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高低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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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只认得姜意书？”
烛火很浅，五六米开外，昏黄的光拢在他的身上，半是光芒半是阴暗，衬得他本就深邃的眉目更加立体，能看到明暗清晰的光影分界。
一双眼睛里的侈邪慵色全都低低地藏在眼底，只是嘴角眉梢微微扬了扬。
双笙觉得自己呼吸在加快。
喉头有些干涩，唾液在口中囫囵了一圈，滚了下去。
明明只是将近两天不见而已，她却觉得好像隔了很久。
他往前迈了两步，光影在他的一侧变化。
“你别过来。”可她如是道。
赤霄睫毛的阴影在眼前轻晃，目光里是不动声色的沉。
他面色清冷，勾勾唇，继而淡笑了声：“啧啧，看来是真不认识了。”
双笙没有放开手中的剑，努力压抑下渐快的心跳，一双黑瞳在暗室里越发清明：“证明你是赤霄。”不是任何幻境或者剑鬼的把戏。这两天遭遇的事情太多，在里秘境里她不得不多留几分心思。
赤霄打量着她，月牙白的天水堂堂服已经完完全全塌在了她略显单薄的身架子上，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狼狈。短发湿漉漉地贴在脸畔，有几缕被撂到了耳后，泛红的耳尖仿佛被打下了阴影，水沿着耳轮滑落到了耳垂，上面挂着一滴欲落未落的水珠，在烛光照耀下剔透得像个水晶坠子。
他眸底的颜色加深。
“要我怎么证明？”赤霄笑声促狭：“我可以回赤霄剑，你也可以召唤我。”
“……如果是幻境的话，你说的情形都可以模拟出来。”幻境本来就是幻觉，她很难分辨出两者的差别。
“哦。”赤霄语调的末尾微扬，突然长腿迈着懒洋洋的步子，向她走了过来，“那你问点……”
双笙还在防备地后退，可是只一霎，赤霄的身形在空气中扭曲消失，下一秒已经垫到了她的身后，倾身在她耳边轻笑道：“——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语末，许是靠的太近，那一滴冰凉的水珠润在了他的唇上。
……这种不分时间场合发情的举止。
可真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双笙耳朵尖瞬间发烫起来，反身想闪开，却被他箍住了腰际，不由得皱眉。
老实说也不是走不掉，但是这个人真的是赤霄的可能性，几乎已经……
“你怎么看‘酒后吐真言’这句话？”腰间的大掌隔着湿透的衣料往里过着热度，她抬眼，清和的眸光自下而上地撞进他眼底，干净，却带着一丝不属于她的戏谑。
赤霄虚着眼色，欲张欲阖。
好半晌才压着声线委屈地问：“我那天到底怎么你了？”
她原本绷直的身子一瞬间放松开来，像是化开的雪，融在他怀里。
真的是他。
伸手揉捏了一下发痒发热的耳骨，另一只反握住赤霄剑的手，揽上他的腰。
真的是他。
那些隐藏在深处的畏怯、慌乱和不安，在感受到他的那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口。
那里怦怦作响。
身线因为她的主动而蓦地僵直。
他低首，抵着她的额际轻叹了一声：“欢迎回来。”
“回哪里？”她明知故问。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姜意书好么？”
“我们在别人的墓里谈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合规矩？”
“不要转移话题。”赤霄收了收搁在她腰际的臂膀，把她又往自己怀中带了些，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老实交代，站哪边的？”
如果赤霄的锦衣再薄一些，她的脸上就能沁出血色，双笙伸手把他推开了一点：“你傻不傻。”
他们这个样子，真的好像在谈恋爱。
问题是，这个时机太不对劲了。
……咦？不对劲的只是时机吗？
她因为自己的想法脑袋有些发懵。
不行，还有正经事要做。
“你怎么来的？”他们花了那么长时间才靠姜意书破解奇门遁甲进的水下墓室，她想象不到赤霄拿着个排盘演算的样子。
赤霄仍然没有放开她，抬眸想了想：“在湖上打了起来，然后不知怎地来了一波大浪，就把我们全卷进湖里了，等醒来已经在这。”
