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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凌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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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凌允之近日因女儿病情愈发严重,特地告了假在府中看顾。近两月来,女儿云夕的情况总是时好时坏,如今各处来的大夫陆续进府,奈何鱼龙混杂,手段真正高明者寥寥无几,凌允之只觉头疼不已。所幸前几日一位姓段的大夫诊过脉后,开了两副药,云夕喝下了,精神倒略为好转。
这日刚刚起身,却有下人上前禀告,道大小姐今晨进了一碗莲子羹,不多时却连早先喝下的药汁一并呕了出来,已晕厥过去,凌允之气急攻心,顾不得梳洗,一面命人请段大夫,一面披衣急急往女儿房中赶去。
进得门,见众丫鬟已乱做一团,凌夫人坐在床前,拉住云夕的手只管垂泪,凌允之赶上前,只见云夕面白如纸,气若游丝,伸手一探,只觉她浑身冰凉,一丝生气也无,凌夫人泣道:“老爷,云夕怕是——”允之忙喝道:“不得胡说,云夕这几日已有好转,必不会有事。”
云夕的贴身丫鬟芳景上前跪下,哭道:“大小姐喝了段大夫的药,这两日本也渐渐好些,昨日还和奴婢说了一阵子话,今天一早也还说想吃东西,可谁知只吃了半碗粥,这就……”
允之骂道:“糊涂东西,大小姐久未进食,这莲子羹可是随便吃得的?我一早叮嘱过,凡事必得问过大夫方可,谁叫你们擅自主张?”
众丫鬟心中惶恐,齐齐跪了一地,云夕却在这时悠悠醒转,拉住允之衣袖,两行清泪缓缓而下:“爹爹,不怪她们,只是女儿福薄,害爹娘伤心……”允之松了一口气,反手握住她的手,却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正相顾伤心,忽闻报大夫已至,允之喜道:“快请。”凌夫人放下帷帐,段大夫上前搭了云夕的脉搏,面上阴晴不定,口中喃喃道:“这便奇怪了。”
允之忙问,段大夫道:“昨日凌小姐的脉象已趋平稳,今日却又见紊乱,若依我的方子按时服药,断不会如此,难道晚间又染了风寒?”
芳景忙道:“这段时日我们一直守着小姐,虽照顾不周,风寒倒还不至于,药也还按时服的。”
允之气馁,云夕病情多有反复,一众医师,均是如此托词,这段大夫看来也不过如此。仍旧神色恭敬,送了段大夫出来,心下暗暗盘算另请高明。
忙了半日,却听说南平王到访,允之忙让请进正厅,又对芳景厉声道:“小姐一切饮食起居,无论大小,必得来报,若再自作主张,小心脑袋。”这才整整衣冠,往前厅而来。
南思羽见了凌允之,深深辑了一礼,神态谦恭,允之坦然受了,口中谦道:“王爷不可如此。”
思羽礼毕抬头,见允之面色凄惶,忙问道:“大小姐情况如何?”
允之叹道:“这几日仍有反复,想不到偌大京城,竟无一人可治我儿之症,那些各地来的医师,也不过如此。”
思羽回身便请远华:“今日上门拜访,也正为此事而来,学生这位故友,精通医理,或可一试。”
允之早看见思羽身边立着一个少年,神清气爽,见他上前行礼,细细打量去,却是个女子,虽一身男子装束,粗布寒衣,但落落大方,自有一股出尘之态。心中一喜,忙谢道:“王爷相荐之人,定具妙手回春之术,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远华还未答话,思羽已在一旁笑道:“她叫骆远华,是当日宫中太医骆致谦的女儿。”
允之全身如坠冰窖。远华不敢多言,只觉得凌太傅双目如电,紧紧盯着自己。她一早明白当日爹爹犯案受审之时,罪名早已定下,凌太傅虽是主审,但身不由己,因此从来也未怨恨于他。她抬头迎住凌允之目光,轻声道:“太傅当年定有苦衷,远华素来敬佩太傅为人,自当竭尽全力为小姐医治。”
允之看着她,见她目光一派澄明,神色肃然,不禁长叹道:“当日骆太医一案,确有很多疑点,只是……”停住不语,默然半晌,又道:“此事老夫一直心怀歉疚,若姑娘真能治好我儿,定助姑娘达成所愿。”
远华道:“远华别无他求,只是我弟弟……”
话未说完,思羽已不耐烦:“得了,早说过这事我会处理,不必再说了。”远华白他一眼,三人都笑了起来。
凌允之便留午饭,思羽应了,远华却想先看望小姐,允之忙命人叫来芳景,引远华过去了。
