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番外 · 经年 ...
-
沈烈侯纳了个小妾。
此女原是个小戏班子里弹琵琶的,也会唱戏,侯爷得闲时常叫她唱两段来听一听。论嘴甜和会伺候人,侯府后院她是拔尖儿的;但要说泼辣和爱财,头一个也非她莫属。
后院里谁也甭想欺负她。先时有早过门的看不惯她那妖妖佻佻的模样,又知她家贫,意欲收拾她一番,叫她不要太嚣张,于是串通好了诬赖她偷盗。
被偷的首饰在她妆匣子里头被发现了,按说洗都洗不清,侯爷偏心她,原想训斥她一顿了事,她偏不吃这个闷亏。将指认她的丫鬟婆子绑了,赃物也包起来,说要去官府报案。侯爷出面她也不肯退让,侯爷发火都不管用,后来没法子只好重新查问,还了她清白,设下圈套的人被侯爷遣送回家去了。
别人伏低做小,等侯爷赏赐;她不,总指使侯爷做这个做哪个,侯爷时常从她嘴里听到的是:侯爷,我看上这个了;侯爷,别人家女眷都买了那个,我还没有呢。
她看上的东西非买不可,若是不给买,就一根头发丝儿也不许侯爷碰。
她正年轻,又总能伺候得侯爷开开心心的,那点儿小毛病侯爷也能当看不见,多少指着侯爷幡然醒悟的后院人为此咬碎银牙。
后来正头夫人没了,听说侯爷不打算续娶,要在后院里头挑一个扶正,所有人心思都活跃了起来。这些人里数她最活跃,连侯爷都有些受宠若惊,从她做了他的妾,她还从没有那么温柔小意过。
侯爷却迟迟未决,任她里里外外的法子都试遍了,也没松口。
其他人暗地里笑话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侯府几时能找个戏子做正经夫人了?”
她最恨人家笑话她的出身。笑话她的是个好人家出身的庶女,当初家里为了求侯府庇护,把女儿送过来做庶夫人。此人一向爱拿她的身份做文章,明里暗里不知道刺了她多少回。
她气不过,便设了个绿头局,诬陷人家给侯爷戴绿帽子。
这局本来要成功了,却败在了一个小丫鬟手里。那是她的贴身丫鬟,做错事被她狠骂了几句,一时气性上来,想起素日里在她手里受了多少委屈,就去侯爷面前告发了她。
恰逢侯爷内外受敌,正是诸事缠身的时候,后院还不给他清静。她进府几年,新鲜劲儿也过了,又不懂得消停,一直缠着他要做正头夫人。
侯爷看她逐渐有些厌烦。
当此之时,她竟设计人给他戴绿帽子,这可踩着侯爷的底线了。
侯爷一怒之下,赏了她一顿打,将她赶出了侯府。
过了一年。邻州妖民作乱,殃及本州;妖民来势汹汹,侯府便收拾了家当,暂居别处避难。有那想趁机偷把米的,私下勾结家丁,扮作妖民来袭,抢了不少财物,还惊得侯爷乘坐的马车四处乱窜,将侯爷甩了出去。
侯爷从伤痛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干涸的山沟里,左腿折了,家人也不知所踪。
幸而有个下地干活的农夫发现了他,将他背回村,送到大夫家里。
大夫须发皆白,家里虽破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也不问侯爷身上有多少银钱,先给侯爷把了脉看了腿,让叫他留在自个儿家里养病。
侯爷躺在大夫家的床上,正感慨这村里人心淳朴,将来必要好生报答,便见一个捧着药罐的年轻妇人掀了帘子进来。
妇人看着有些眼熟。待她一抬脸,两人都愣住了——这妇人便是前一年叫侯爷赶出府的小妾。
经年不见,她还是老样子,眼角眉梢的媚态丝毫未减,不堪一握的腰身也依然柔软,只是手心手背粗糙了些,想来村里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侯爷担心她伺机报复;她却坦荡得很,直言:“侯爷给我一千两银子,我就不叫侯爷吃苦。”
一千两银子对侯府算不得什么,但侯爷此刻哪有银子?
她也不含糊,剥了侯爷身上的锦衣和玉带钩,又扯了他腰上的玉坠子,勉勉强强凑了个五百两,又叫他写张五百两的欠条。
能上侯爷身的玉,哪会只值得这点儿银子?偏侯爷落在人手上,争不得又辨不得,一想也就是这么点儿钱的事,算了,懒得吵。
反正吵也吵不赢。从前侯府里哪个吵得赢她?又有哪个跟她争得了半分好?
侯爷安慰着自己,把欠条写了,还摁了指头印子。
她收了钱,倒真的老老实实、又贴心周到地照顾起侯爷来,没往他饭里掺石子,也没趁换药使劲儿摁他的腿。
过了几日,侯爷发现她当真不会趁机整他,就舒舒服服地享受起她的照顾来。
她惯是会照顾人的。
村子不算小,人也不少,就这么一个大夫,屋堂永远是热热闹闹的。她给老大夫做了养女,帮老大夫洗衣做饭照看病人,虽然泼辣又爱钱,但她嘴甜,这儿的人倒都还挺喜欢她。
做多了腌菜要给她装一罐,拾多了柴要给她送一捆,母鸡多生了蛋要分她一两个,上山采了花也要给她送一把……
花?!