双笙：“打了起来？”
“嗯，擂台赛的第二名那个叫上官吉沁的老婆子，好像她孙女死在我的邪炼上了。”
她愣了一会儿，先是有点遗憾，随后又带着一丝不满：“邪炼的是万家，又不是你。”这种搞不清复仇对象的行为叫做迁怒吧。
“就是啊。”他前一秒钟还端着一张俊颜，后一秒就可怜兮兮地往她肩窝里蹭。
大型犬。
心脏在虚处晃荡了半天，只觉得脑里都是空的，双笙扒着他的脸，努力把这个扰乱她的罪魁祸首推到一边，“别、别闹了。”
“豆腐都不让吃，这两天分得真不值。”
“……你这不是抱着么……”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赤霄一侧的嘴角忽地翘起：“所以这是让吃豆腐的意思？”
远处的墓道里传来石块移位的响声。
双笙循声望着那个方向，“有人动了，我们也快点去找剑灵吧，被人捷足先登就糟糕了。”
“好。”他意外地干脆。
他们往另一个墓道走去。
“我在两间墓室都各拿了一个东西，一个面具和一片薄纱，不知道做怎么用的。哦，在第二间墓室遇到了那天碰见的剑鬼。”她说得轻描淡写，却没注意到身边的人脚下顿了顿。
赤霄侧眸把她上上下下细致入微地观察了一遍：“没受伤？”
“嗯。”双笙摇摇头，见他眼里的正色，心头微暖：“我没和他打起来，抓紧时机就跑了。”
“聪明。”赤霄摸了摸她的头。
记忆里这是第一次被他摸头，双笙下意识伸手摸那一处湿透的发丝……手感应该挺不好的。
头顶发热。
临走至甬道前，她突然拽住赤霄：“一旦进去之后很快就会关门，我们得一起进去。”
“行。”他把手抬了起来，掌心向上：“握着。”
双笙有点反应不过来，但他也没打算给她消化的时间，径自把她冰凉的手握紧。
“以防万一。”
我可不想你再从我眼前消失了。
两人走进甬道里。
“你怎么都不问我姜意书怎么了。”身后石门突然落下。
随着墓道开始震颤，等待重置的时间里，赤霄懒散地靠在甬道的石壁上，拇指指腹有一下没一下轻挠她的手心：“姜意书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死了最好，免得他烦心。
“你别这样，他好歹救了我。”
“看在这点上，下次他要死了我会救他。”
“……”
* * *
从被大浪打翻到醒来，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这期间柳舸换了三个墓室，但他运气不佳，只拿到了一样法宝。这是他的第四个墓室，他祈祷这次运气能好一点。
柳舸的运气真的挺差的，其实他天资不错，但是当初他想拜入天极堂的时候，恰好那年大雪，动车停运，去晚了天极堂招生已经满员，临时改道翔龙院，又不小心发现翔龙院负责招生的师兄和他有过过节，直接就被暗箱操作拿掉了名额。
他是个孤儿，唯一会的就是一套家传的杨柳剑，只可惜剑谱年代久远，里面剑诀的部分残缺不全，所以他只能借助于拜入门派学习剑诀傍身。剑修通常三年一招，他没办法再等三年，最终入了一个很小的剑派“北堂”之下。
北堂不属于三大剑修门派，整个门派上上下下只有十个人，不过也因为如此，他就显得特别突出，加上他本来就刻苦，北堂的掌门几乎是倾尽全派的精力来培养他，有什么好的灵丹妙药给他，有什么好的修炼机会给他，到最后，北堂内部因此也分崩离析，寥寥落落加上他只剩三四人。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前阵子还是出了事。
所以他现在真的很需要一个机遇，一个能让他改变的机遇。
双笙走进新一个墓室的时候，柳舸已经匆匆忙忙从石台上拿走了那儿本该有的东西。
看到双笙，柳舸意外地一顿，收拾法宝的动作很慌张，看她的表情也很慌张，生怕她抢了似的。
“柳舸大哥？”双笙和他打了个招呼，他的仓促引入眼帘，她却不怎么在意。
“啊，双笙，你……你没事？太好了，我们都担心了好久，生怕你和姜首座……对了，姜首座呢？”
她单独走到了柳舸身前，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柳舸拿法宝的事儿：“我们走散了。”
“哦。”柳舸打量了她一番，沉默了几秒钟才问：“你刚来？“
“也不算吧，我刚已经走了三个房间，这是第四个。”
两人又随便聊了聊，柳舸提议一起前往下个墓室。
双笙点点头，率先往下一个甬道走去，为了能同行，柳舸也跟得很紧。
两个人本就不太熟，空气里是尴尬的沉默。
甬道口的石门落下，内里只有甬道中间有两只蜡烛，双笙的脸刚刚被蜡烛照亮的那一刻，柳舸完完全全地隐匿在黑暗里。
