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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生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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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发生在江户末期。
初冬的风吹过庭院,少女的目光追随着浪人的身影。
身材消瘦的浪人将长发束起,只有额前仍垂着几缕,宽大的外袍披在身上,可以看到是身侧挂着的刀剑。他低头穿过旅店院子,仿佛没有看到檐廊上的老板、老板娘以及在这里当侍女的少女。
浪人有着一张十分俊秀的脸庞,剑术也十分高超。自几年前来到都城,他便一直租住在这家旅店。
可面对这样的客人,旅店的老板娘却很不喜欢他。
“那个浪人,太阴沉了,也不会和人打招呼,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样的男人能有什么出息。”老板娘这样说着,态度颇为不屑。
“他是为了复仇啊。”老板叹息了一声。
在当时,武士之间的仇讨是被官府允许的,只要向当地的长官报备,那么这种小范围的互相残杀不会有官府的人插手。
而且,当某位武士被杀,其子嗣若不为其复仇,那么不仅会使家族蒙羞,甚至可能失去继承家产的资格。
“在武士的世界里,若不复仇他永远无法成为独当一面的人。”老板说。
站在一旁的少女低着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恋慕的种子却在一天天生根发芽。
相似的人总在互相吸引,年幼逝母的少女被同样孤独的浪人所吸引。她在浪人生病时为他熬粥,即便遭受冷言驱逐也不会因此而远离他,在少女的照顾下,浪人被复仇所蒙蔽的心为她敞开了一个小口。
为了游走于各处寻找仇人,浪人需要大量的银两,所以一直在做着受雇杀人的勾当。
但这一次他要杀的人,是当地的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对方的剑术同样很厉害,他试了两次,都失手了。
更为失策的是,大人物通过他身上的味道认出了他,看到了他的脸。
匆匆逃回旅店的他杀死了正在辱骂少女的老板和老板娘。
“一起逃吧,阿先。”
阿先是少女的名字。
她和浪人一起逃至郊外废弃的寺庙,浪人想要放下复仇,和阿先开始新的生活。
但在这之前,他要筹备逃亡所需的银两,做完最后一笔生意。
“明天一早,在永代桥等我,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浪人握着阿先的手,她将母亲留给自己的护身符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但阿先却没能等到浪人的再次出现。
她一直站在桥上,吃着所剩不多的干粮,直到第三天,一个年轻人从旁边路过,看到了面容憔悴的她。
“你……是在等人吗?”年轻人犹豫地问她。
阿先点点头。
“别再等了,他不会来了。”年轻人突然这样说,将那个已经碎成两半的护身符递给她,然后留下愣在原地的阿先准备离开永代桥。
一向寡言少语的阿先却追了上去,追问着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年轻人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说了实话,他是浪人要去杀的那位大人的下属,就在三天前,浪人去刺杀大人失败准备逃走的时候,突然被码头旅店的老板杀死了。
“那位老板,名为森为之介。他就是当年杀了金子半四郎父亲的大洲藩士。”
金子半四郎是浪人的名字。
阿先的眼中突然失了神采,也忘了问年轻人为什么会认识自己。年轻人转身离开,留下她独自站在桥头。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少女清秀美丽的脸庞滑下,她慢慢地往远方走去,那是去往吉原的方向。
复仇的火焰从不会熄灭,一旦点燃,它只会越烧越旺,越烧越远。
阿先去了吉野,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子,如果要为了复仇寻人,一定会耗费大量的钱财,所以……
吉野游廊多了一位名为阿先的游女。她虽然刚来不久,却因为美丽的容貌和弱柳般的忧郁而名声大噪。想见她的公卿贵族亦不在少数。
阿先需要钱,也需要能帮助她复仇的力量,所以她维持着和这些大人物的关系,请求他们帮忙打听着森为之介的下落。
直到有一次,一位贵族将她请回府邸,她在那里遇到了改变她作为“人”的身份的少女。
见到她的时候,阿先正坐在和室内与将她请过来的男人一起饮酒,薄薄的红晕染上了她的两颊。
