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他的骄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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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玦皱了皱眉，表情有些莫名。
“你在说什么？什么十二年前？十二年前我在哪里？”
双笙的手按在桌面，微微垂着头，目光从刘海下探向他。
一模一样的五官，身段，唯一不同的，只有那双眼睛。
琥珀和浅金。
难道真的是她弄错了？那个人并不是他？
是啊——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宁氏财团的大少爷从小活在闪光灯下，媒体的报道几乎就是他的成长记录，怎么可能十二年前和现在的他是一模一样？除非他也是修真者，有上官吉沁那样不老的驻颜境界，可那种境界至少也是上官前辈从小到大修炼了数十年才能获得的能力，宁玦现在的年龄不过和她相仿而已，怎么样都难以企及那样的高度。
何况……
双笙回想起记忆里那个杀死了父亲的人，那份已经缺乏了凡俗情感，眼中目空一切的疏冷淡漠，见得让人心寒——和宁玦毫不相同。
可是无论怎样，她现在没办法面对宁玦。
如果那些画面不是她的臆想……
如果那是她缺失的真实记忆……
如果他们真的是一个人。
她分不清楚。
甚至不敢分清楚。
因为一旦得到了答案……
父亲，就会真正变成记忆。
“我状态不太好，先走了。”
“你的脸色有点差，要不要我让司机送你，车就在街对面。”
“不用了。”
双笙匆匆回到柜台，结了账离开餐厅，仓促而去时对宁玦连基本的告别都没有，完全不像平日的她。
她一个人步履匆忙地走了很远，远到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已经走过了车站。
午后的阳光温暖地笼罩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下意识地拨出了一个号码。
[……喂？]
“赤霄……”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尾音都带着颤抖。
[怎么了？为什么带着哭腔？]
[我不知道……我现在整个人感觉都快疯掉了——我不知道那些记忆到底是不是妄想，可是我真的看到爸爸死在宁玦手里……]她拿着手机，抬头望着天空一碧如洗，似乎没有人能体会到她此刻的心情。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只是一声叹息。
“赤霄，你在哪里？”
[你身后。]
她蓦地回头——
赤霄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手插在苍灰色的风衣口袋中，手机还贴在耳边，对上她惊异的目光，朝她微微扯了扯唇角。
见她呆愣地看了他半天，他放下手机，手也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两臂随性地摊开，手心向上朝她招了招，示意她过来。
她木木地走了过去，被他拦着腰一勾，贴着他站定。
“你什么时候来的。”双笙抬头问他。
“本来是来接你，结果你出餐厅没有看见我，就跟着了，还想着你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难得抹去了轻佻的磁嗓多了几分沉稳，可能也觉得这个时候不太适合用那个风格，“所以，你说的是什么记忆？”
因为这一块是步行街，停车点比较远，两个人肩并肩在路上走着，双笙把之前脑海中的画面描述了一遍。
“那年是外公把我接了回来，我由于发烧在医院住了三天三夜，之前的记忆也都几乎断片了，一直以为当时就是被爸爸丢在路边，可是现在……又不是那么确定了。”
赤霄低着头，神情少有地认真，似乎在思考。
“如果是真的，你会怎么办？”他突然开口问。
双笙一哽。
“单纯的幻想，一般会以现实作为参考，你若只是幻想宁玦杀了你的父亲，那你幻想中那个凶手就应该和宁玦没有差别，可是你却非常清楚地描述了他的不同，这说明那一幕在你印象中很深刻。而且你也提到了，宁玦交给你的锦囊是孤品，就算宁家再有钱，他为什么要在你身上用一个孤品？能对抗上古邪刃的法宝，从来不会是廉价的东西。”
“你是说……他是愧疚吗？”
“他再喜欢你，在没有得到你明确回应的情况下，送的东西未免过于贵重。加上这礼物的价值若没有合适的情境，根本体现不出来，除非……”赤霄的拇指轻轻贴着唇沿拨过，“他知道你会遇上龙牙那样级别的对手。”
“……”双笙彻底僵住了。
宁玦特意挑在她进入里秘境前，把香囊交给她，叮嘱了一句“保护自己。”
现在想来，这时机，确实未免太过巧合了。
她有十方剑阁和剑灵撑腰，如果只是一般的里秘境之旅，这香囊可能就只是多余，更别提要是一不小心遗失了，该会有多暴殄天物。
[因为你值得。]
值得什么呢，值得让他弥补愧疚吗？
