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平安京番外 ...
-
晴明与君明深雪的初见，是在一个雪天。
在见到那个少女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她绝非寻常人等。
少女有着强大到令人无法忽视的灵力，却如同一朵飘落的樱花般躺在雪白的路面，若是直接忽视不管的话，最好的结局也莫过于丧身妖腹。亦或冻死在雪地中。
本着相逢即是缘分的原则，他将这个少女带回了家中。
阴阳师安倍晴明擅长卜算，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但当他为她卜卦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一片空白。
他看不清她的过去，也摸不到她的未来。
这种情况十分罕见，在晴明自师父忠行那里出师后，所遇到的还是头一遭。
不过从她的穿着，很容易便能得知她来自平安京之外的地方，晴明静静地等着她醒来，得到的却是她失忆的回答。
她和晴明的卜算一样，自己都无法得知自己的过去未来。对自己的一切一无所知，却神奇地觉得自己听过安倍晴明这个名字。
虽然近年来在平安京内已经小有名气，但晴明并不觉得自己的名声已经传播到了平安京之外的地方。
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冥冥之中能将两个完全无关的人牵扯到一起。
“那暂且称呼姬君为‘雪路’如何？”晴明这样对她说。
少女理所应当地接受了他所赋予的名字，也顺势在他的宅邸中住了下来
虽然想不起任何事情，但她的一言一行，以及那种端庄矜贵的姿容，却能显而易见地展现出一个事实——
她绝对不是平民女子。
她所恪守的礼仪，其标准程度不逊于他在京都所见过的任何一个贵女。
但与她们最大的不同，还是她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灵动与狡黠，这是那些墨守成规的贵族女子所不具备的东西。
随着她在晴明的府邸中所居住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开始时那份生疏的礼貌，也随着时间慢慢消失。
晴明觉得这才是她真实的模样，那个矜贵优雅的少女，只是她用以保持自己与他人距离的工具。
虽说她从未向主动向晴明请求过为她寻找记忆，但晴明还是能从她不经意间的失落中感觉到这份心愿。在开春时，他听闻师父贺茂忠行外出游行回来了。
相比于一直待在京都内的他们，师父所见识到的事物显然更多。
“在我外出游历时，似乎在播磨国见过这个家纹……”
当听到师父这样说的时候，雪路的眼底燃起了希冀，可师父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熄灭了火苗。
晴明看到她的变化，却不由得对师父所说的“播磨国”上了心。前些年便颇有名气的道摩法师，也来自播磨国。
只可惜当他们前往他的住所时，所见到的只是一座空院。
但雪路却对芦屋道满的名字产生了感觉，这起码能肯定她的来历确实与播磨国有关。
晴明开始吩咐养在京都各处的式神们收集有关播磨国的事情，明面上却什么也没有说。
若是一开始给了她太大的希望，最后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所要承受的痛苦恐怕会更加沉重。
晴明能在京都声名鹊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圆滑的处事方式，身为白狐的母亲在他年幼时离他而去，虽一直跟随师父忠行修行，却也曾饱受他人的冷眼。
与普通人类的不同，是他们排斥他最大的理由。
绝大多数人类对于异类的包容，尤其是无法给他们带来利益的异类，都无限接近于零。
为了让雪路分散注意力，当博雅来找他帮忙时，他将雪路也带去了伊势。
在那里，他们见到了为爱情失去自我的女子，也见到了单纯天真，为了朋友无私奉献的妖怪。
人类和妖怪，有时候真是出奇地相像，晴明一直都这样认为。
于是晴明说：“所谓人心，正是如此奇妙的东西。”
他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雪路的动摇，少女怔怔地望着他，眼底有浓重的色彩开始凝聚。
但就在这时，牛车意外停了下来，她跑出去捡了一只狐狸回来。
或许他们是在车上的对话让她想到了什么，雪路一直没有给狐狸起名字，而他在京中的式神，也给他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一只大妖怪混入了宫中，成为了那个男人的妃子。
晴明不知道这只妖怪想做什么，但雪路灵力强大，又没有自保的能力，若被妖怪盯上，显然不是什么乐观的事情。所以他事先和保宪打了招呼，想让雪路也进入阴阳寮修行。
“我想要看到她的能力。”保宪说罢，将一叠符纸扔给了晴明。
任务是用以驱妖的结界符，阴阳寮的四周都被符咒的灵力所包裹，既然晴明想让雪路加入阴阳寮，那必定要让人看到她的天分。
最基础的东西，能看出的差别反而越大。晴明所绘制的结界符，比寮中其他人绘制的明显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是晴明头一次来找保宪帮忙，虽然他自己或许没什么感觉，但保宪却能看出这个叫雪路的姑娘在他心中已经占据了不少的地位。
就算她绘制不出符咒，为了能让她加入阴阳寮，晴明也一定会帮她画出来的。这才是保宪的目的。
雪路凭借着自己的能力顺利进入阴阳寮，坊间开始流传起她与晴明的传闻，保宪也曾隐晦地试探过晴明的态度，却意外地发现——他并没有因为这些传闻而感到恼怒。
在这么多年来，晴明从未和任何女子有过传闻，也鲜少与他人来往，除了博雅三位。正因如此，这种情况才格外发人深省。
但保宪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晴明对雪路的看法，他便被那个男人派出去寻找雪莲了。理由是现在正受宠的藤壶女御想要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雪莲究竟是何等模样。
被赐名玉藻前的藤壶女御，陛下对她的宠爱已经有些过分了。
而她却似乎是刻意找了理由将保宪支走。
作为一个妖怪，玉藻前将保宪支走的原因可想而知，他前脚刚走，晴明便能察觉到平安京周围的妖气越来越浓厚。与此同时，式神们传来消息，道摩法师已经回来了。
但就在晴明想要将雪路带去见芦屋道满的时候，她却突然被玉藻前召入宫中。
