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几个他 ...
-
“干杯——”
华山秘境真的是个应有尽有的地方。
除了修真者的客栈、商铺、餐馆，就连酒肆也一应俱全。
现在十方剑阁的一群人，就坐在酒肆的包房里，围着一张大长桌开怀畅饮。
好在这里都成年了，不然姜意书真是罪过。
今天的比赛，十方剑阁最后拿到了三个名额，擂台赛前十五名的一个，新秀个人赛的一个，以及新秀小组赛的一个。
赵恣意果然爆出了冷门，竟然被飞蝎馆的一名丹修打败了，在那之前，这是谁都猜想不到的事——飞蝎馆一鸣惊人，此次竟然成为了超越十方剑阁的存在，一共有四名丹修入围秘境资格。
果然如赤霄所说，飞蝎馆……有些奇怪。
不过，姬云墨不出意外拿了第一名，闭关三年后的复出，他惊才绝艳的剑法震惊了整个华夏修真界，现在只要提到剑修，没有人会不赞叹姬云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名字也被人记住了——
第五双笙。
年仅十八岁，无灵根，却打败了凝息境高阶修者的新手剑修。
“双笙你可不要被那些乱七八糟的门派给拐跑了，单就今晚，我已经看到有七八个门派派人来找你了吧？”周舟趴在桌前，下颚抵着一个玻璃酒杯，懒洋洋问道。
听到这个话题，坐在长桌最前方的姜意书也支着颔，饶有兴趣地望了过去。
双笙筷子里正夹着一块蒜泥白肉，忽然间发现几乎全桌的目光都朝她投注了过来，动作就僵在了那儿。
“他们说是请我吃饭。”双笙把肉夹回碗里，平淡回应道，就像提及点外卖般的朴素，完全没听出半点兴奋感：“我说吃不了那么多，而且不熟。”
“噗哈哈哈哈哈——”满桌一片人都笑成了一团。
门恰好在此时被打开，赤霄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
“来来来，赤霄——”周舟自来熟地向他招手：“迟到要自罚三杯的哦~”
曹芷也笑得放肆：“三杯哪里够，应该是迟到一分钟罚一杯！现在已经迟了快二十分钟啦！”
她身旁的白言皱了皱眉：“你悠着点。”
“哥哥你真扫兴，我又没喝酒。”旁人难得看到平日里御姐惯了的曹芷，委屈地垂下眼和人扮可怜。
“叫叔。”西装革履的白言正色道。
就不该答应她出来，卧床休养时间还不够，居然要凑在这里疯。
赤霄的目光逡巡了一下包厢内，双笙恰好也抬头回望过来，他单侧的嘴角不着痕迹地轻扯。
一抹魅色随着他痞气十足的笑容绽开，显然他的心情不错。
随后长腿一迈，随意落坐在她身边的空位上。
“喝酒喝酒，霄哥喝酒——”坐在对过的欧凡脸上泛着红晕往赤霄着递了一杯，酒杯晃啊晃的，洒了一桌都是。
“哎哎，欧凡你醉啦！”姬彤雨赶忙止住他，明明就喝了两杯而已，这家伙酒量真是差。
赤霄放好欧凡递来的酒杯，却没有喝的打算，只是提起长指揉了揉眉心。
“吵得受不了？”酒桌上觥筹交错一片喧嚣，周曹二人组哄闹赤霄喝酒的声音也没断过，双笙朝他低声问。
“不，我只是在思考一件事。”赤霄吁了口气，慢慢靠上桌沿，右手托着下巴转头打量着她。
“思考什么？”双笙刚吃下一块肉，伸舌舔了舔嘴角的酱汁，又顺手喝了口果汁，华山秘境的东西做得居然比外头的餐馆好吃好几倍，真是个大发现。
“四百多万怎么花。”
“噗。”原本到嘴里的果汁差点喷出来，还好她忍住了，只从嘴角滴落了一点。
赤霄笑得促狭，桃花眼飞扬邪魅，好看得让人出神。
他伸手从桌上拿了张餐巾纸递到双笙面前。
“你做什么白日梦啊。”双笙抢过纸巾擦拭着嘴角，还好大家都忙着喝酒，没几个人注意到她的糗相——除了他。
赤霄右手的指尖轻轻敲点着桌面，依然噙着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双笙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你有三颗上品灵石啦，但是百万富翁的生活不是说来就来的，做人要脚踏实地一点，虽然跟着我这个宿主不富裕，但是我们至少三餐温饱，我也没虐待你，做人还算有爱心，应该是个好宿主……”
“我知道，嫁鸡随鸡嘛。”
明明这一刻没喝果汁，双笙还是猛得咳嗽起来。
“怎么……”赤霄重新托回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长眸微垂挑着一条缝觑她：“一直强调宿主宿主的，真以为在饲养我吗？”
