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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护城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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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不醉的香气是有颜色的——浅青色的一缕烟,雾一般朦胧,还未来的及抬手触碰,便原地消散了。
师父!
狼崽子径直坐起身来,那声含糊不清的师父叫的实是惊天动地,震飞了窗前好几只飞鸟。
被细细包扎好的伤口因为主人的大意重新崩裂了开来,疼痛刺激着神经,十分强烈的刷了波存在感。
狼崽子疼的缩成了一团,抬爪扶着受伤的爪子,缓了许久,这才想起打量下周身的环境。
许是眼睛余毒未消,虽然不再刺痛,却依旧不适,入目处也是一片朦胧。
狼崽子闭了闭眼,只依稀分辨出这是个陌生环境。唯有这未被穿堂风吹尽的一丝残余药香,却是他最熟悉不过的。
是哥哥啊。
苏白舒了口气,低头时,却在一片模糊中看到自己黑白相间的前爪。
苍狼一族,在身受重伤之时,确是会恢复狼身的。
狼崽子抬起自己被包扎成团的前爪,努力放到眼前观瞧,思绪却突然飘去老远。
失去意识之时,他好似闻到了不醉的味道……只是当时勉力支撑,实则早已筋疲力竭,这时再想去仔细回忆,却是怎么也想不起其中细节,倒有些似梦非梦之感了。
是……师父来了么?
可若是师父出手救的人,他又为何不同自己相认呢?
狼崽子想了许久未果,又逢伤口疼痛怒刷存在,索性便重新躺回床上,放弃思考了。
文人都喜清净,推己及人,自然也觉得其他雅士也当同自己一般,更何况,能进太学院的人少之又少,是以太学院内,每位学子都有自己的院落。
因着容九昭来的晚了些,这最后一处别人选剩了的院落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虽然偏僻,景致却是不差,尤其院中那株枝繁叶茂的月桂树,正对着窗,又值花开正盛之时,不论是设桌于树下,还是打开窗户观景读书,都别有一番雅致风味。
显然,赞同这点的人不在少数。
因为此刻,那位让狼崽子百思不得其解的罪魁祸首恰好便藏身在这颗被修剪过的月桂树间。
论雅致,果然还数中原人深谙其道啊。
轩辕绯辞屈腿坐在一支并不粗壮的横枝上,姿势随意。那把随身的长琴早被他扔到一旁,说是藏身,却并不遮掩,一身浅色青衣,连带着那头银发一起,在这一片点缀着嫩黄的墨绿之间,不知有多突兀。
“蠢。”就像是知道那只狼崽子在想些什么一般,轩辕绯辞支着头,单薄的嘴唇掀了掀,以几分宠溺口气,吐出一个略显刻薄的字来。
这时,屋内的狼崽子翻了个身,仔细看去,竟是已经睡着了。
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搭在左膝上的左手轻轻将指间夹着的信纸甩开,抬起随身携带着的玉葫芦喝了口不醉,轩辕绯辞偏头撇了眼信上的内容。
枫叶一般红艳的纸张,意味着这是当下必须以最快速度处理的紧急事件。
转头往屋内看了一眼,他屈指将那信件捏的粉碎。
想来这顽劣孩子当是无甚大碍了,放在这里养着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那些是非,能远离则远离,就当他这个做师父的不忍心,想要暂且掩耳盗铃一段时间吧。
那么,自己也该去忙自己的事了。
随手把手里的碎纸撒了出去,轩辕绯辞站起身来,才刚转身,还未来得及舒展下四肢,一道剑锋便带着十分凌厉的剑气杀至身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连忙侧身躲开,单手捞起一侧的长琴往外退去,轩辕绯辞看了眼里屋熟睡的狼崽子,担心吵醒了他,待到飞出去老远,这才开口对身后那位穷追不舍的少年说道:“你追我这许久,可有找时间歇一歇?”他的言外之意是:你追这么久,累不累?
