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悲》曲妖和寡

4、第四章 山有猛虎，细嗅蔷薇4

　　大色虎前脚刚走，蔷薇花后脚便寻了一个最近的水潭，仔仔细细地搓洗手脚。狗尾巴草好不容易从坑里爬出来，灰头土脸的跟在他后面，见他梳洗了半天后盯着自己的手发呆，奇怪道，“怎么了？莫不是……那老虎的毛上有毒？！”
　　蔷薇花瞥了一眼给自己加戏的狗尾巴草，突然抓住他的绿茎，把他的毛脑袋整个浸在水里来回涮，“给你洗洗脑子。”
　　狗尾巴草在水里咕嘟咕嘟吐泡泡，模糊不清的道，“你这个狠心的男人……”
　　末了被蔷薇花拎出水面，倒挂在空中，“给你脑子空空水。”
　　狗尾巴草“噗——”喷出一道弧线完美的水柱，然后被蔷薇花随手一扔，在空中划过，“啪”的栽在黑岩上，凉得他一哆嗦。
　　蔷薇花收拾完他，便继续出神的望着自己的手，时不时磋磨两下指尖。
　　狗尾巴草用叶子把头上的茸毛拧干，追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手受伤了？要不要紧？”
　　蔷薇花五指握起，轻声道，“他那皮毛……手感……挺好……”
　　狗尾巴草呆了一下，顿时不高兴了，果断从黑岩上跳下，跑到他脚边嚷嚷，“挺好？有多好？！有我的毛毛好吗？！”他边说边把头凑过去，非要证明自己不可。
　　蔷薇花也顺手摸了一把他的绒毛，两相对比，“嗯……还是他的好……你的太硬了……”
　　大老虎的皮毛虽只是打架的时候短暂摸了几把，但手感着实柔顺，油光水亮的，还有他托住自己手腕的肉垫子，也挺软的。
　　“？！”狗尾巴草大惊，心里蓦然升腾起浓重的危机感，当下做了一个决定。
　　而被暴揍一顿的大老虎伤心的回到自己的山洞里，准备默默地给自己舔舐一下伤口，然后找了半天，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有这种东西。
　　虽然肚子和背都有点痛，但是并没有外伤，大老虎想了想，觉得一定是蔷薇花不忍心，所以没有下狠手，嗯，他真是一朵善良的花。
　　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抖了抖耳朵，开始盘算着怎么将这朵善良的花哄开心。
　　第二日一早，蔷薇花刚醒，便看见狗尾巴草正将自己叶片上的露珠当作镜面，认真的梳理脑袋上的绒毛，脚边放着昨天摘回来的桃花。
　　见蔷薇花醒来，狗尾巴草拿起一朵完整的桃花插在头上，小公主似的原地转了一圈，眨着大眼睛，捏着嗓子娇滴滴的问道，“八八，好看吗？”
　　那桃花瞧着很是新鲜，蔷薇花伸出叶子摸了摸，“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好看。”
　　“真的吗？！”狗尾巴草又飘飘然转了个圈，朝蔷薇花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蔷薇花果断收回叶子，“……我是说桃花好看，没说你。”
　　狗尾巴草气愤地蹦跶两下，“为什么？我哪里不好看了？”
　　“有一句俗语送给你，红配绿，赛狗屁。”
　　狗尾巴草也想起这句话来，忿忿的摘下了头上的花儿，想了想道，“那你不也是红配绿吗？红色的花，绿色的叶。”
　　蔷薇花若无其事的磨了磨锯齿状的叶边，“我是先天的，你是后天的，能一样吗？”
　　莫名感觉到杀气的狗尾巴草果断把手里的花塞给他，抱着剩下的一堆桃花跑开了，他将东西藏到黑岩下挖的坑里，只留了一朵在手上。
　　“我出去玩啦！”狗尾巴草挥挥叶子，就要出发。
　　蔷薇花轻轻抚了抚桃花的花蕊，“昨天不是才出去过？还有你手里的桃花，要送人？”
　　狗尾巴草没敢说实话，打着哈哈，编了个并不高明的借口，一溜烟跑了。
　　没来得及叮嘱他的蔷薇花将桃花笼在叶子里，朝四周望了望，心道，这块草地不错，说不定也能种棵桃树出来。
　　狗尾巴草捧着桃花，兴冲冲的朝着山顶进发，一路上蹦蹦跳跳，手中的桃花倒是护的仔细。他个子小，又不勤加修炼，没跑一会就有点气喘吁吁，最后更是走走停停，时不时就要找块树荫休息一会，待走到目的地时，都快到午时了。
