将身后放着的一柄窄剑举了起来，那些玄门子弟却惊慌后退了数步，一道光华便从人群中飞了出来，直击她的肩膀。
　　叶梵梵手臂一麻，窄剑便掉落在地上，她趴在地上，惊慌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众人都惊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法力如此之低。
　　“好端端的你们怎么打人呢没看见就是没看见，难道非要我编个谎话出来骗你们！亏你们还是玄门子弟，竟然这样蛮不讲理！”
　　那女魔头叶梵梵毕竟已经死了有十年，这些玄门年轻子弟都不曾见过真人，可是那叶梵梵出身王官宦之家，容貌绝艳，素有美名，他们却都是知道的，眼前这人虽然算得上清秀灵动，却和容貌艳丽没什么关系。何况那半月女魔是何等厉害的人，眼前这女子却是面白体瘦，一看就有不足之症，刚才挨了那一击，嘴角隐隐已经露出血迹，只不过被她抿嘴擦去了，血迹沾染到手背上，又消散在溪水里。那人用手轻轻拨动着水面，突然咳嗽了几声，一张脸已经是通红。不过是比他们还要年轻一些的弱女子一个罢了。
　　看来他们的确是认错了人。领头的眉头紧蹙，吩咐道：“我们分头去找智义兄，注意不要走散了。”
　　他说完又看向叶梵梵道：“这青城山附近最近常有邪祟出没，我看你身体羸弱，最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趁着天没黑赶紧下山去吧。”
　　叶梵梵似笑非笑，说：“多谢。”
　　这些玄门子弟一边喊着鲍智义的名字，一边朝四处查看去。叶梵梵低头对着水面照了照，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嘴里幽幽哼道：“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刚哼哼了两句，她打了自己一嘴巴，“呸！怎么唱这种淫词艳曲，不应景啊!”
　　她拍拍手便爬了起来，在溪水边穿了鞋子。那鲍智义也不是全无用处，给她脚踝上狠狠划了一道，如今在溪水里泡了一会，不但冲散了血迹，伤口也泡的有些发白，她缠住脚踝，拎起玄剑包袱，又朝溪水里看了一眼。那溪水虽深，却清可见底，只见水面之下隐约看到一个人躺在水底，身上压着一块大石头。叶梵梵在溪水边站了好一会，眉目深沉不见底。
　　这群人自然不至于天真到对她毫不怀疑的地步，有两个偷偷监视着他的玄门子弟，其中一人鄙夷道：“这女子也算是玄门中人，怎么净唱这些淫词艳曲。”
　　“不过或许是这周围村子里的人，想要学道，又求而无门，一个人在山里瞎鼓捣罢了，难道还指望她有什么名门风姿？再说了，十六七岁的年纪，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心里有些邪火也是正常。”
　　两人便都笑了起来，透过草木缝隙，隐约看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古林深处。
　　叶梵梵将剑背在身上，那堪堪一指半宽的窄剑上一点血渍，竟然慢慢消融，好像渗入那剑身之中去了一般，端的诡异骇人。
　　古林遮天蔽日，深秋天气里，林中满是萧瑟寒气。林中如此安静，除了风声便是脚踩落叶的声音，就在这样的寂静中，叶梵梵停下脚步，哼着小曲摘了一片树叶。那手指虽然纤细，但是异常灵活，不一会便做了一只叶笛。她将树叶放到嘴边，悠扬笛声响了起来，划破了古林幽静，随之而来的，便是散布在古林深处的一阵阵凄厉惨叫，那叫声越是惨烈，她越是吹的喜笑颜开，眼中赤红色浮出来又消散，她便笑了出来。
　　到底是一群稚嫩的后生，被她下了咒都不知道。半月女魔叶梵梵，即便并无意欲害人的凶狠相，也照样可以暗地里掐诀念咒，杀人于无形。
　　扔了手中叶笛，从怀中掏出一个乾坤袋，将魂魄收了，俄而吐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瞬间有了精气神，脸上早已是换了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哼着小曲便朝山下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