晴明不明白玉藻前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至少能证明他并非杞人忧天，事先让雪路进入阴阳寮修行并非无用之举，她在面对玉藻前时，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而独自前往道摩法师居所的晴明，也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玉藻前曾是一个名为君明深雪的阴阳师的式神。
晴明听说过这个名字，在年幼时，和师父一同行走在朱雀大道的夜晚。
“现在的平安京，已经没有人记得她了。”道满说这话时的语气，让晴明想起了什么。
——他就是当初，在鬼怪们问谁还记得那个女人的名字时，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
“但至少道摩法师还记得。”晴明笑笑。
或许是晴明的话让道满觉得高兴了，亦或者他只是想有多一个人记得这个女人，道满将有关她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包括式神录。
年轻时的道满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是因为其他阴阳师或者妖怪们觊觎她的力量，所以联合起来对她出手，而后又刻意抹去她存在的痕迹。
“但是像她那样强大的存在，即便是当初所有阴阳师联合起来，我也不相信她会被打败。”
从道满的话中，晴明能感受到他对她的景仰。此时的道满完全不像那个随心所欲为了找乐子肆意而为的术士，只是一个……思念着故人的普通老人。
晴明没有询问他关于雪路的事情，也没有给他看雪路衣物上的家纹，他只是隐隐地察觉，雪路或许和那个君明深雪有关系。
他回到府邸中等待着雪路从宫中回来，亦没有告诉她自己去见了芦屋道满。
虽然从来没有说过，但晴明其实能感觉到……雪路喜欢他。
她的喜欢理智而克制，因为想要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得到回应，所以一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从未明确向晴明表示过自己的心意，让自己随时都有抽身的可能。
从这方面而言，她与晴明其实十分相似。
也正因如此，晴明才会被她所吸引。
他能看到她的动摇，也能看到她的坚持，虽然她经常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困扰，但晴明很清楚，她绝对不可能一直作为“雪路”在这里生活下去。
因为她有着自己的坚持。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她在恢复记忆后，一直都认为自己并非玉藻前所认识的“君明深雪”。即便她们有着相同的名字，甚至连玉藻前都认定了她就是“君明深雪”。
玉藻前不是普通小妖怪，也不可能出现说只是凭借气息认人的情况，玉藻前既然敢这么肯定，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她就是那个“君明深雪”。
道满在宫内见到她后给他的东西，就是最好的证明。
从宫中出来，道满拦下了晴明的牛车，将一张阵法图纸交给他，并对他说：“她将阵法交给我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见到一个和我长相一样的女人，就把这个给她吧。’，晴明大人之前来找我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有所预料了。”
毕竟晴明和道满以前从来没有来往，他那次突然拜访，再结合坊间的流言，对道满来说，猜出些什么并非难事。
芦屋道满和玉藻前都没必要说谎，他们的所作所为，以及君明深雪尚未恢复记忆时的表现，都能很清楚地告诉他一个事实——
她就是传说中那个“君明深雪”。
可她自己却否认了这个事实。
晴明并未深究，正如同她拥抱他时他的不作为，交往越密切，他们之间的羁绊就会越深刻，君明深雪不承认自己是那个“君明深雪”，也不会为了他留在平安京。
她曾两次对晴明说过他是个可怕的男人，但晴明觉得，相比于自己，她也同样可怕。
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她总是格外执着。
她说：“我必须回去。”
玉藻前、芦屋道满、巴卫，以及晴明，谁也留不住她。
晴明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笑起来的，但他怎么也收敛不了，藏在宽袖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像是整个身体都不受自己的控制。
掩饰是他的强项，用看起来泰然自若的样子画好阵法，他的伪装却产生了裂缝。
一种奇怪的心情在心中升腾扩张，他紧紧地注视着君明深雪的身形变得透明，感觉就像当初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时一样。
年幼的晴明追逐着她的身影，祈求她不要离开，却完全没有阻止她离开的能力，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但现在的晴明，他是平安京内屈指可数的大阴阳师，他的能力已经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他原以为这辈子再不会有像这样的时刻，却没想到长大后的自己反而更加懦弱。
至少当初母亲离开时，他还能哭泣着哀求她不要离开，而现在，他却连开口挽留的勇气都没有。
从一开始就知道没有结果的感情，人类和妖怪却都为之前仆后继。
面前少女的身形已经接近透明，晴明藏在矮桌下的手克制不住地紧握成拳，但面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他十分清楚，此次相别，他们再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在少女的身形完全消失的那一刻，他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我也……喜欢你。”
但这是君明深雪永远也听不到的一句话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平安京番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