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毛过敏症》吃一块肉

2、第二根毛

　　天色乍开，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六点钟不到，余弦和她的团队已经在胡家村村口候着了。

　　漆黑锃亮的商务车里，余弦着一套碧山绿的运动服，立领高高拉起，浑身上下几乎不露什么肌肤。
　　只刷了一层定型液的睫毛像珠帘似的，随春风轻荡。

　　她端坐着，单手倚窗托腮。
　　即便在镜头之外的地方，她也一如既往，如一株湖心清莲般端庄优雅。

　　只不过，一分钟换了八个坐姿。

　　咔哒一声，后座的车门被拉开，何仪君风风火火回来了。
　　“好了，我和导演讲过了，你放心吧。”何仪君拍拍胸脯，“今天你就和林月一起去采购，不用留在救助站里。”

　　余弦压下心头喜悦，淡淡道：“谢谢你，君君。”
　　“这有啥？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在抗拒什么。”不等她震惊，何仪君咬牙切齿，“段不凡先选了留下！你如果也留下的话就得和他凑对儿，瞎子才看不出他想借机炒cp！”

　　“……”
　　余弦点点头。
　　并且换上了第九个坐姿。

　　三月乍暖，即便是清晨也染着一层暖意。
　　车里闷得难受，何仪君摇下了两边车窗。她拿平板电脑扇着风，忽然发觉自家艺人一反常态的穿衣风格：“……你不热吗？”

　　余弦一向是走清冷古典美人的路线，衣柜里大都是长及脚踝的连衣裙旗袍。
　　从不靠露肤度博关注，但也鲜少裹得这样缺乏美感。

　　她面不改色，朝窗外望去。
　　远处的空地上，摄制组已经安好了机位，零零散散的人头来来去去。

　　冷不丁开口：“人好少。”
　　何仪君顺她目光看去，又一次不知不觉被她转移了话题，撇了撇嘴：“这次只来了一半人不到，能不少吗？”

　　“为什么？”
　　“因为救助站的创始人咯。说什么人多了会吓着‘孩子们’，要求削减人数，流程机位什么的也都得经过他同意，大牌的很。要不是他，我们这会儿还能美滋滋在休息室吃小蛋糕，哪至于在车上闷着。”

　　何仪君翻个白眼，嘴上埋怨不停。
　　大牌么？余弦倒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创始人产生了一丝尊敬。

　　叩叩叩。
　　何仪君牢骚未发完，车窗却被人敲响。

　　来的是段不凡的助理，笑眯眯的：“导演刚刚来车上，说可能还有半个小时开工。凡哥夸您来得早态度好，又怕您头一回上真人秀禁不住累，让我送一杯他自个儿磨的咖啡给您。”
　　说罢，端起手中冒着热气的纸杯。

　　余弦的事须得经纪人恳求导演，段不凡却有导演亲力亲为。
　　她敬业的工作态度在段不凡的眼里，只有被他认可的价值，一杯咖啡便是嘉奖。

　　“替我谢谢段先生。”
　　“凡哥就在车上，不忙。”助理话中有话，“喏，就那辆白色的车。”

　　余弦搭在身旁的手指被何仪君轻轻捏住，暗叹一口气。
　　娱乐圈就这么点儿大，哪能真的避开谁。
　　余弦把咖啡递给何仪君，并不尝：“带我过去吧。”

　　洁白的房车上喷着张扬的标志，车门早有预料大开着。
　　段不凡穿着与她同色系的做旧针织衫，笑意盎然：“余弦，好久不见了。我看了你的宋清歌，特别棒，有一种……和角色灵魂相通的棒。”

　　段不凡是当下最红火的流量明星之一。
　　不靠演技，不靠歌舞，凭借傲人的粉丝量占据巅峰，铺天盖地的作品里都是他的名字。
　　余弦并不认为他有资格评价自己。

　　余弦维持着脸上的体面，优雅点头：“谢谢段先生，我还需要向您学习。”
　　“对了，上次盛典——”

