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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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琛觉得他应该庆幸还好没有的是左手，不然他还要练习着从右撇子变成左撇子。
战后心里综合症是困扰着无数士兵的痛苦，他们在战场上在行动中是所向披靡的英雄，是无所畏惧的硬汉，但在不能重返军旅之后，有很多人都面临着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们曾经什么都不怕，现在却回避、麻木，甚至在被噩梦惊醒，处于恐惧之中，过度警觉，原本性格开朗的人有的因此变得沉默寡言，所以在他们离开之前，上级会很体贴的为他们安排心理医生。
陆琛其实还好，他没有时刻处于这种状态，他觉得至少他看起来还是一个正常人。
他参加过无数次的演习与行动，在枪林弹雨之中穿梭救治队友，其冷静与果断都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哪怕……哪怕队友离开的模样历历在目，哪怕他少了一只手臂，连敬礼都无法再做出。
军人是要用右手敬礼的，虽然陆琛现在已经不是现役军人了，他本可以用左手敬礼的，据说左手礼是不崇尚武力，有着和平之意的礼仪，和平，不一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吗？
但他如果不退伍，大概永远也不用考虑这件事。左手没了，陆琛便在离开蛟龙以前，最后向队友们行了一个，军人之名的右手军礼。
坐上火车回家，喧闹的火车上他隐约有听到别人的议论，有成人的窃窃私语，也有孩童直接稚嫩的问出的“那个人怎么少了一只手”。
其实这比在战场上还要难扛，敌人的子弹与炮火他们是不害怕的，但是民众的指指点点与议论却让人觉得芒刺在背。
陆琛深吸一口气，忽然庆幸在这里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也只有他在这里，如果要是换做脾气暴一点的石头，可能会要把自己气死，又或者是脸皮薄的李懂，大概会因此红了脸而不有些不安，假如是罗星……
罗星啊。他有点恍惚，伊维亚的一切恍然如梦，而早先就离开了蛟龙据说要休息的罗星，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
陆琛觉得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见过罗星了，既然要离开这里，那么自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告诉他，需要藏着掖着的了。
他猜到罗星的情况其实不乐观了，因为他毕竟是个医疗兵啊，那个位置离脊神经那么近，如果真的打穿了……的确是打穿了，下半生坐在轮椅上，其实已经是不错的结局了。
都说顾顺这个人很拽，但其实罗星同样是很骄傲的人，不然他们怎么能一直作为彼此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呢，可是罗星这下，应该被打击坏了吧。
虽然大家都知道执行任务有危险，遗书是早就写好的，但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受这种伤，内心里也总有这样的瞬间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上面当然为他这种回乡的人安排好了一份合适的工作，方便他们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
回归这个词陆琛觉得用的很微妙，其实他们本来就是普通人，只是因为恰好投身了军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都应该各司其职，而他们的责任就是保家卫国，就是这么简单——只不过是结束了这份担当，换成其他责任继续当一个普通人而已。
谈不上是回归，说的好像阔别已久一样。
陆琛就这么想着事情，然后沉默的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没有什么行李，就一个包，被他顺手放在了座位旁边，他的座位就在靠走廊的这侧，倒是方便了一些。
“你好，可不可以让我弟弟进去一下？”一个女声礼貌而温柔的问道，打断了陆琛的思绪，他抬起头来歉意的笑了笑，却在抬头的瞬间怔了怔。
这是一个年轻姑娘，看起来温婉大方，笑容却又甜美温暖的姑娘，不同于同队里英气十足的佟莉，也不像海军里其他那些英姿飒爽的姑娘，面前这个女孩是没有沾染过一丁点战争气息的，换句话说就是看起来像是没吃过苦的，在温室里长大的花骨朵。
陆琛忽然轻松起来，之前被别人议论的些许紧张与局促荡然无存，他们在外以命相搏，不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拥有面前女孩这样的笑容吗？他们保护的，其实就是这样的同胞。
这姑娘手上牵着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少年，眼睛正滴溜溜的转着，看起来十分灵动，应该就是她口中的弟弟了，于是陆琛侧过身子让那个少年走进里座，而那个姑娘坐到了他的对面。
这班火车其实没有很多人，至少他们这个地方并没有坐满，一张小桌子围着的本该是五个人，但只有他们三个人在。