他既不要吃饭喝水，也没人敢虐待他，至于有没有爱心他才不在乎。
有没有爱才是重点。
“没有没有，养不动。”也惹不起。
脑袋歪了歪，赤霄换了个角度看她：“我倒是觉得，我可以养你了。”
欸？他在说什么？
“你的学费。”他补充道。
双笙蹙起眉心：“有了三颗上品灵石你就飘了？”
“不是三颗……”
咦？
“是四十五颗。”
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姬彤雨往双笙他们的方向靠了一些：“原来迟到就是去领赌博的奖金了吗？”她一副搞事的样子，了然地朝赤霄使了个眼色：“难怪跟双笙说话有底气了嘛。”
“奖金？”
“对啊，三颗上品灵石变四十五颗，不是押了今天比赛的赌注还能是什么？”
双笙的脸色变了，忽然之间就冷沉下来，严肃地转向赤霄：“你赌了？”
“……”这个发展他没想到，舌尖不自然舔了舔唇角，让自己维持玩世不恭的模样：“对你有信心还不行？”
没想到双笙更气极：“你还拿我来赌了？！”
“你好好说话。”他轻轻挑眉，原本疲懒的坐姿也莫名其妙地端正了起来，“我又不是把你押了进去。”
姬彤雨在旁边看戏看得嘴角都快咧到的耳边，笑得像朵花儿。
粉润的脸颊被一根指头戳了戳：“姬彤雨……好可爱。”
突如其来的赞美，让在近处的双笙、赤霄、姬彤雨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在了半趴在桌面迷迷糊糊的欧凡身上。
笑容凝固在脸上，姬彤雨羞涩拨了拨自己的长卷发，用发丝遮住了半边脸，小声嘀咕：“都说你喝醉啦。”
赤霄望着姬彤雨，指尖拈了拈唇，表情若有所思。
这招好像能行。
犯了错还不知悔改有空走神，双笙不悦地眄了他一眼，冷哼了声：“再看下去失恋得找我哭。”姬彤雨的心里眼里都只有欧凡，赤霄这浪荡性子难道还打算开疆扩土不成？真以为有一张脸就可以雄遍天下？
“我失恋，是得找你哭啊。”他忽然凑近双笙，带着气音的男性磁嗓轻佻地蛊惑道：“……不生气了？”
双笙伸手把他的脸推开了一点：“珍爱生命，拒绝黄赌毒。”
她面上不动声色，手中的筷子却开始一颗颗拨动饭粒，几乎已经开始数米粒数了——
失恋得找她哭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把她当知心姐姐吗？
筷尖往下一捅，把一粒米碾成了糊。
“双笙……”赤霄想和她说什么。
“我去个厕所。”她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也去。”姬彤雨跟了上去。
洗手台前，双笙弯下身把水拍在脸上，抬头看着镜子，水珠从细致的眉眼上滑落下来，镜中的那张素颜透着几分青嫩。
她深吸了一口气，姬彤雨刚好从身后的格子间里走了出来。
双笙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怔，耳边忽然传来女孩的低声嗫嚅。
“什么？”她转头看姬彤雨。
“——对不起啦！”姬彤雨开大了水龙头，飞快地冲掉手上的泡沫，好像这么做就能把自己的困窘洗刷掉一样，“今天说你自以为是的事情，是因为我那时候在气头上……我也知道我说的不对。”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声，而后感觉到双笙的视线，抿着唇回看她。
“……你是我见过的性格最好的朋友。”水流被她关上了，洗手间里安静得只有从门外依稀传来的音乐。
姬彤雨那双杏眼明亮得撒不了谎，盯着双笙半天，有些局促，却还是没有移开：“你的一些坚持，我一辈子都做不到，我不希望因为我的一时气话让你质疑自己。”其实，那时说出那些气话，在看到双笙受伤眼神的一瞬间，她就已经后悔了，可是她收不回来，自尊心也不让她在当时收回来，所以她只能做个胆小鬼，在事后，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学着亡羊补牢。
“真的，对不起。”
双笙的目光澄明如玉，接收到她歉意之时，一抹温暖的笑意已经自眼底涌了上来。
“不，你说的没错。”
“啊？”
