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醉颜红》三五

57、无心插柳

　　淫雨霏霏，真个动人心。冬雪将近，迎来丰庆年。

　　杜少卿到来的时候沉醉正站在梅树下，如今的梅树还只是枝桠横斜，连个花骨朵儿都没有。
　　“看什么呢？”杜少卿走到沉醉背后问，她日子倒是过得安静，外面可是被她搅得天翻地覆了。这常家人焦头烂额，不知所措。上朝的时候连皇上都来问询关注了，大臣们也是语含深意，婉转打听。常家老爷和两个儿子阴沉着脸跟炉子里的黑炭似的。
　　“没什么啊。”沉醉回身笑笑，“我等着开花呢。听说，看见第一朵梅花开的人来年有好运气，我也借借吉言，讨个吉利。”
　　“你啊。”杜少卿笑着拍拍她的头，惹来沉醉一记白眼。
　　“你今天怎地有空来？”沉醉边说边往书房里走，为了防潮，所以一直生着炉子。这一年来，沉醉受苦较多，身体不似以前，现在愈发的畏冷起来。所以回到青州城以后，一般都待在书房里。
　　“怎么，不欢迎我？”杜少卿挑挑眉，他也不过几日没来，这就生气了？
　　“哪能啊。”沉醉推开门，找到铺了毯子的卧榻躺过去，暖烘烘的，舒服极了，“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我的衣食父母啊，你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小的哪有意见。”脸上是谦卑的笑，说出的话也极尽阿谀，只不过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再一看那眉梢带着的点点讥诮……杜少卿无奈的摇摇头，有的人天生就奉承不来，例如沉醉。
　　“我这就给你陪个不是。”杜少卿站起来，抱着拳，恭恭敬敬地要行礼，沉醉一脚踹过去，“行了啊，你再装试试。”杜少卿嬉皮笑脸的站好，毫无被踹的羞耻感，拍拍衣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沉醉看着那冰凉凉的木椅子，不由得皱了皱眉：“改天做个垫子放上面，这天儿眼看着就冷了，冰凉凉的多不舒服。”在卧榻上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姿势，顺手拿起放在旁边几案上的书，这是昨日没看完的。前几天，为了方便，就和语桑弄了一张小几到卧榻边上，这样既可以放书，又可以放些点心。
　　杜少卿把椅子搬得离沉醉近了些，拿起小几上的糕点要往嘴里塞，被沉醉啪的一下打落在地，杜少卿黑了脸，才几日没来，连块糕点都不让他吃了？“我饿了。”他为了忙沉醉的事儿从昨晚起就没吃饭了，今日得到结果就赶来了，居然还不让他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这个冷了。”沉醉几不可见的皱皱眉，都昨天的了，今日又没换新的，“饿了，我去给你煮面，吃吗？”
　　杜少卿的脸立马跟大地回春似的，开了花了。“吃吃，多煮点。”

　　沉醉只好掀了身上盖着的毯子起身，这会子语桑应该出门买菜了，也不知道家里有些什么，可以煮什么面。杜少卿跟着后面，摇头晃脑，好不开心。小醉儿主动关心他啊，第二次？呵呵，杜少卿想着不由得笑出了声来。沉醉莫名其妙的看了杜少卿一眼，几日不见，脑子出问题了？
　　也不知是杜少卿运气不好，还是老天故意要给沉醉省点麻烦，家里就剩下两大白菜。沉醉把它用水洗了，撕碎点。拿出面粉擀了面，然后给锅里加水烧火。这大冷的天，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也是种享受，比有的山珍海味强多了。杜少卿捧着碗，大口的喝了汤，一直从喉咙暖到胸口。沉醉怕他吃不饱，所以还在厨房里给他做小点心，冬天了，这小点心还是要刚蒸出来的好。

　　语桑接近午时才回来，买了许多的菜和肉，说是太冷了，一次多买些。沉醉不由失笑，语桑在这一点上和她很像，她记得以前自己也是这样的，又想起隔壁的大婶家也卖菜，所以跟语桑说了，以后买菜也就方便了。
　　沉醉想着今天晚上是不是炖个羊肉汤喝，虽然早了点，但今年的寒气来得重也来得快，正好杜少卿也在，干脆再去叫上连若，吃个饭。
　　杜少卿吃完面就跑到沉醉的那张卧榻上躺着眯起眼睡着了，沉醉进门看见也不好意思叫醒他，也罢，反正她现在也不走，过两天再去邀连若也没什么。沉醉把床上的被子拿过来给杜少卿盖上，在卧榻上睡，还是盖厚点的好。沉醉盯着杜少卿的面容看了一阵，这才意识到他的脸上满是倦容：“什么事儿让你累成这样？饭不吃，连觉也没睡吗？”沉醉的手摸了摸杜少卿的脸，却在意识到自己这么做的时候快速的收回了手，踉踉跄跄的跑出了门。杜少卿睁开闭着的眼睛咧了咧嘴角，又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最后微微叹息一声，继续闭眼睡觉了。
　　跑到门外的沉醉心跳得厉害，跟那擂台上的锣鼓似的，嘭嘭嘭的……“心如鹿撞，似是动心矣”，沉醉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红着脸奔向了厨房，她要准备午饭，还有晚饭，这些无所谓的情情爱爱还是离得远远的好，更何况，是面对杜少卿这样的人。