　　此处便是慈悲峰山神的居处，五彩流光的禁制上游走着繁复的咒文，很是显眼。这是为了山上的精怪主动避让此处而设的，修为不高的精怪们看不见仙家大能们设下的禁制，若是无意间触碰，轻则被幻境困住，重则被法术反杀，为了少造杀孽，这也算是仙家们不成文的规矩。
　　听到了昨天蔷薇花对大老虎皮毛的赞美，狗尾巴草深深觉得，万一，他是说万一，以后那只大色虎和八八化敌为友，那他在八八心里的地位就要不保了，为了以防这个万一，他今天不辞辛苦，跋山涉水，就是为了到山神这里许个小小的愿望，希望禁制里面的人今天心情好，能帮一帮他。
　　狗尾巴草站在禁制外，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可惜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混沌，他索性亮开嗓子喊了两声，“山神大人？山~神~大~人~呀~”
　　他举着桃花左蹦又跳，连尾音都跟着拐了几个弯，那禁制纹丝不动的运转着，狗尾巴草兀自瞪了它半晌，越看越觉得被它无声的鄙视了。
　　不过狗尾巴草也没指望一嗓子就能把慈悲峰的山神喊出门，他接着道，“山神大人，我的好朋友八八最近被一只大色虎缠上了，那只大老虎仗着个子大欺负人，每天都来轻薄八八好几次！还有还有，他还踩过我！把我的脑袋都踩扁了！山神大人你人那么好，能不能帮帮八八呀！让那只大色虎别来欺负人了，行不行？”
　　“还有还有，我，我只有八八一个亲人，你能不能让八八不要扔下我啊？我希望自己能永远都是八八最好的朋友，最亲近的人，可不可以呀？山神大人，这点愿望不过分吧？你要是有时间，就帮帮我呗~~啊！这朵桃花送给你当礼物，我昨天刚摘的，可新鲜了！八八也说非常好看的！”
　　他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好听话，还友情献上两首表达赞美的歌，同时把手里的桃花举得老高，来回挥舞，就期望里面的人能被他的热情打动。
　　他说得口干舌燥，头顶的太阳也跟着起哄，可偏偏禁制里面的人半点反应也没有，狗尾巴草有些气恼，眼珠子一转，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转头环视四周，见确实没人看见，他鼓起勇气伸出叶尖，直愣愣的朝山神大人的禁制戳去。
　　就在接触的瞬间，电光一闪，火花竟顺着叶子朝狗尾巴草蔓延过来，原本翠绿的叶子登时被烧得黢黑。可即使是这样，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桃花也没有扔出去。
　　“呜哇——！”这火花不同寻常，狗尾巴草疼的大哭起来。
　　彼时，被反复念叨的这位慈悲峰山神正坐在书房里，伏在一张囊括三界的巨幅地图前，手中握着一只蘸了朱砂的毛笔写写画画，眉头皱得死紧，不知在找什么。
　　洞府的仙侍敲门而入，奉上一杯清茶，见自家君上如此，忍不住道，“君上，歇一歇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本想接过茶水的手顿时收了回去，山神冷硬的瞧那仙侍一眼，“多嘴多舌，不分尊卑。”
　　仙侍慌张跪地告罪，“是属下失言！忘君上恕罪！”说着将手中的茶盏高高举起，“君上就算要找，也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否则今后如何同夫人白首？”
　　他白首二字刚刚落下，便听见山神的呼吸猛然一顿，好半晌才沉重的吐出一口气来。
　　手上的茶盏被人接过，那人凉凉道了一声，“出去。”
　　这是让他以后都不要再进来的意思。
　　仙侍心中既委屈又不甘，不敢抬头，弓着腰礼数周全的向后退。
　　山神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茶盏递到嘴边，刚喝了一口，便突觉一道惊雷直炸在脑海里，连带着神魂都战栗不止，手中的茶盏蓦地坠地，碎成一片狼藉。