和室内弥漫着醉人的酒香,人也变得朦胧不清。
但就在此时,障门却突然被人拉开,一个穿着精致小袖的少女闯了进来,用冷淡的眼神看了一眼阿先对面的男人。
“再这样下去,你怕是要死在酒杯与美人中了。”
男人从酒杯中抬头,无所谓地笑起来,“那就这样死去吧,反正……有你已经足够了。”
阿先看到少女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她不由得开始猜测少女的身份。
是这位大人的夫人吗?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少女讥诮:“是吗,那就……”
“大人!那边派了人过来,家主让我来请您。”
少女的话还未说完,便有家仆匆匆跑过来,站在门口恭敬地说。
阿先以为家仆口中的“大人”是她对面的男人,可答复了家仆的却是那个少女。
“我知道了。”少女说着,转身离去。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阿先。
阿先看着少女的背影,心中亦是疑惑不解。不过很快,对面喝醉的男人说出了一切。
他们的家族是传承已久的阴阳师世家,但作为长子的男人却没有丝毫灵力。与之相反的是小他十岁却天赋异禀的妹妹。
“家族里有她已经足够了,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出生在这里吧。”男人叹息着醉倒在阿先的膝上。
此后男人也经常来找阿先,偶尔会将她请回家,但阿先却没在宅邸中再见到那个少女。
“她啊……去京都附近进行妖怪退治了。”男人醉醺醺地说着,又唤人去取了笛子和琵琶。
虽然总是一副沉溺于酒色的模样,但男人对音律却十分擅长。他偶尔会教阿先弹奏琵琶,每到这时,男人的神色总是格外专注。
“您……是在透过我,看着谁吗?”
终于有一次,阿先这样问了。
男人弯了弯眼睛,眸中满是温柔,声音里满是怀念的味道:“小时候,妹妹还不像现在这样,我曾教过她乐器,她也乐于和我待在一起。”
廊间的晚风拂过男人的眉眼,让他看起来愈发温润。
“但你知道的吧,她和我不是一类人。”男人说:“她不需要这些。也不需要我。”
他说罢,吹起了笛子,悲伤的笛声与外面的虫鸣声交叠在一起,如水的月色倾泻如注。
当天夜里,阿先在回去的路上经过了一座桥,她鬼使神差般停了下来,站在桥上直直地望着下面的河水,从怀中拿出了拼凑在一起的护身符。
但就在这时,她又遇到了那个少女。
青行灯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从地上起身,与君明深雪面对面地站着。
“那位大人,她一眼便看见了我心中的火焰,于是对我说:【再这样放任下去的话,会变成鬼哦。】”
“但当时的我却想着【如果变成鬼的话,那就可以去复仇了吧,相比于还要思虑着如何维持生活的人类,变成鬼反而能将全部的心思放在复仇上。】我已经被复仇的火焰烧光了神智。”
“【既然这样的话,最近有个很流行的游戏……】那位大人告诉了我百物语的事情。”
“所以我和别人一起玩了百物语游戏,我是第一百个讲故事的人,没有听从他们的阻拦,我将最后一支蜡烛也吹灭了。”
“于是我真的变成了鬼怪。”女人幽幽地说着。
“可你没能复仇。”君明深雪肯定地说。
由执念而生的鬼怪,如果完成了心愿,那么再留存于世间的可能便几近于零。
女人怔了一瞬,伴随着表情的变化,那股妖艳的感觉也散去不少。她突然又笑起来,是很温婉的模样——就像曾经还在旅店当侍女的时候。
“您果然很厉害呢。”
君明深雪愈发奇怪,这个女人的表现,实在令她捉摸不透。
“你认识我吗?”
“或许认识,或许不认识,怎样都可以。”女人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
“希望有一天能在地狱与您相会。”
女人说完,身形穿过墙壁,隔壁屋中最后一支蜡烛被吹灭,她的气息也再也感知不到。
君明深雪:“……”所以你莫名其妙跑过来就是为了给我讲个故事然后祝我以后下地狱?
——我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阴阳师少女心情复杂地靠着门边坐下,回味着女人说过的话。远处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朝阳缓缓升起。
受青行灯影响的几人也慢慢醒了过来,夏目睁开眼睛看着靠坐门口正在思考人生的阴阳师少女,揉了揉眼睛。
昨天晚上君明同学出去后,他们都开始莫名犯困,因为本身灵力强大的缘故,夏目是最后一个睡着的,当眼睛彻底闭上之前,他看到原本君明同学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
——所以是君明同学赶走了妖怪?
夏目贵志看着她的背影,远处的太阳在她身上撒下璀璨的光芒。
这就是……阴阳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