“其实我是很自私的人。”双笙望向镜中的自己：“我一味得想做好人，有时候太过坚持着自己的公理和正义，却把自己从这个世界剥离出去，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不是的，双笙……”
“该有的原则和信念，我还是会坚持到最后，不过，以后我会多想想你们。”她在镜子里和姬彤雨笑了笑：“就像今天一样。”
“你真的很怪……”姬彤雨缓缓绽开了一道弧度：“但是，怪让人喜欢你的。”
* * *
当她们两人回到包厢，看到的是一番奇景。
赤霄轻飘飘倚着墙壁，一脚踩着微醺的项成磊，一肩押着喊疼的周舟，胳膊还反勾着欧凡，提着一个酒杯往欧凡嘴里倒杯中最后几滴酒水，曹芷在旁边跃跃欲试想干涉战局，却被白言提着领子拉回了座位。余下的，姬云墨不知喝了多少，目光有些呆滞，姜素洁捧着杯子笑得甜甜，赵恣意忙着给姜意书灌酒，而姜意书却还是一脸清醒地微笑。
不知不觉，自己竟然融入了十方剑阁啊。
真不是个好兆头。
可是，又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赤霄——你不要再灌欧凡酒啦！”姬彤雨连忙过去把欧凡从赤霄手中救了下来。
双笙走了过去：“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想胁迫我喝酒。”靠在墙上的赤霄微微侧眸，松开了被自己钳制的“俘虏”们。
“胁迫？”双笙露出苦笑，打量着正在揉胳膊的周舟和从地上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的项成磊——这个，到底是谁胁迫谁？
“他们战五渣自不量力。”赤霄轻蔑地勾了勾唇，像是刚把人收拾干净似的，拍了拍手上的残渍大大咧咧地坐回椅子上，椅子还因为他坐下的惯性往后摆了摆：“但我们不能以结果来论谁是受害者。”
“你喝点酒怎么了？”她不懂。
以他的现在的人设，抽烟喝酒烫头不应该是Bad boy该有的配置吗？
赤霄的手肘搁在椅背上，转身看进她眼底：“为什么我完全不奇怪你在想什么？”
很不爽啊，到底把他想成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属性？
“前辈……”这边还在谈话，那边姬云墨突然拿着一杯酒举到了他面前：“敬、敬你。”
靠……又来一个。
看姬云墨满怀期待的眼神，双生有些不忍：“你就喝一点也没关系吧？”
庆功宴不喝酒，不是很不合理吗？
“……我不能喝酒。”赤霄脸黑了下来。
双笙突然来了精神：“咦咦咦？”
姬云墨也不知醉没醉，手就平直地在那举着。
“一点都不能？”她还试图帮姬云墨争取。
赤霄皱眉：“双笙，你到底哪边的？”
“公理与正义。”
“你还真敢说。”赤霄眯起眼，盯着姬云墨那杯酒半天，像是和酒杯里的怪物做着什么博弈，最后还是放弃了：“一点都不能。”
“算了。”双笙坐回赤霄旁边的位置，对着姬云墨试探地问道：“我帮他喝好不好？”人家手都举那么久了，就这样拒绝也太不给面子，好歹是今年华夏公认的第一剑修呢，叫他一声前辈这么乖巧他还不给点面子。
姬云墨歪过脑袋，漂亮的眸子下那颗美人痣让他此刻的动作有了那么一丝懵懂的诱.惑味道，他盯着双笙的脸半天，时间久到赤霄已经在桌下踹了他一脚，他才恍然地叫道：“双笙？”
看来是醉了，双笙无奈地摇摇头：“嗯。”
那张一贯冷漠的美人脸上慢腾腾地扬起了笑容：“你……很好。”姬云墨果然把酒杯转了一个方向，敬到了双笙面前。
“喂，这什么意思？”赤霄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双笙举杯和姬云墨碰了一下，然后特无辜地朝赤霄眨了眨眼：“就是说我很好啊，反正比你好就对了。”言末，一饮而尽。
赤霄脑中一时半刻全都是那双对他轻眨的眸子，竟忘了反驳。
眨什么啊。
这是犯规好么。
而且姬云墨明明不是那个意思。
“双笙妹子也喝酒吗，太好了太好了~”曹芷举起酒杯朝双笙敬道：“敬我们的大功臣！”
白言拿杀人的目光狠狠剜了曹芷一道。
“一点点。”曹芷举起涂着蔻丹的食指，比了一个悄咪.咪的“1”字，“拜托了哥哥。”
看了下聚焦到他这儿的视线，白言也深知曹芷这个敬酒的理由没有办法拒绝，现在纠正她的叫法也没意义：“就一杯，再喝我们就走。”