陆琛感觉到这少年看了他好几次，一直欲言又止的，他猜到这孩子在好奇什么，不过这个少年的家教很不错，因为虽然好奇，可是对方却并没有问出来冒犯他。
也许和对面那个刚才看起来还很温柔，但却有意无意的向身旁这少年飞了几个具有警告意味的眼刀子的姑娘有关系……
“那个，叔叔——”少年开口就发现自己叫错了称谓，与此同时对面的姑娘咳嗽了一声，这少年立即机灵的改口道：“大哥哥！抱歉抱歉，我总觉得我还是个小学生所以下意识就喊错了，毕竟您看起来比我姐也没有大多少嘛。”
“裴珞！”那姑娘见咳嗽无果，旋即叫出了少年的名字，并且瞪了他一眼，接着对陆琛报以歉意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真诚：“这位先生，实在对不起，我弟弟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没有，我并没有感到冒犯。”陆琛冲她笑了笑，回头看向身边的少年：“嗨，小伙子，你有什么事要问我吗？如果是胳膊的事的话，我可能不是很想回答哦。”
他对这对姐弟的印象挺不错的，两个人都很有礼貌，而且他也很喜欢这种融洽、自在的气氛。
陆琛幽默的口气倒是缓解了姐弟之间剑拔弩张的意味，那少年急忙摆了摆手说道：“不，您误会了，这种事太、太牵扯到隐私了，我只是想冒昧的问一下……”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请问，大哥哥你之前是不是军人呀。”
裴珞的话让陆琛有些惊讶，这孩子难道是个观察员潜力股吗，这么敏锐？他身上难道有传说中的军人气质么……他感觉自己脱了军装脱了迷彩服，其实还好啊，就看起来像个普通小伙子，这少年是怎么做出这个判断的？
见陆琛没有回答，裴珞自顾自的解释起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说长期射击的人都有一个‘铁肩膀’，感觉大哥哥你的肩膀看起来和一般人不同，啊，就是有那种硬汉英雄的气质。”
少年说到这里有些眉飞色舞，语气里都有几分向往，他对面的姑娘此刻又是一脸歉意，但却看得出来她怒视自己弟弟的模样里还带着些许对少年的宠溺：“对不起对不起，我弟弟一直想考军校，他特别崇拜军人。”
“没有，小姐，你不用道歉了，我没有生气，你弟弟很聪明。”陆琛见这姑娘一直道歉，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漂亮大方的女孩一直道歉，好像跟他欺负了她们一样。
“哇，难道我猜对啦！”少年兴奋道，当陆琛以为他至少会追问自己几句做军人是什么感受，或者执行什么任务，至少问一句他是什么兵种的时候，少年却向他行了个军礼：“希望您回归愉快，以后生活顺利。”
这让已经想好该怎么回答的陆琛把话全都咽了回去，这个少年真的完全不按套路来啊，他还能说什么，只能说谢谢啦。
“少卖弄你自己了，根本不够看的好吗？”那姑娘嗤笑一声，从身旁的背包里翻出一袋零食：“先生，我把我这不懂事的弟弟买的糖赔给你做道歉礼物吧，请你务必收下。”
原来是一袋糖。
她不顾少年的抗议拆开包装袋，拿出一颗塑料纸包着的糖递给他。
陆琛下意识的就伸出了手，然后那颗糖就稳稳的落在了他掌心里。
不过这少年抗议的并不是姐姐把糖赠给陌生人的行为，而是抗议姐姐对自己的那句“不懂事”的形容，这对姐弟，是真的很可爱。
一只手拆糖纸不是那么好拆，但也不是做不到，配合着牙齿可以咬开它。其实按照那个姑娘的细心，她完全是可以替他拆好的，但是可能是觉得喂糖的动作太亲昵，又或者是觉得这是在冒犯他，因为他可以做到，他只是少了一只手臂，并不是个废人。
大概是两者兼有。
甜味触及口腔的感觉是久违的，像是在战船上偷吃的石头的那颗糖一样，甜甜的水果味化开在味蕾上，让人一瞬间就觉得心情愉快了起来。
“大哥哥，你在哪站下车呀？”名叫裴珞的少年问道，他说起话来叽叽喳喳的，让人感觉不到寂寞，能有这样朝气蓬勃的少年陪着聊一路，陆琛觉得他暂时是不会有任何抑郁的心情的。
“哇，我们同一站，原来是老乡！”得知了他下车的地点后，裴珞有些兴奋，“姐，你看，好巧啊。”少年搓了搓手，在对面的姑娘无奈的叹了口气后，才鼓起勇气似的看向陆琛：“我叫裴珞，裴是非衣裴，珞是王各珞，我能不能问一下你的名字？”
陆琛一瞬间有些哭笑不得，因为裴珞这模样像极了学校里看到心仪女生搭讪要联系方式的少年，只是他这搭讪对象居然是自己，这就很奇妙了，说是问名字，不过陆琛知道这小子绝对也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一个想要考军校，成为军人的少年，和当年的他们是何其相像？
“我叫陆琛，海军陆战队的陆，琛是……”陆琛和一脸激动的裴珞握了手，然后发现自己这个字还真不好形容，而对面的姑娘却轻笑道：“我知道，王字旁的那个，对吧？”
“你好，我叫裴璎，裴陆荣翁的裴，璎珞的璎。”裴璎伸出手来，笑容浅浅，眼神清澈，让准备握手的他一抬头就跌进了她温柔的眼眸里。
“姐你才是在别人面前卖弄你自己吧！还背百家姓呢！”裴珞撇嘴拆台道。
裴陆荣翁的裴……陆琛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介绍自己的姓氏，那他下次也许可以说自己是裴陆荣翁的陆了，还真的是巧，如果不是裴璎点出来，他真的没有发现，原来两个人的姓氏居然是挨着的。
姑娘的手温温软软的，他只握了一瞬间就松开撤回了，像是触电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归（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