“可是……宁玦真的不像是个坏人。”关键是脑海里的那些画面太陌生，而她又不愿意相信父亲真的已经死了，还是死在她认识的人手下。
“我这可不是情敌言论，只是实事求是。”赤霄直视着前方说道，“这件事，我和龙渊会去查一查，在查清楚之前，我建议你还是离他远一些好。”
她垂着脑袋，低声答应。
赤霄微侧过头打量了她一眼，很自然地抬手揉了揉她的短发：“别想了，不是要去找母亲吗，也许见到她就都明白了。”
真的会那么顺利么……惦念了十多年，双笙从未像这一刻那样不安。
* * *
寻找双笙母亲的事情，如果是以前，霍松肯定是不允许的，他知道自己外孙女的性格，行动力可怕又过分执拗，就比方那一次看到新闻上的一个背影就自己去外地的城市广场守上三天三夜，所以也让双笙从此后的寻母行动从地上转移到了地下模式，可是现在不同了，因为……
“你们给我照顾好她。”霍松逡巡了一番双笙左右两边门神般的男子，随后视线定格在赤霄身上：“尤其是你，我最不放心，如果不是有龙渊在，我还真不敢让你带着双笙去。”
赤霄的脸往旁侧一转，轻嗤了声：“上天入地都不知道多少遍了，你这时候才担心是不是晚了点？我真把她吃了你也不知道。”
“什么？”霍松双眉倒吊，提着嗓子问道。
“没有没有，他说他不会惹事。”双笙堆着笑容把外公拉到边上，谈话间瞪了赤霄一眼。
霍松甩开双笙的手：“你别做和事佬，他刚才说的话可长着呢。”
哄好了霍松，三个人带着收拾好的行囊（主要还是双笙的行囊）出发了。
姜意书给她的纸条，与其说是地理位置，不如说更像是一个谜语，什么“幽都昧谷”、“子归玄枵”、“辰巳东南”之类的，难怪在给她的时候特意交代卜卦给的只是一个大概的提示，剩下的要她自己去探索……
幸好，她不是一个人。
身边还有一个上万岁和一个两千多岁的剑灵堪比人形解码器。
“不明白。”
“十二州分野说啊，对应天象二十八宿方位……”高铁之后是大巴，天色渐晚，赤霄拧开了顶上的阅读灯，扫过手中的地图和姜意书给的字条，双笙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在中间，最右边的是龙渊。
“大禹分野九州，后尧分疆十二州。十二州是用十二地支表示，子对应的是青州，玄枵是十二星次之一，对应二十八星宿中的虚、危二宿……”赤霄给她讲这些的时候神情专注，她这才意识到这个玩世不恭的剑灵，比她所有的老师都博学多闻——认真的人果然最有魅力。
“那幽都呢？”双笙指着字条上另外一个词。
“出自《尚书·尧典》吧？”刚从剑中出来透口气，龙渊头一次坐这么久的长途巴士，有些困倦。
赤霄抿抿唇：“嗯，是最北方的意思。”
“昧谷？”
“日落之地。”
“姜意书为什么占个卦要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双笙一脸黑线：“直接说明白不好么。”
“这种方位卜卦需要借助一些古籍对照，没你想得那么容易。”赤霄抬眼看了看窗外，巴士行进在国道上，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
等到他们到达了第一站的目的地，已经是深夜。
* * *
他们来的是一个西北方的三线城市，不过以如今城市的发展速度，即便是三线城市也已经十分发达，经济上已经解放的他们，随手找了家最近的酒店入住。
两个剑灵其实是没必要订房的，真要休息回到剑里比睡在床上更有用，不过赤霄一向不喜待在赤霄剑中，而龙渊又没有现实世界中的身份可以登记，所以到了最后，剩下赤霄和双笙两人。
“两间？”前台小姐姐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同双笙确认道。
“一间。”赤霄把卡放上柜台，无视身边双笙眉心的皱痕。
“标房——”双笙在旁边补充。
赤霄轻俯下身，在她耳边笑着问：“你确定？两个人一张标房的床太小了。”
双笙垂着眼，嘴角看似温柔地勾了勾：“再这样我开两间了。”
女人果然忘性就是大啊，之前是谁说怕他跑了要改变态度的，赤霄挑了挑眉，朝前台小姐姐露出了充满诱惑力地微笑：“麻烦开个大床房。”语末，手腕搭在双笙肩头，掩着她正要抗议的嘴，低头薄唇微启：“我不睡就是了，这样你舒服点。”
于是，第五双笙平生第一次“开房”经历，就被这么半推半就地定了。
双笙自认为以赤霄一贯的性子，之前那句话不过是欲盖弥彰，可是半夜醒过来的时候，赤霄依然半倚在窗边的懒人椅上，抬眼望着窗外，像是在出神。
让她想起了两人结契的第一夜。
她挪了挪身子，往窗旁侧过，枕着手心望他。
“赤霄。”
酒店的隔音很好，她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冬夜的静谧。
赤霄收回目光，回首看向她，鼻音低得有些挠人：“嗯？”
“跟我说说张琏吧？”
“……三更半夜不睡觉想听故事？”
“想啊。”
“……”赤霄微微皱眉，“为什么是他？”
“能让你封剑的人，我总该明白他到底犯了什么错。”双笙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然每次被你玻璃心地觉得我要背叛你，我也很冤枉。”