大家轰轰闹闹地一齐把酒杯高高举起，只有不合群的赤霄坐在一边，不过，反正他不合群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当事人也不在意。
正如双笙所说的，庆功宴不喝酒确实过意不去，很快，就连一直在喝果汁的姜素洁也加入了行列。
一杯又一杯喝下去，双笙脸上平静如常，赤霄却有点坐不住了。
“你……要不要少喝点？”
双笙原本还饶有兴趣地在听姜意书和他们聊今天傅冲山道歉签下的不平等条约，无意识地喝了一口，被赤霄提醒之后才回头看他：“你要喝吗？”
“你从哪个字眼里读出这个意思的？”
双笙轻咬了下被酒精润得有些光泽的唇.瓣，慢慢凑到他跟前：“好好奇啊，为什么不能喝酒？”
赤霄往后仰了一些，但是目光却没有离开她的唇：“剑灵体质问题。”
“喝了会怎么样？”
“……没怎么样。”他显然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双笙少有地泄露了一丝玩味的笑意，把酒杯举到了他跟前：“那我敬你呢？”既然不想说，那就只能用事实来证明了吧？
看看看，他漂亮的眼睛还染上了一层更深的颜色：“你还玩？”
“我们认识到现在如果算上十方世界里的时间，也大半年了吧，生生死死都经过那么多回了，难道不该喝一杯吗？”她抿着笑，探着光洁的颈项，由下而上地凑向他，凤眼里尽是星辉点点的柔光。
曹芷眼尖得发现了这边的八卦，嬉皮笑脸地起哄，“笙妹子要逼赤霄喝酒了，大家快点压注看谁先妥协！”
没几秒，一群人一哄而上，全都压到了一侧——赌双笙会赢。
“曹芷姐姐。”双笙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们连赌注也没拿出来，单纯只是凑热闹而已。
耳畔传来一声叹息。
双笙偏过头去。
“一定要喝，也不是不行。”赤霄微微一笑：“来交杯。”
双笙瞪圆了眼睛。
“哇！！！交杯交杯！”几个女生居然叫得比男生还兴奋，拍着手起哄。
“你卖我？”双笙咬牙低声道。
这下轮到赤霄向她倾过身，桃花眼花开成扇，挑起了眼尾魅惑的流线：“这可是你先认输的。”
两个人眼对眼，鼻对鼻，距离极近，近得彼此都能看到对方黑瞳中的自己。
“呵。”双笙突然发出一声轻笑：“行啊，交杯。”
面前的人视线凝滞了。
“……你在想什么？”他口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疑问。
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今晚就是很想知道他喝了酒到底会怎么样。
就是想看到他挫败的样子。
想让他卸下那一身游刃有余的邪气，回到那个买一串银链都要匆匆跑掉的时候。
“不、要、逃。”双笙正眼凝着他，一字一句地叮嘱道。
他愣了愣。
“这样吗？”抬头，右手的大掌盖在脸上，伴随着周围“交杯交杯”的背景音，他终将手放了下来，面色恢复了从容：“来吧。”
举起杯，和她的手臂碰触在一起。
双笙虽然说得很是霸气，实际操作的时候，还是有点尴尬的。
尤其是当他的手臂和她交缠，两人互相把酒杯举到自己唇边时。
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
她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手中的酒上，稍微减轻了一些来自赤霄目光的压力。
太近看他，仿佛真的要被那双黑瞳给摄魂夺魄一般。
速战速决吧。
她听到赤霄在她耳边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轻叹——
“笨蛋，这可是你自找的。”
* * *
因为第二天是拍卖会，大家都有足够的时间休息，庆功宴到了深夜才散。
酒肆距离滕王阁客栈还有一段距离，大家沿着山道慢慢地走回去。
赤霄统共也只喝了和她交杯的那一杯酒，那之后就一句话不说。
她还以为他喝了酒以后会变身呢，结果正常得让人失望啊。
白言带着曹芷先回去休息了，大家各自搀扶着几个同伴，男生里唯一清醒的，好像只有赤霄和姜意书。
还好姬云墨虽然醉了，但是还能保持意识往回走。
没人会寄希望于赤霄能帮忙，所以几个人心照不宣地先行走开，临行前姜意书还回头看了一眼在后面的双笙：“他没问题？”