在二楼卧房养病的侯爷从窗台往下望,看见个年轻壮实的小伙儿,红着一张皮肤微黑的脸,将一把花硬塞到她怀里。
隔天又有另一个年轻人,说上山打猎捡了只兔子,也要送给她。
不仅是婶子们喜欢她,年轻小伙们也为了她争风吃醋,有一回还打了起来。
侯爷看着看着,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晚些时候她来替他换药,侯爷看看她娇艳如昔的脸,忍不住酸了她几句。
她手里依旧换着药,一个白眼翻过来:“要你管!”
早就不给他做妾了,她乐意叫人围着她打转,他有什么资格管?
把侯爷气得,要不是外头还乱着,这种小村庄里更安全,他早就上路去同家人汇合了,与这女人老死不相往来。
两人几天不说话,直到侯爷发现,嗯?外头仿佛清静了许多?
有几日没见着年轻小伙子上门了?
侯爷又肯说话了,看她的眼神也腻乎许多,趁她上药,还假装不经意地在她手心轻轻挠一下。
她再来时,头上常多了几朵鲜花,或者新打的簪子;唇畔袖口,也多了一抹隐隐的香气。
妖民到底还是经过了这里,见村子富饶,抢了不少东西,老大夫家里搜不出钱来,被白白拿走了不少药。
要不是她拿着晾衣服的杆子又骂又打,那些人连药罐子也要提溜走。
他们还想上楼来搜,可把侯爷惊得一身汗——那妖民头子他认得,是城里的一个地痞流氓,先前时常在街头打架生事,叫侯府私兵狠狠打过一顿。
他腿还没养好,跑是跑不远,这屋子里又没地方躲。
她又拿出从前在侯府不饶人的架势来,晾衣杆打断了,挥起挖药的锄头,谁硬闯就砍谁,还砍伤了两个人;家里一只平时不吭声的癞皮狗,也叫她指着到处咬人。
举着锄头把人撵到门口,她的怒火延伸到畏畏缩缩的村民身上:“年轻汉子们都死啦?叫人把家底都抢光了还乌龟一样缩着?药都叫他们抢光了,我爹也叫他们打伤了,以后生病都自己找块破席子盖盖吧!”
也不知是哪句话起了作用,还是她举着锄头砍出来的模样激励了众人,村民们各自拿起了家里趁手的棍棒和斧头,一顿乱打,把妖民打得头破血流,赶出了村子,被抢走的东西也大部分又都抢了回来。
她关了门,把锄头一扔,就上楼来看他。
几缕发从她额前散落下来,被汗浸透了,黏在脸颊上。她喘着气,脸上红通通的,衣服在方才的打骂里也刮破了好几处,狼狈极了。
侯爷觉得心都叫人掐疼了,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扑到他怀里就开始哭:“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还叫我去出头,我都差点被欺负了!”
侯爷灰溜溜地想自己似乎也被骂进去了?只能揉揉她的发,轻抚她的背,好言好语地哄着她,再悄悄地亲一口。
亲亲摸摸又安慰,总算叫她缓和下来。
她一缓和下来又不许他抱了,令侯爷感觉自己像个工具,用完就丢?
他也心虚,同她相比,他像个吃软饭的。
侯爷贡献不上战力,只能努力提升自己的存在感:“今天那个打头的我认得,原是个地痞流氓,你们小心些,我估摸着他怀恨在心,夜里要摸黑进来烧村子。”
果然,夜里那群人又悄悄地绕回来,还抬着几桶桐油。他们一进村就叫有所准备的村民包围了,被打得哭爹喊娘,最后捆起来送去官府领赏钱。
侯爷养好了腿,妖民之乱也叫官府平息了,想带她一起走。
她一个白眼翻上天:“回去再给你做妾?再叫你打出来?做梦去吧!这儿年轻俊俏的小伙子任我挑任我选,我给人家正正经经的做老婆,可不比给你做妾好?你自个儿回去吧,记得叫人把五百两银子给我送来。”
侯爷气呼呼地走了。
隔了几日,他遣了个媒人来;又过了一阵子,他骑着高头大马,八抬大轿把她娶了回去。
正头夫人的位置一直空悬,她又不肯做妾,好在如今她成了老大夫的养女,把过去抹了,他趁势娶她做夫人。
乱时送到别处暂居的后院女人们再也没机会回侯府,她不让。侯爷屈服于她的淫威,只好把人都散了——没法子,吵是吵不赢的,打也打不过的,为了娶她又答应了不打骂不惩罚。
两人吵着闹着温存着,相互扶持着过了一辈子。
“侯爷,侯爷——该起身了。”有人在他耳边唤着:“起晚了就要误了吉时了。”
沈檀睁开眼,看见头顶的帐子,熟悉的屋子,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那个女子,长着一张肖似林氏的脸。
“什么时辰了?”他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侍从答了个时间。
是该起身了,三弟今日迎娶林氏,他这个做兄长的必须在,晚了就要错过吉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