伴随着天顶掉落的石粉和整个甬道的震颤，她面前的烛火有一瞬间似乎被劲风吹过，往前扭曲了一刹。
“唔！”男子沉闷的哼声。
她头也没回，赤霄剑就在刚才反手一抹，狠狠将一只手腕压制在石壁之上，索性用的是剑身而不是剑刃，不然以赤霄剑的锋锐程度，那只手可能就不保了。
柳舸吃痛，原本手中的剑“铿锵”掉落在地。
不仅如此，柳舸恐惧地发现，自己的脖颈被人从身后用同样尖利的东西抵住了，喉结前的皮肤被刺开，甚至渗出了血丝，蜿蜒地往下爬去。
甬道还在震动，每震动一下，他喉间的利刃仿佛就更深入一分。
他大气也不敢喘，仿佛一尊雕像。
他以为……这是最好的时机——那个一直都处于保护下的第五双笙。
好半晌，震动停止，周遭的声音全都静默了。
烛焰在双笙的虹膜上跳动，她低了低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提醒过你了。”
可能是来自喉间的压迫感，让柳舸迫切地想要呼吸空气。
他往后仰了些，总算为自己争取了一点生存空间，一下一下，重重地吸气，吐气。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到你的那天。”双笙放下了赤霄剑，弯腰拾起了地上柳舸的佩剑，“你还记得那个晚上我提醒你小心摔倒么？”
[雾天路滑，别摔倒了。]
柳舸的眼睛蓦地睁大：“那个时候——”
“你摔倒后沾上了泥印太明显。”她转过身，原本被她挡住的烛光照亮了柳舸苍白的面容，而他身后深邃的黑暗之中，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幽灵般半张脸的轮廓，“让我不注意到都难。”
“只是一个泥印而已，并不能说明我就是……”
“我不需要证明你是，我只需要知道你可能是就好。”
柳舸没想到自己受云贵门之托杀她的事迹原来一早就败露了，他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喉结上赤红色的剑芒把他的下巴也染成了血一般的颜色，整个人看起来阴森了许多，好一会儿，他自嘲地笑了笑：“就这样，你还让我加入队伍。”
“我问过她，”柳舸身后的赤霄淡淡道：“比起敌人在暗，她更宁愿敌人在明处而不自知。”
柳舸闭上眼：“我真是比你白活了十年，你这丫头比我更有心机……”
“胡说八道。”赤霄冷嗤了一声，“她那也叫心机？”但凡她能有点心机，他就谢天谢地。
“我让你留下来，其实也是为了让你放弃。”双笙直勾勾看着柳舸说道：“不然我也不会在那天提醒你——我想让你能感觉到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别人和你交易的任务物品。”可是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出手了。
“我确实想过放弃。”柳舸的眉宇间浮现出一层暗色：“可是我放弃不了。我所在的北堂有人得罪了云贵门，师父原本身体就不好，约战受了重伤，一口气撑不了几天，而云贵门有药——我欠门派的太多了，一个陌生人的命和我再生父母的命，你会怎么选？”他说完，又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既然已经失败了，你们动手吧。”
“可是你还是犹豫了。”双笙的唇轻轻弯起来：“刚才那剑，柳舸大哥你可以直接洞穿我心腹，剑尖所指却是我的肩背，连灵力都没用上，那样我怎么死得了？”
柳舸皱了皱眉：“……杀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你觉得我就能很从容地把你杀掉？”
“有什么问题吗，要动手也是我——我没什么心理负担。”赤霄觉得指尖的剑芒都已经举得发酸，结果质疑刚发出来，就被双笙瞪了一眼。
“我已经有杀你的动机，难道你还能把我放掉不成？”柳舸也清楚，这里掌握他生杀大权的，并不是他身后的剑灵，而是面前的少女。
“你会要杀我，是因为有云贵门开出的条件。”双笙示意赤霄把手放下，“只要我开的条件比云贵门好，你的动机也就不存在了。”
“你明明可以直接解决掉我，却还要给我好处？”柳舸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甚至回头看了一眼把手从他喉间撤离的赤霄，觉得这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赤霄耸了耸肩，像是早就料到似的，“别看我，她的事我管不了，是我的话你在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死透了。”