双笙打量了下，和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至少，算是清醒的吧？她想。
好一会儿，周围清净了，只有酒肆打烊的声音，木门的吱呀在夜色宁静的山道上回荡，一飘就能飘得很远。
空气里是青草香，甚至带着点燃烧的灯火气息。
华山秘境山道上每隔一小段就是一个木制的灯柱，纸糊的灯笼里燃着明黄的火光，却不知为什么怎么也燃不尽似的，绀青色的天穹背景上映衬着一列轻薄的灯笼，随着夜风微微左右飘摇，把青石板铺就的蜿蜒山道，染上一层不食人间烟火的浅淡光芒。
赤霄出了酒肆之后就没有动，修长的身段倚在槐树边上，赤色的发绳绕着一缕黑瀑般的长发垂落在肩膀，恰好遮住了他颔角鲜明的轮廓，让他的侧脸柔和了几分。
半仰起脸，斜挑的眉峰到绵密的长睫，高挺的鼻翼到寡冷的薄唇，在月色下勾勒出近乎妖冶的美感，美得让现实绝望。
这一寸时光里，她看着他，呆怔在原地，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心脏都被虚浮得提起，宛若迷失在梦境，找不到归路。
好半晌，神智才从这幅魄荡魂摇似的画中走了出来，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赤霄？”
双笙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锦衣被扯动的触感终于让他的眼眸挑开了一道缝，轻轻瞥她。
双笙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能走吗？”
“不能。”赤霄回应的口吻一点都不像是不能走的样子，匀称修长的右手却搭上了她的肩。
肩上的热度和他凝视她的眸子让双笙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干、干什么？
占着颜值耍流氓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吗？
结果没两秒，他就摇摇坠坠地往她身上倒去。
双笙费尽了力气才把他撑了起来：“等、等等，你这个子我怎么抬得动你，快给我坚强一点。”
不是才喝了一杯酒么？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一杯倒”体质？
“双笙～”他的有气无力地瘫在她身上，微微倾身把脑袋凑到了她颈侧，整个儿埋在她的肩窝里，稍显冰凉的脸庞磨蹭着她颈间细嫩的肌肤，“我好难受。”
鼻尖萦绕的全都是赤霄的气息，熨帖在颈上的皮肤明明清凉，她却觉得脸颊滚烫。
明明还是那个低磁的声音，略带慵懒的鼻音里却透着一丝孩子似的委屈。
竟然……觉得他有点可爱。
大型犬似的可爱。
出于始作俑者的内疚，她的手绕过他的肩，顺着他的背脊抚过：“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不会有下次了，不难受不难受~”
赤霄几乎是把薄唇凑到了她的耳廓边上，呼呼的热气扑洒在敏.感的神经，自己明明是一身喝过酒的燥热，却还是打了个激灵。
赤霄闭着眼睛，干脆地把她压在树上当做是靠垫，埋首在她的颈间。
“不能醉倒在这里——赤霄？”双笙推拒着，可奈何他无论是身形还是力气都比她来的有优势，整个人就像是被禁锢了般不能动弹。
她抬头长长叹了口气，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让你灌他酒。
“清醒点好不好，别睡着啊，要不我陪你说说话？”她偏着头垂首，朝肩上浅浅呼吸的赤霄循循善诱道。
颈间的人漂亮的眼尾上扬开来，纤长的睫毛随之搔动她颈动脉上薄透的皮肤，在灯笼的浅辉之下，映照出此时双笙白皙的皮肤上一层暧昧的轻红。
一只手抬了起来，干净的指尖在她脸上柔嫩的那块柔滑的颊肉上往里戳了一下。
双笙虽然不胖，但也不是骨感美女，脸上肉的厚度不多不少，但足以在他的指腹形成一个浅浅酒窝似的凹陷，随着他放开的手指回弹。
“双笙……你好可爱。”
可能是低头压着声带的关系，他的声音低低柔柔的，掺了一点点疲懒，难得没什么侵略性。
