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霖铃终不怨》钟无非

2、第二章

　　王氏匆匆带着任霖铃和她的小妹妹回了薛府。再一次来到薛府，任霖铃竟然觉得有些感慨，她以前来过无数次薛府，最近一次是坐着大红花轿被薛煜昇一路迎进来的。这次却只能从偏门进去。

　　一进门，王氏便仔仔细细盘问起任霖铃来。春莺从几岁便被卖到太尉府中，成为任霖铃的贴身丫鬟，她对春莺自然是非常熟悉的。

　　“夫人问春莺，可是春莺犯了什么错？我与春莺是儿时玩伴，上次见到她还觉得很惊喜呢。”任霖铃装作疑惑地问道。

　　王氏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任霖铃的问题，说道：“你说你见过她是上个月？那她可有什么异常？”

　　任霖铃心里着急，不知道这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从王氏口中问不出话来，决定从长计议，先留在府中再说。

　　“这春莺很小时候就去了大老爷府上当丫鬟了，只偶尔会回来一次。上个月我看见她回家了，带着大包小包的，听说是她家中弟弟生了重病，回家探望的。”

　　“生了重病？那现在呢？”

　　“现在我就不清楚了，您看我如今也到了这边了，对家里的情况也不清楚。”

　　“那我准你个假，你回去打听。”王氏站起来，说道。

　　“夫人，夫人，二少爷他……”外面进来一个小厮，是一路跑进来的，正是薛二。

　　王氏面色一松，道：“可是二少爷回来了？他没事了？”

　　薛二道：“禀夫人，回、回来了。”

　　王氏大喜，举步向外走去。任霖铃听见“二少爷”当即也是竖起耳朵，悄悄跟在王氏背后出门。

　　却见院中立了一人，头发蓬乱，披枷带锁，眼睛里已经没了昔日的神采。

　　“昇儿，昇儿，这是怎么了？”王氏见此情状，眼泪不禁流下来。

　　薛煜昇跪下来，道：“娘，是孩儿不孝。此去将会被流放到漠北之地，恐不能在娘亲面前尽孝，盼娘亲保重身体，孩儿在此别过了。”说完，他俯下身来，给王氏磕了三个头。

　　“娘亲，孩儿这就去了。”

　　王氏跟着追了一段，终究无法再跟，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晚上睡在薛府的下人房里，任霖铃简直觉得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她，任霖铃居然被薛煜昇给杀了！就因为不想娶她！至于吗，至于吗？她只想长叹一声，关键是这个死的原因也太丢人了。不想娶咱们还可以坐下来再商量商量不是，你早说要杀我，我可不就不嫁给你了吗？

　　任霖铃这会儿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坐着花轿进薛府门的时刻。一路上，薛煜昇骑着骏马走在前面，她光是看着就禁不住要笑出声来。这样一个人，竟然把她给杀了。

　　任霖铃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

　　任霖铃浑身一阵阵发冷，那个人虽然从来不给她笑容，从来不给她回应，可是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狠。今日见他跪在地方，本还觉得有一丝心疼的，现在却全是对自己的怜和悔。

　　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第二日，天才微微亮，薛府里的丫鬟小厮们就被召集到院中。

　　“你们可有愿意随二少爷一同去的？”

　　底下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那等荒凉之地，谁会愿意去？况且这二少爷是个心狠手辣的，过了门的妻子尚且能下毒手，对下人如何更加难说了。

　　“无人，是吗？”

　　“我薛府自问从不曾苛待你们，你们不愿去我也能理解，但是我儿从小娇惯着养大，我不放心。所以今日斗胆想了个法子，我这里有签号，且抽中贰拾柒号签谁便跟着去吧。”王氏说完又掉了眼泪。

　　薛二从小跟着薛煜昇，他此刻喉咙发紧，见王氏流泪，欲站出来，却被身后的人拉住。是薛二的爹，他是家生子，家中也就他这个独子。这一日，多半是不能回来了。

　　“你去了怕是要让你娘伤心如同夫人一般，你就忍心？”

　　薛二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原地站着不动了。

　　任霖铃自然是不想去的。

　　下人们依次上前去抽签，没抽中的松了一口气，眼看筒中的签越来越少，任霖铃心中更是紧张。薛煜昇啊薛煜昇，你害了我上辈子也就算了，这下可别作妖了。

　　到她了。任霖铃上前去，手在筒上盘旋了一圈，选定了一根签慢慢拿出来，上面写着“叁拾壹。”她瞬间感觉松了一口气，把签子攥在手里往前去了。

　　轮到她的小妹妹了。小妹妹名叫云朵，她年岁还小，个头不高，踮起脚拿了一根签。见任霖铃等在一旁，连忙走过去，道：“大姐，你帮我瞧瞧，我抽了什么签。”