　　仙侍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去看，却是眼前一花，山神已不在原地。
　　闪身到外院的山神大人隔着咒文流转的禁制，看见一棵小巧玲珑的绿草，正捧着烧焦的叶子，坐在地上痛哭不止。
　　他目眦欲裂，身形骤然一晃，险些没站稳，直接跪在地上。
　　恍然间似乎回到了许多年前，某个人也似这般，跌坐在地，无助的放声大哭。
　　他恍惚记得自己一步一步走的很是坚决，竟是一次都不曾回头。多年后每每想起，他都惊骇于当年的狠心。
　　时过境迁，那时发怒的缘由早已忘了，口不择言说了什么重话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身后隐约的哭声，和四日后，传来的他的死讯。
　　其后经年，上至重天三十六，下至魔界十八渊，他寻遍了三界，力不能及之地也顶着一身伤数次造访，就为了寻到那人的转世，却不曾想那人竟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也对……那人从始至终都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从前如此，如今亦然。
　　山神步履凌乱的扑过去，面上悲喜交加，越过禁制用双手将那哭泣的小草捧起，置于心口处拥抱，低低的喃，“枫，枫……”
　　一千年的岁月匆匆流逝，你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
　　他随即意识到他的小草受了伤，又慌忙于指尖处凝结灵力，拂过整片焦黑的叶子，随着他指过一处，那叶子竟一寸寸恢复了原样。
　　尽管已经医好了小草的伤势，他却仍然用醇厚的灵力蕴养着掌心里的小东西，紧张的问，“还有哪里痛吗？还有没有不舒服？”
　　狗尾巴草没被山神大人失而复得的激烈情绪感染，反倒被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吓住，抽噎了半天才缓过气来，委屈道，“欺负人……呜呜呜……我要和八八说……呜哇……”他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又开始抹眼泪。
　　山神眉头紧蹙，将他揽进怀里细声安慰，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草茎和叶片，“不疼了，不疼了……”
　　山神几乎把所有的灵力都凝在了双手中，剧痛很快就被这股扑天盖地的温流冲淡，故而狗尾巴草习惯性地又哭了一小会，便渐渐平复下来，这时才有功夫把被泪水模糊的视线擦干，先是珍惜的摸了摸恢复如初的叶子，又看了看安然无恙的桃花，最后才抬头看了一眼正抱着自己的人。
　　“你，你是谁啊？”
　　山神大人面上的血色因这一句话悉数褪尽。
　　他有很多话想说，对不起，我不该凶你，我不该扔下你，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若是我当初没有莽撞的将你一人扔在那里，你便不会遭受那样的折磨。
　　但他想要道歉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眼前的人什么也不知道，他既窃喜，又心痛。
　　窃喜的是，一切从头，来过。
　　心痛的是，一切，从头来过。
　　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敢说。
　　只能是极尽温柔的弯起嘴角，装作初见。
　　“吾乃慈悲峰山神，赫离。”
　　众仙神皆知慈悲峰的山神自称无名，只愿旁人唤他山神，却不知他自有尊号，只说给一个人听。
　　他眼角仍残留着些许水光，专注的望着手心里的小草，神情似哭似笑。
　　“余有什么愿望？吾都可帮余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