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趟列车》寒无

2、第 2 章

　　我把剩下的几步台阶也给走了。

　　只见列车内灯火通明，座位上刷着冰冷的靛青色漆，隔着一个座位就坐了一个人，泾渭分明到有种纪律严明的风格。

　　白色制服的白脸男，姑且这么称呼他吧，见我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忍不住羞涩地对我笑了下，想来他应该还是个新手乘务员。

　　见我没什么反应，他才正色说道：“客人请您找好位置坐下，我们的列车即将要出发……”

　　几乎与此同时，列车就呼啦啦地开了，都没有容我坐下喘息的机会。

　　我的身体因为惯性而一时站不稳，白脸男眼疾手快地就扶住了我，我也下意识反手抓住了白脸男的手腕，列车开出站台，车厢内光线明明灭灭，我看不大清白脸男的表情，只听到他说：“客人，这里有个空位，坐下吧。”

　　我朝他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正好空了两个位置，我便松开了抓住他的手，提着箱子兀自走了过去。

　　我坐下后，才看见对面坐着一个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书的男人。他旁边的小窗没有完全关上，露出个小缝隙，风像哨笛一样吹着，呜呜呜地，有点悲泣的味道。

　　车轮时不时掠过轻轨的潇洒利落声，听起来就像是这夜晚的摇篮曲。

　　我很喜欢这种声音。

　　只是现在车厢的气氛给了我一种错觉——这里似乎是静止不动的，乘客们也对列车的发车或者停车的动向无动于衷，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跟上一趟列车截然相反，那里充斥着焦虑和不安，这里却让我感觉太过整齐和安静了，也没有高声攀谈，对于我这个临时上车的陌生人也没有任何探究的好奇心。

　　而且这里的乘客跟我想象的也有点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呢？就是他们看起来太过轻松惬意了，仿佛这只是一次旅游出行，而不是在战争逃亡中。

　　嗯？等等。我好像还没问这趟车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想到这里，我回过头，问起了旁边的白脸男。

　　白脸男听到我的话，转过身来，望着我的眼神有些茫然，估计没想到有人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就这么大胆上车的吧。

　　“跟上趟列车一样哦。”白脸男身后的女孩探出上半身来，笑着代替白脸男回我道。

　　哦，跟上趟车一样啊，那我就放心了。我给弟弟妹妹发个信息，表示我已经上车之后，才抬起头，想说声道谢。

　　在看清女孩的脸时，我瞬间就被惊艳到了。

　　虽然“惊艳”这个词现在已经被用烂了，但是我除了惊艳真的不懂用其他的词来形容，毕竟一个科研男，能想出这个词还是从电子杂志上看到的呢。

　　女孩的五官很精致，气质还是仙气飘飘的那款——只是奇怪，刚刚我走进来时怎么没注意到她？

　　不过她解决了我的疑惑，我还是得说声谢谢的。

　　“不用谢哦。”女孩又笑着回道，璀璨得像黑珍珠的眼睛眯了起来，亲切意味十足。

　　这么美还好心肠的女孩子真不多见，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激动，想知道她的名字。

　　“啊，你叫什么名字？”

　　但话问出口后，我的内心却忍不住羞窘，只觉脸皮有些火辣辣的。

　　女孩眼睛咕噜一转，调皮地对白脸男笑了下后，才回我道：“问我名字，先自报家门吧……”

　　而白脸男看着我，满脸不悦道：“先生，你都没问我名字呢。”

　　不过我顾不上去照顾白脸男的心情，因为我被女孩调皮的一笑弄得更紧张了，我抓了抓手下箱子的提杆，才刚开口道：“我……”

　　“啊！丹尼斯！你是丹尼斯吧！”斜对面走来个像狗熊一样壮的络腮胡男人，神情激动难耐，大跨步向我走了过来，像熊掌一样的大手掌一把抓住了我的双手，在他的映衬之下，我就是个可怜无助弱小的娃。

　　我心中郁卒，没想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的自我介绍被这个大嗓门给打断了。

　　不过我对此有些怨念但又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我果然不擅长和别人搭讪，也许我就是注孤生的那种人吧。