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她僵直了。
为什么同样的动作，欧凡做就是呆萌，他做就感觉纯属坏心眼地撩人？
她强行冷着脸直视前方，举起右手把赤霄的脑袋往外推去。
忽然失去了凭依，他的头往下一点，瞬间睁开了眼睛。
好在双笙也没有完全放弃他，推开他的同时，左手果断地抬了起来，适时接住他前倾的身躯。
赤霄扶着额缓缓直起身，意识依然迷糊。
“醒了？”双笙垂着眸眄他，随着他的慢慢站直的身子抬眼。
他揉了揉被推开的脸，目光里囚着华山秘境的雾霭，朦朦胧胧地：“你不喜欢？”
“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喜欢被强撩啊。”嘴上这么说，她却刻意忽视了心房上砰砰作响的节奏，伸手将他唇边的一缕发丝拨开，“尤其知道对方只是个性使然的时候。”
“你冤枉我。”赤霄靠回了树干，遽然向后一仰头，又阖上了眼睛：“陪我说话。”
“嗯？”这不是清醒了吗，刚才是装傻？
她歪着头还没整好思绪，他已经长臂一揽，把她捉了过去。
和他并着肩倚在树下，风清月明，寒夜微凉。
“我不太懂。”她突然道。
刚才那个醉意微醺的赤霄像是变了个人一般，面上的神情都漠然起来，“……什么？”
“你对每一任宿主都是这样吗？”
有时候，她真的分不清赤霄对她究竟是出于宿主与剑灵之间的感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毕竟她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身旁是低低的笑声：“你在想什么？”
她咬着唇，眉睫微垂。
“前几任宿主都是男人……”赤霄的大掌落在她头顶，头一次反攻回来，弄乱了她的发，“和你怎么会一样。”
前几任宿主都是男人……和你怎么会一样？
是指……时不时撩她这件事？还是对她的保护欲这件事？
如果只是单纯的宿主与剑灵之间，其实应该没多大差别吧。
越想就越觉得陷入了某种会让自己迷乱的泥沼里，她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
有一个问题，双笙一直很想知道，“你说过前三任宿主都是帝王？除了刘邦，还有谁？”
赤霄的眼睛再度睁开来。
月轮的清辉跳动在他漆深的瞳仁里，悠远绵长。
“汉，刘邦。”
他的语调清寒冷冽，多了几分厚重的沉稳。
“南朝宋，刘裕。”
双笙怔怔望着他，这一刻，他的眼底掠过沧海桑田。
念到最后一个名字，他却沉默了良久，方才低下头唇角轻勾，嘲讽地笑了笑。
“明，张琏。”
眸光微动。
最后一个字眼落下，赤霄的目光落在揪着自己衣袖的，双笙的手上。
他看了她一眼。
她抿了抿唇，把手收了回去。
虽然只有一霎，双笙却觉得那一刻的赤霄陌生得好像要消失不见。
那个叫张琏的皇帝……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她记得姜意书说过，赤霄是死过一次的剑灵，因此才会有万家百年的邪炼。
可是以赤霄的能力，要死应该是一件很难的事，除非就像是当初他保护自己那样保护着别人。
这并不是不可能，邪炼之前的赤霄心性应该有帝道之剑的光风霁月。
当初地坑之中，他目色淡泊地远眺——
那一句“又不是没死过”，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说的？
“我没经历过那些时代，不过战争，应该都很残酷吧？能让你为宿主而死的战争。”
想到帝王，她自然地联想到历史上描写的血雨腥风，生灵涂炭。
赤霄的表情微怔。
“不。”轻哂，“我没有那么高尚。”
“——我是自行封剑。”
双笙猛地仰首看他。
封剑，相当于剑灵自刎。
“我本来也没想过能再醒过来，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面貌醒过来。”他轻轻侧眸，望进她被月色照得波光粼粼的眼底，“最想不到的，是会遇上这样的你。”
“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你的声音……在我们相遇之前。”
双眸对弈，所有的意识在这一刻都被攫取，被剥夺。
原本严丝合缝的门，被人在门外敲了又敲，她一直告诉自己，是找错了。