　　杜少卿一觉无梦，醒来的时候，天儿更阴沉了些。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胳膊腿脚，将被子抱到床上，叠好。又将卧榻整理了下，才出门。门一打开，一阵冷风就吹了过来，杜少卿身上一哆嗦，打了个喷嚏，唉，穿着衣服睡觉，现在冷了。杜少卿揉了揉鼻子，心想，沉醉应该还在厨房，所以往后院行去。
　　才踏进后院门就听得语桑和沉醉的笑声，杜少卿心情大好，几步走了过去：“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沉醉因为中午的事情还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杜少卿什么也不知道。她还是红了脸，低着头道：“不过是闹着玩罢了。”见语桑一副想要开口的样子，又赶忙说道，“饿了没有，那边锅子里有点心呢，你先将就吃点。”杜少卿点点头，拿了点心，蹲在沉醉烧火的灶门旁边，这里比较暖和。
　　“语桑，你说说，刚才闹的什么呢？”沉醉无言的看看杜少卿，这人真卑鄙啊，在她这里问不出来，就向语桑下手。
　　果然，语桑看了看沉醉之后，还是开口道：“就常家的事情呢。小姐说多亏了捻红姑娘她们帮忙，我倒是觉得是姑娘的点子好，这才让常家那个承熙什么的不敢再来找麻烦。”
　　“语桑。”沉醉打断语桑的话，承熙后来再来的时候杜少卿都没在，其实杜少卿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可沉醉就是不想他知道，不明白为什么，或许，她也怕他知道承熙说她的那些话吧，什么□□生的孩子啊，什么勾搭别人相公啊。虽不是明说，可是隐隐暗含的意思就是如此。沉醉从来没想过说这种话的人会是她那个大家闺秀的姐姐，心里失望，这也是她想出那种方法撇清和靳远关系的原因。
　　杜少卿沉默着吃完了手里的点心，拍了拍手，这才开口道：“小醉儿，你有没有怀疑过，其实常家人说的你娘的事是假的？”
　　沉醉一怔，她确实没有认真想过，之前她听了常家人的话，虽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但她根本没有时间细想，只是觉得她娘可怜。后来就根本不想，她对母亲没有印象，所以要她十分的悲伤不可能，再加上她不想再与常家人扯上关系，所以就没有去追问。再后来，那出戏唱出来，街头巷尾的人议论纷纷她也不过是当人家编了好玩，毕竟她死了都有人相信不是吗？可现在杜少卿提到这件事，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你的亲娘，根本不是被你爹捡回来的，她是被常老爷抢回来的。你娘本是一村庄的农妇，家里几分地，过得甚是辛苦。那年，你爹外出见你娘长得好看，就强要了她，村里的人觉得既然身子都给人占有了，自然没有不相随回家的道理，所以你爹就带了她回到了常家。”杜少卿停了停，见沉醉脸上没有任何其他的神色，就让语桑端杯水过来，喝了，接着道，“你娘跟你爹回了家，见你爹已经有了妻子，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心里虽不痛快，但也只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她处处忍让，时时小心，只还是难免惹来你娘，不，承熙她娘的嫉恨。承熙她娘处处为难你娘，但是你娘因为自己家贫，所以也不敢太计较。直到怀了你，有一次被承熙她娘撞到在地，差点流产，常家老爷那时对你娘倒还有几分宠爱，所以就将承熙的娘关了几天，还作主将你娘纳为了妾室。后来不知道怎地就有人说是你娘自己摔在地上，诬蔑承熙的娘，常家老爷信了，也或许是装着信了，于是将你娘关了起来。直到生了你，才被放出来。那时你娘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楚了，人也越发的消瘦，‘红颜未老恩先断’，常家老爷自然不再对你娘感兴趣，所以也不再多加照顾。你娘本就没有知心的人，后来又被承熙她娘算计，被下人侮辱，羞愤而死。常家老爷为了掩盖这个真相，所以才对外宣称你娘是与人通奸。”
　　沉醉想不明白，为了这个真相？什么真相，明明是受害女子啊。为了常家的颜面？沉醉往灶里添了把柴，冷笑着道：“这常家人心狠，原来是这样的。”
　　杜少卿把手放在沉醉的手上：“后来，承熙她娘心里内疚，又见你可怜，所以就将你养大，而常家两位公子和那位小姐，因为年小，可能也不太记得了。后来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我就不大清楚了。”
　　“你这些天就是为了这个事儿不吃不睡？”沉醉没动，只眼睛看着杜少卿。
　　“……嗯。”杜少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说，“不说了，我饿了。”
　　沉醉又坐了一阵才轻轻道了一句：“这人世还真是污浊不堪啊。”然后站起身来，和语桑把菜慢慢的盛到盘子里，端了出去。

　　夜里，杜少卿和沉醉在书房待到半夜，才各自回房睡下。

　　又过了几天，语桑外出回来，说常家老爷被停了官职，街上流传是因为常家老爷以前小妾的死与他有关。沉醉淡淡的听完这一切，又继续看手里的书，自做孽不可活，常家老爷做了昧良心的事儿，自然会有人收拾他。
　　沉醉嘴角挂起一个冷笑，这小日子还长着呢，常老爷的命却怕是没个几年了吧。只愿杜少卿的手脚能更快点，如此，她也好早日安了心，离开。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大家久等了……鞠躬，道歉，顺便带上偶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