“……我很玻璃心吗？”赤霄左手支着额，薄唇抿起，瞥向她的眸子泛着夜色的漆深光泽。不过他没有等她回答，就先把问题收了回去：“罢了，你不用回答我。”
双笙忍不住轻笑，这是已经认了的意思？
“帝道之剑的宿主，只要有心，可以成王称帝。”他突然道，“但也有相应的代价。”
双笙安静地听着。
“我的前三任宿主皆为草莽出身，哪怕刘寄奴——也就是你们所称的刘裕，身负汉室血统，却因为年代久远，早就脱离了王室的庇护，甚至一度苦于家贫险些被生父弃养。”
“然而即便都是草根翻身，人和人仍然不尽相同。”赤霄偏着头，似乎陷入了回忆：“刘季和刘寄奴自小就有抱负在身，而张琏则是官逼民反，后世人都以为他有一个皇帝梦，其实他所求的不过一个‘天下太平’。”
“听起来……你并不讨厌他。”
“他是个好宿主。”赤霄的唇角动了动，却让人分不清是苦笑还是自嘲：“如果不是最终背叛了我的话。”
张琏自打出生起就过得十分贫苦，为人行侠好义，因为嘉靖年间朝□□败，投奔了木棉寨做了土匪的二把手，后来粤北贪官当道，勾结倭寇，鱼肉乡民，他放弃了劫富济贫的生活，与郑八、萧晚揭竿起义。
也是在那一年，在一车送往朝廷的贡品里，他得到了赤霄剑。
虽然不是道地的修真者，但张琏极有天赋，无论是自身的境界还是武艺都超乎常人，结契时披荆斩棘的决心一往无前，让人动容，也让赤霄因此在结契的试炼里放了水。
郑八死后，张琏被推为起义军首领，之后在赤霄的帮助下，起义军步步为营，最终张琏在嘉靖三十九年于柏嵩关称帝，改元“造历”，国号“飞龙”。后一路所向披靡，起义军附者众，由十万人增至二十万人，陷城数十，威震三省。
变故从朝廷二十万大军的六哨围剿开始。
嘉靖四十一年，张琏在外领兵，朝廷料定张琏为人，趁势偷袭柏嵩关大寨，杀光寨中无辜百姓，引诱张琏回援。赤霄自然是看出了其中陷阱，但张琏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还救，结果被埋伏山下的官兵以逸待劳斩首千余人。
“可是你为什么……”拥有赤霄剑也会败给普通人吗，总觉得以赤霄的能力，不该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之前的战役我们已经筋疲力尽，加上连夜奔袭，当时谁都拨不出多余的精力，顶多保他平安离开。”赤霄勉强地勾了勾唇：“别说当初，现在我不也有保护不了你的时候？”
双笙默然不语，她从来不认为那是赤霄保护不了自己，只觉得那是因为自己不够强。
“而且，这是‘劫’。”
“劫？”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我带来成王的气运，宿主自然也有要付出的代价，一旦越过了这道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而成王路上必经的‘劫’，连我都无法抵抗，那是命定的劫数，只能靠命来抗。”
只是最终，张琏倒在了那道坎上。
那名设伏的朝廷参将俞大猷以俘虏相诱，最终擒获了张琏的心腹萧雪峰和义军三万余人……再以后，飞龙军节节败退，伤亡惨重。
娓娓道来的故事说到这里，赤霄忽然喟叹了一声：“事实证明，人心……会变。”
[前辈，那是三万人的命啊……]
[我已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更无力再战了。]
无辜百姓惨死刀下，昔日的兄友部署先后败亡。
——无力再战了。
临近天命之年的热血男儿汉，仰头立于血雨之中对他如是道。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而这王的位置，对他来说，太重了。
他所求的，不过一个世道安稳，太平人间。
赤霄知道自己这一注，赌错了人。
但又能如何呢？人各有志，错了，就错了罢。
他却没想到，败北那一日等他的……
“赤霄……”双笙见他忽然缄默，有些忧心。
“歃血阵。”赤霄轻轻笑起来，唇畔的笑意侈邪而放荡，那一刻他的眸子里是空的，笑声里是空的，连心跳都是空落落的——歃血阵三个字，就像千把利刃，刺得他体无完肤。
“那是……什么？”
不知怎么地，双笙忽然想起赤霄和姬云墨在剑阁的那一战里，她和赤霄失去联系时所看到的影像……
一个人浑身浴血……跪伏在地，颤抖地将手中的剑，划过自己的手臂，鲜血滴入一个碗钵中。
那碗钵之下，确实有血水画作的阵法。
“他以歃血阵，把我施与了朝廷，最终换了自己的命。”
“……”双笙猛地坐了起来。
查询张琏生平时，她也觉得奇怪——作为起义军的首领，为何能在最后频频战败却不死，甚至在最终率余部经由云霄河引航出海，辗转南下占岛称王。
原来剑灵真的可以解除和宿主之间的契约的？
明明为宿主殚心竭虑，最终却成为了他活命的筹码。
“我，赤霄剑灵。”
“可以任你碌碌无为，可以任你折戟沉沙。”
“唯独，不能为人傀儡。”
一朝封剑，百年孤独。
作者有话说第104章 他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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