　　任霖铃打开一看，心咯噔一跳。

　　云朵还小，她若是去了恐怕半路上就得送命。相处的日子虽短，但是云朵确实处处都想着自己这个大姐，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那边签却已经都取完了。

　　“谁抽中了？自己站出来罢。”

　　那王氏身边的大嬷嬷站出来说道：“夫人这样做本就已经是仁慈宽厚了，谁中了就快快站出来，躲是躲不掉的。”

　　下面仍旧一阵尴尬的沉默。

　　云朵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眨了眨眼睛看着任霖铃。任霖铃现在手中握着两根签，手心都已经出了汗。

　　“大姐，不是你吧？”云朵仰起头问道。

　　任霖铃摇摇头，道：“若是我呢？”

　　“大姐，云朵不想让你去。”云朵想了想，又说道：“若是你，就让云朵替你去吧。”

　　任霖铃沉默了，她摸了摸云朵的头，最后把自己的签塞给了云朵，道：“云朵还小呢。”

　　她径直走到王氏面前，道：“是我。”

　　那大嬷嬷便十分不屑，说道：“早出来也不耽误这些功夫，快去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现去追赶二少爷。”

　　“去，可以。但是我妹子还在薛府之中，望夫人能够照顾一二。”她是对着王氏说的。

　　任霖铃心想，云朵去了就是送死，倒不如自己去，说不定再路上还能抽个空儿溜了。反正这天大地大的，这薛府还管得着么。

　　“其他人都下去吧。你和云朵留下。”云朵紧紧拉着任霖铃的手，藏在她身后。

　　“我买你进来本是想为我儿翻案，如今已成定局，我也只得罢手。云朵在府上，你尽管放心，我必会好好安排。”

　　“那便谢过夫人。”任霖铃拜了一拜。

　　说是立即出发便果然是立即出发，坐的是马车。一般流放而去的是不允带仆从的，只薛府许是打点过，对外只称是薛煜昇从小的通房，自愿随在他身边的。

　　到流放之地多则一月，少则半月，用铁制的牢笼囚着，一路赶着去往西北边境之地。旨在充实当地人口，建设边疆地区。去了那里的人不管身份贵贱，统统都得下地劳动。

　　任霖铃想着薛煜昇那小身板拿着锄耙的模样，不由得咧嘴笑了，果然忘记了身边薛府的人还牢牢的看顾着她，让她无法脱身。

　　夏日的京城城门被蜿蜒的护城河环绕着，杨柳依依终究被抛却在他们的身后，马蹄声声，命运却不知要去往何方。

　　那流放的队伍不管犯人身子是否受的住，一意地往前赶路。任霖铃和薛府的仆从追了将近十天才终于追上了，将任霖铃放到薛煜昇身边欲回转去，薛煜昇却不领情。

　　“带回去，这人我不收。”他蹲坐在囚车中，脸已经被沿途的风沙吹得泛黄，说出的话却仿若他还是之前的翩翩公子一般，欠揍！

　　对，就是欠揍。若说是从前任霖铃觉得薛煜昇这么说话是风骨，是如松柏般的气质，到现在她就觉得是装蒜是欠揍！

　　任霖铃咬了咬牙，对着送她来的薛府众人一笑，道：“二少爷如今被关在囚车之中，他说得话你们听也可不听也可，在府上自然是夫人说得话最最要紧的。你们说，是也不是？”

　　众人见二少爷拒绝，本在犹豫，被她这么一说，顿觉豁然开朗，领头的一个道：“二少爷，幸不辱夫人之命。人已送到，咱们几个这就回去向夫人复命了。还请二少爷多多保重，不要辜负夫人的一片苦心。”

　　一片马蹄声过后，留下任霖铃和薛煜昇大眼对着小眼。

　　任霖铃看不得他这副淡然的模样。对着他，她的手有些颤抖，索幸藏在袖中，面色上看不出来甚么。

　　她甚至不敢对他说一句话。哪怕是问一问，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杀了我？又或者心存希冀说一句，不是你杀的，对吧？

　　然而是他自己亲口认得罪，当着大理寺的人亲口说是他杀了人画了供。

　　西北的景色与别处大不一样。满目的风沙怪石，偶有一丛翠绿，都是点缀。任太尉年轻时候在西北和匈奴对战，后来在任霖铃面前也经常提起，任霖铃总说要来这里亲眼看一看，却没想到自己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