显然,对方是听懂了。只是那眉头虽皱的更紧了些,剑招却未掺带半分情绪,十分冷静:“入得奉文城,未参拜帖,且擅闯太学院地界者,杀无赦。”
来人剑锋凌厉,一招一式毫不拖泥带水。轩辕绯辞一一躲过,心下确认,对方这句话,是认真的。
少年长了一张俊逸的脸,棱角分明却稍显稚气,想来是尚未经过这世间俗事洗礼。
微微偏头,游刃有余的躲过少年朝他颈侧划来的剑刃,目光带过少年的下颌,轩辕绯辞这才想起来一些关于眼前这位少年的讯息。
若说九歌掌天下情报,那寻风楼便是这江湖里各种奇闻趣事的收纳所,其中自然也包括各种八卦。
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托师兄之福,轩辕绯辞倒是去过一次。
还记得那时,寻风楼正是开楼不久,在分别挂着奇闻异事、名人秘辛两个小木牌的窗口外,排满了人。
楼主同师兄是旧识,只是颇有些阴阳怪气,拿了把不知是什么羽毛做成的扇子遮了嘴角,捻着兰花指,神神秘秘的同他们说话。
具体的倒是记不大清了,只记得他说,奉文城虽被人默认为机关城,九九八十一道杀阵,全凭机械精准运作,毫无活人气,可其实,这城内是有护城者的。
据闻这护城者乃观星祭司之后,世代传承,历代皆为少年。
这天下能人居多,闯关者多不胜数,一人守一城,虽有机关辅佐,必然还需要强大的实力。
眼前这位细细看来也不过舞象之年,小小年纪便能有这般功力,确然是个不世出的人才。
当日他为救那傻徒弟,将奉文城的机关关了大半,狼崽子受伤之后退化成兽形躲过一劫,倒是苦了他做这个冤大头,还得大摇大摆的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职责所在,对方必然不肯轻易放他离开,若是放在以往,轩辕绯辞倒是很有心情同这小辈切磋切磋,可眼下红叶笺都送到手上来了,那事便是刻不容缓了。
“还有心思想别的。”正想着,身侧传来一声低语,随着剑锋划过空气的声音划过耳尖,轩辕绯辞连忙转过琴身去挡。
看来,只能速战速决了,虽说……有点可惜吧。
见对方再次躲过,少年人忍不住微微拧起眉头,转过剑身正要出击,风中却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少年抬头去看,只觉得原本近在咫尺的那道身影不知何时已退出去老远,讶然抬眸,正撞上对方眼眸——他还是第一次那般仔细的去看一个人的眼睛。是罕见的赤红色,就像一对漂亮的红宝石,狭长又凉薄的一双眼,内里却带着与外表不符的情绪,似是仁爱,又夹杂着些许包容赞赏。
“你年纪轻轻便能有这般功力,确是个天才。”以内力震起长琴,将之翻转过来,轩辕绯辞单手托着长琴,又抬起右手轻抚琴弦,那声音淡淡的,又好似带着几分“可惜了”的语气,“只是今次,我有急事需提前离去,不得不速战速决。”
说着,便在琴上灌以内力,只信手一划,那锋刃便似携带了千万钧力量,压倒性的朝这侧袭来,速度之快,范围之广,让人避无可避。
少年的衣袍被这还未到来的外围气劲震的哗哗作响,心中一惊,下意识的抬剑去挡,内力方才涌出七层,还未来得及注入长剑,便见对方及时收了手。
见少年提剑来挡,速度较之自己慢了许多,目光落在对方脸上,轩辕这才意识到,对方再过卓越,也是个未经历练的少年,他这尽了八分力的击打,怕是会毁了他。
修长的手指摁住琴弦迅速往回一折,那股无形的风刃便好似失了大半气势一般往少年身侧飞去,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那气劲冲击的后退了好几步,握剑的右手被风尾扫到,经脉断了大半,手中长剑因此应声落地。
上涌的气血被他固执的吞了回去,只是那修长的手指张合许久,却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力气来,这般无力的感觉,当是此生难忘。
“抱歉。”抱琴轻轻落于少年身侧,轩辕绯辞低眸看着少年年轻的脸,顿了顿,终究还是不忍心,自袖中摸出个白玉瓷瓶放在他身侧的地面上对他说道,“你现今右手筋脉断了大半,是不能再拦我了,待回去用这瓶中玉膏接上,修养三个月,便可恢复如常,只是,这手却是暂时不能用了……”
少年长了一双深邃如繁星的黑眸。轩辕一直认为,这本该是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善谋之人所拥有一双眼。此刻,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深深的看着他,一言不发的,沉默着,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红了眼眶——他竟是一副要哭的模样。
“?诶,你别……”终究还是未经人事的半大孩子,拦他不过职责所在——轩辕绯辞突然觉得有些内疚。
少年那双黑葡萄似得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抬起完好的左手捂着右手,与此同时,眼泪啪嗒一声,适时的落了下来。
“……很……很难受么?”少年同自己家那蠢徒儿相差不了几岁,再加上男儿有泪不轻弹,轩辕绯辞看着眼前这一言不发却哭的很凶的少年人,瞬间便觉得:自己不是人。
“是我过分了,可我真有急事……这样,这个留给你,我允你一件事作为赔偿,待你想好了,你便拿它到折子楼寻冷清风,那时,我自会来见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腰间那块方形白玉解下来放到少年手中。
说完,正欲起身,见少年一声不吭落着泪的模样着实可怜,又抬袖子帮他擦了擦眼泪,这才起身离去。
辞……
抬起拇指划过自己湿润的眼角,少年低眸,看着手中那块白玉上雕刻着的小字,随后抽剑起身,仔细看去,他的左手竟也是可以使剑的。
抬眸看着那匆匆离去的浅青色背影,少年那双眼睛暗沉沉的,也不知是在盘算着什么,哪里还像是一副未经世事历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