　　“丹尼斯，你怎么才来？差点就错过这趟车了吧。”熊先生握着我的手上下晃了晃，哪怕他的脸被大部分埋在了胡子里，但我还是能看得出他眼神的关切。

　　可我不是丹尼斯啊。

　　于是我一脸问号地指着自己道：“我？丹尼斯？？？”

　　“对啊！丹尼斯！”熊先生声音洪亮地道，“你不记得我啦？我可是你的好邻居丹布啊！”

　　我的好邻居丹布？！

　　喂喂——我住的可是国家统一发放的单身公寓，邻居也是我的同事，我可真的没见过这位熊先生啊！

　　我挣脱熊先生的手，尴尬地回头对在一边看好戏的两人道：“我不是丹尼斯，我不认识他。”

　　“你不是丹尼斯？”听了我的话，白脸男一脸莫名地问我道，“难道我接错人了？那你是谁啊？”

　　什么？他是把认错成丹尼斯才让我上的吗？如果我说不是，他难道还会把我赶下去？

　　这就糟了。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撒谎比较好，便开口道：“我不是丹尼斯，我是——”

　　“哎呀！我可怜的丹尼斯！你怎么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熊先生又“及时”地来打断我的话，我话说到一半，梗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熊先生此时拉住了我的双手，大哭了起来，边哭边扯着嗓子嚎道：“我可怜的丹尼斯！我可怜的兄弟——你怎么就失忆了呀！”

　　“连我丹布都不记得了吗？！”

　　这下子好了，车厢的乘客们都被丹布的哭嚎声给吸引了过来，隔壁车厢的也凑了过来，兴致盎然地看着我俩。

　　我：……

　　“丹尼斯，你居然失忆了吗？好可怜哦……”我前几分钟还想搭讪的女孩对着我，满脸同情地说道。

　　“丹尼斯，我为自己的失礼感到羞愧，请你原谅我诺顿·史密斯吧。”白脸男也上来加了一把火，我也不知他的道歉是不是诚心的。

　　只见他对我道了歉后，便站了过来，半拉半扯地把丹布扶了起来。

　　白脸男，不，诺顿可真是个好人，见丹布松开手后，我心中感激地想着。

　　只是没想到，这个像狗熊一样的丹布居然“大鸟依人”地在诺顿的肩膀嘤嘤嘤哭了起来。

　　“诺顿！丹尼斯他不记得我了！”

　　我目瞪口呆。

　　“我……”我想解释的话又被打断了。

　　因为来看热闹的众人纷纷对我说道：“丹尼斯！你看丹布这么坚强的人为你这么伤心，安慰安慰他吧！”

　　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我只能硬着头皮，踮起了脚，拍了拍丹布的肩膀。

　　“丹布，你别哭了——”

　　“丹尼斯！你是记起我了吗？！”丹布听到我的话，立马回过头，袖子一抹脸上不存在的泪水，一个熊抱抱住了我，还不停地拍着我的背道，“噢！上帝！我太高兴了！”

　　我的骨头都要被他拍散架了，只觉背脊轰隆轰隆响，直通天灵盖，我挣扎地想逃出这傻大个的怀抱，但很伤心的是，丹布的力量并不是我这个弱鸡能够抵抗的。

　　而周围的乘客，则是感动于我和丹布的“兄弟情深”“失忆又恢复”的狗血戏码，七嘴八舌地留下祝福后，就体贴地给我们留下空间，都如鸟兽散了。

　　只有白脸男，哦，不是，只有诺顿看出我尴尬又不失礼貌的表情下暗藏的痛苦，帮我从丹布那窒息的怀抱里解救出来。

　　我捂住脖子，喘着粗气，笑意勉强地对诺顿道谢。

　　诺顿摆摆手，表示不在意，然后和我说声就离开了。

　　而当我反应过来时，丹布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我再回过头，我几分钟前想搭讪的女孩也不见了。

　　而车厢跟我刚上车的时候一样安静无比，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乘客除了我，就只剩下对面看书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