远华随了芳景,穿过几弯游廊,不多时进了一间精致的绣房,只见一个娇弱的人儿卧在菱红纱帐内,身上只穿了天青色沙绉单衣,横着一幅蜜色缎锦织被,双颊凹陷,白皙的皮肤上一点血色也无,心知定是凌云夕,便上前轻轻拉过她的胳膊,只见她眼睛远远地望着前方,就似入定一般,雪藕似的一段玉臂,已瘦得不成人形。远华心中怜惜,手指轻轻搭上她脉搏,只觉得她脉象虚弱,但细细诊了一回,似乎只是气滞血亏而虚火旺盛,并无其他异象,心中好生奇怪,寻过芳景,要了以前大夫开的方子看去,见开了人参、白术、云苓、黄芪等药,正是对症的药方,心中更加狐疑。
正思疑不定,只听身后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娇声道:“姐姐今日想听什么曲子?”语声清脆,就如黄莺出谷,珠落玉盘,远华只觉如沐春风,回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一个绝色少女,肤如凝脂,明媚鲜妍的小脸上,挂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长睫如扇,更衬得目似寒星,一身碧色纱裙,只鬓上插了一根碧玉簪子,却是清丽非常,抱了一方瑶琴,身姿犹如弱柳扶风,飘逸出尘。她倚在门边,就似突然闯入凡尘的仙子,眼波流转,顿时照亮了屋中的每个角落。云夕空洞的目光中竟也现出喜色,道:“云织……”
那少女搁了琴,身姿一转,已扑上前去,携了云夕的手,软语温存。芳景笑道:“二小姐,大小姐刚喝过药,你别太唠叨她了。”少女轻轻撅嘴,道:“死芳景,就你多嘴,今儿要不是那酸儒挑剔我的功课,我早就过来了,想死姐姐了。”云夕看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笑意,断续道:“云织,徐先生学贯古今,要不是看在爹爹面上,也不肯教我们……可不许太无礼了。”言罢,已喘个不停。
云织伸伸舌头,脑袋一转,看到远华仍旧目瞪口呆,不由扑哧一笑,芳景道:“这是骆大夫,给你姐姐治病的。”云织也不避生,过来摸摸远华的衣服,道:“这位姐姐的衣服怎地如此古怪?”远华苦笑,心道这少女真是天真烂漫,古怪精灵,还未及答话,云织却目光一转,拍手道:“今日弹首拿手曲子,就当给骆姐姐的见面礼好了。”
说罢,端坐在琴案旁,面色一正,微一凝神,一阵清越的琴声破空而出,众人都不觉醉了。远华冷眼旁观,见云夕又呆呆出神,眼中竟有泪珠缓缓滑下,心中不由一动。
南思羽吃罢午饭,便向凌允之告辞,允之记挂云夕,也不多留,正欲送他出府,思羽阻道:“老师请留步。”又想起还有话要说,便笑道:“瞧我这记性,今早散了朝,皇后和太子知我要来,特地嘱咐我一定问候大小姐。”
允之道:“多谢皇后和太子殿下,王爷回话就说云夕一切还好,请他们放心。”
思羽道:“这是自然。大小姐一向在宫中陪伴皇后,一时病了,皇后久不见云夕,想念得紧。”
允之欲言又止,忍了片刻,还是禁不住问道:“四皇子可有问起云夕?”
思羽一愣,笑道:“许是四皇子公事繁忙,倒不见他问起。”
允之冷笑道:“如今可看出真情实意来了,可见他向皇上皇后求了云夕,也只不过看在我这张老脸上罢了。”
思羽无话,呆了片刻,便转身出来。
还未去到门口,忽听得一阵优美的琴声传来,弹的正是《梅花三弄》的曲子,已到第二阙,琴声悠扬婉转,清雅绝伦,深得傲雪凌霜之韵。思羽赞叹,这抚琴之人不仅技艺娴熟,难得的是能深领其中意境,想来必也是聪慧灵秀、心性高洁之人。只听琴声渐息,尾音一扬,又复开始,就如风荡梅花,香飘万里。
他静静立在庭院一角,待那琴声渐渐止息,又回味了半晌,方才举步,刚到门口,却听身后一人唤道:“王爷请留步。”他转过身来,只见骆远华气喘吁吁,正向自己赶来。
远华到他身前站定,笑道:“今日多谢王爷……”思羽道:“不必,还望骆小姐尽心替凌小姐诊治才是。”
远华轻轻点头,又道:“不知我弟弟的事儿……”思羽便有些不耐,淡淡道:“我自有法子打听,一有消息自然会尽快告诉你。”说罢,微微向她一辑礼,转身便出去了。
远华本想告知那玉佩的事,见他已快步离去,一句话堵在嘴边,也只得按下不提,愣愣看着他高挑挺拔的背影潇洒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雪后初晴的光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