可是敲门的人锲而不舍，让她也不得不分得一分注意，仔细听门外的声音。
时间越久，这个声音的存在就越发重要。
忽然有那么一刻，像是达到了临界点，她开始好奇。
如果打开门之后见到的那个人，会是什么样的？
这份好奇心在心房上萌芽，勃发，成长，最后开得满山满野。
轻轻一声“咔哒”。
是她自己把门开了一道缝。
“赤霄……”
你是不是……
是不是……
她终究还是把视线闪躲开了。
如果，是想错了呢。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到他。
对自己的剑灵有奇怪的念头，她真是疯了。
胸口零零碎碎的情绪碎片，摊了一地。
也等不到她把这句话说出口，赤霄的眼神又黯下来。
原本辗转清醒的目光，重新落下了一层纱。
他定定看了她半天，努力调整眼中的焦距，像是与之前那个自己断开了关联，偏头喃喃道：“双笙？”
她惶惶然应了声。
赤霄笑了。
少年似的清冽笑意，竟把她看得出神。
赤霄的脸部线条又柔化成先前那样，带着点无辜和委屈。
他的长臂一揽，自己就背对着他，跌进了他怀中。
“双笙。”
“欸？”
“双笙……”
“什么啊？”
“喜欢。”
瞬间，有一道电流透体而过。
明明是同一张嘴发出的声音，此时此刻却少了几分之前性.感撩人的沉，多了几丝可怜兮兮的柔软。
喜……喜欢？
是喜欢……她吗？
后颈被他的吐息搔得发痒，温热却又冰凉的触感落在那一处的皮肤上。
一阵酥麻。
他喃喃着她的名字，沿着脖颈上脊骨一路往下轻轻蹭去。
又或者说吻去。
她终于觉得这和之前都不一样了。
不是吸取魂气。
也不是肩窝里的撒娇。
“双笙。”
“双笙……”
自己的名字被他含在口中，低低磁磁，每一个转音每一处高低起伏都撩拨着敏.感的听觉。
“等等，你喝醉了，赤霄。”
她猛地挣开他回过身来，深喘了几口气。
脸颊瞬间红透了，红润得像是能沁出血来。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邪剑灵，残墨点漆的黑瞳中带着浓烈的沉郁气息，被他望一眼，就仿佛如坠深渊，顷刻间销魂蚀骨，万劫不复。
和刚才完全不一样。
现在连直视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什么情况啊。
醉酒后会变成双重性格吗？
双笙伸手揉了揉刚才发麻的后颈，那抹温度还残留着，让她心跳又加快了几分。
他的目光黑黢黢的，邪魅撩人。
唇角幽幽地勾起，勾着她的心悬在空中荡啊荡。
慢慢的倾身靠上前，慢慢地将手探到了她的脑后。
高挺的鼻梁摩挲过她的鼻翼，她的视线里只有一双黑瞳。
嘴唇微微颤抖着，他靠上来，轻轻贴在边缘。
心脏砰地一声。
“不要逃。”
热气扑落在唇畔，像是彼此过渡呼吸。
她屏息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
他的唇贴着她的，微微探去了湿润的舌尖。
她只觉得脑子里有烟花炸开，被眼花缭乱的颜色占满，忘记了怎么思考。
——他在做什么？
柔软的舌夹在自己薄薄的唇间，野心勃勃地往更深处探了进去。
她却下意识紧紧抿着，不肯让出一寸。
——他在……吻她？
“唔。”唇被堵着，她只能发出呜咽。
他的睫毛长长，眼尾轻翘。
“双笙。”赤霄唤着她的名字，轻声诱哄道：“张开。”
心头的某处随着他的声音决堤了。
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那一刻，两片闭得紧紧的唇已经松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他湿濡的柔软试探性地深入了一寸，像是舔舐过软绵的布丁。
一刷，一拂。
他的舌尖碰到她的一瞬，双笙瞪大了眼，口中的舌瑟缩地退后。
他跟了上来，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两片柔软被迫纠缠在一起，轻柔地翻搅。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
赤霄。
作者有话说第69章 几个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