“你师父的伤，剑阁应该有药，我可以跟他们买。”以剑阁的底蕴，只要不是什么独门剧毒，哪怕是去和六壬斋，南斗堂买点也并不是难事，“然后，我见过你施展杨柳剑，可是却从没有见到你动用杨柳剑诀，所以如果你不杀我，我出去后可以把杨柳剑诀交给你。”
“你怎么可能会有杨柳剑诀——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施展的是杨柳剑？”
“左进见气海，循行至商阳，如杨如柳，六奇相生……”她没有回答，只是毫无停顿地念道，仿佛印刻在脑中，有白纸黑字的提示。
柳舸愣住了。
那……真的是杨柳剑诀，中间差的一两句，他的剑谱上还看不清，现在总算知道写的是什么。
事实上，那真的是印刻在她脑海中的。
天下剑法剑诀，只需要她有心去检索，万剑归宗几乎都能给她答案。
虽然她自己练不了那么多，但可以有针对性地去了解，所以她能在柳舸出招的前一刻，从杨柳剑法中找到最符合他出招的剑式去反制，这种反应几乎是在眨眼间完成。
她把剑递回给柳舸。
“你真的不怕？”柳舸问，居然还把剑还给他。
“你的速度不会比赤霄快的。”说这话时她还挑看了赤霄一眼，仿佛在提醒他别辜负自己说的话，“就连我的速度，你都不一定比得上。”她这话并不是空口，剑侍体的加成，在速度上是最强项，哪怕柳舸是铮鸣境，他的速度也不比双笙有优势。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你已经没有杀我的必要。”她撂下一句话，重新往甬道外走去。
柳舸抬手抹了抹喉间的血痕，又戒备地看了眼赤霄：“确实，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会履行诺言。”
“你要知道我本来就不需要许诺。”所以答应帮他，一开始就与妥协无关，“哦，对了，只是一个小提醒，如果你还想对我下手，赤霄要做什么我可能就管不住了。”
赤霄在两人身后翻了个白眼，这话说得连他都不信。
他们走出了甬道，这个房间石台上空荡荡一片，显然已经有人来过。
柳舸还沉浸在她刚才的话中：“我要是知道他已经和你汇合，怎么样也不可能出手。”
走在后头的赤霄回想了一下……
[你虚化吧。]在遇到柳舸之前的甬道里，她对他说。
[避免不必要的争执，我们现在也不是来打架的。这里有剑鬼，有你的仇家，保不定那个邪修也在这，阻碍太多了，会拖慢我们找到剑灵的进度……而且你虚化也有助于我们出其不意。]
确实出其不意。
* * *
也不知道该说他们运气差还是运气好，后面的墓室，他们没有遇到过其他人。
但是墓室里的宝贝也基本都被拿空了，那之后双笙只是多了一把伞。
十多个墓室之间的轮转之后，他们面前的景象终于变得不同。
是一座大厅。
这大厅至少有三十余米高，百余米宽，整个厅室空旷得说句话都能响起回音。
但是这里的地面被分割成了十多个台面，高高低低，上上下下，底部是深不见底的黑水。
还在汩汩升腾着白烟，一如陵墓外的雾。
这些高台的正中央，有一具棺椁。
大概是整个陵墓唯一的一具棺椁。
他们到时，大厅里已经有了别人捷足先登，正中央的高台比他们所处的位置要更高一些，抬头望去，只能见到几个虚影在互相攻击。
因为高台是层层递进，所以两方上升的路线都差不多，一边往更高处跃去，一边把途中能遭遇的对手朝下打压。
“云墨前辈？”双笙眼尖地发现了那三个人影中一抹熟悉的背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身上冒着蓝色磷火的剑鬼，和一个女修。
与此同时，对面略低一些的高台入口，两个人也走了出来。
“双笙？”她听到其中一个低醇的声音道。
双笙往下看去，欣喜地露出笑容：“姜意书？”
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突然就被人攥了回来。
她回头瞥了眼。
某人的脸上写着“不爽”二字。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高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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