　　话未说完，一辆小货车磕磕绊绊地驶来，远光灯扎得眼睛生疼。
　　小货车慢吞吞地挪动，最终停在了白色房车的前面，熄火的时候呛了一地尾气。

　　段不凡的笑容荡然无存，扇动着面前的空气，爆出一口脏话：“操！什么烂车，刮到了我这两百万的家伙你赔啊？”

　　小货车的驾驶座被推开，一个男人走了下来。
　　黑色鸭舌帽，白色医用口罩，蓝白防护服，颀长的身影约莫有一米九，对段不凡的破口大骂充耳不闻。

　　余弦担心这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被迁怒，挡在段不凡身前劝道：“段……不凡哥别生气，应当是救助站的工作人员。距离开机没一会儿了，这里又离得最近，他大概只是想方便搬东西。”

　　一声“不凡哥”很是受用，段不凡怒火渐消：“头一回听你说这么多话，看来我是能入得了缪斯女神余弦的眼了？刚才我话没说完，上次盛典没能和你加个微信，要不这次——”

　　又是乒乒乓乓一阵。
　　小货车门闩拉下，一件件货物被抬了出来，扬起一地尘土。

　　段不凡暗骂一声，钻回房车，朝她摆手：“待会儿再说，别录着录着给我鼻炎整出来了。”
　　余弦站在车前，一直保持着恬静的微笑，直到车门彻底关上。

　　真累。
　　和人打交道真累。

　　绕过车头，那个工作人员依然在勤勤恳恳搬运箱子。
　　短短一分钟，所有木箱便被手脚麻利地堆在了地上。他轻而易举抬起半人高的箱子，一瞬间微微有些失衡。

　　余弦敏捷地伸手，在他对面掌住了重量。
　　好沉，他一个人真能抬动么？

　　余弦歪头问道：“需要我帮你抬进去么？”
　　男人似乎没有听清，也歪过头，从箱子后面露出半张脸。

　　好漂亮的眼睛，像一幕浅海落日。
　　明茶色的眼睛藏在帽檐的阴影之下，不服输地撕开了两道裂缝，明亮得仿佛夏夜的星辰。

　　“我说，”余弦复述道，“我帮你抬进去。”
　　“不用，谢谢。”

　　清澈又疏离的声线。
　　男人重新使力，将重量从她的手中抽离，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救助站。

　　-

　　天已经差不多亮透了，回到车上，何仪君拉着她左探右看，生怕她被段不凡欺负了。
　　化妆师为她补了层粉饼和口红，又捋了捋刚才被风吹乱的头发。

　　运营拍了一张她的侧颜，随便调了一点亮度就发上了微博。
　　【余弦音也：#余弦超话#开工了。今天是十分钟就能完成的#素颜妆#和#初春限定高马尾#。】

　　【（停车）（低调按了按劳斯莱斯的喇叭）（车窗降下）（叼玫瑰花）（戴上墨镜）老婆，你好，结婚。】
　　【这种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呜呜呜想在姐姐的鼻梁上滑滑梯ToT多发点照片投喂你的小琴弦吧ToT】
　　【3月31日，一起收看仙女的综艺首秀#我们都一样#吧！】

　　余弦得空瞟了一眼微博。
　　……她的粉丝究竟是为什么会觉得这些稀奇古怪的tag是她本人发出来的？

　　一切准备就绪，余弦理了理衣角，走向拍摄中心。
　　随着导演的三二一倒计时，镜头灯光开始闪烁。

　　段不凡第一个出场，边走边单手扣上腕表，带着一丝痞气：“我居然是第一个到的？”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远处传来另一位常驻嘉宾的声音：“我的天，凡哥竟然比我早到了？是他闹钟坏了，还是今天格外兴奋啊？”

　　六位常驻嘉宾陆续到位后，港风甜妹林月双手合十，一脸期待：“我听说今天会有一位靓妹来，是真的吗？”

　　“没错，而且是实力恐怖的新人演员。”
　　“我知道是谁了，作为一个在影视墙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油条，我压力很大。”
　　“这次好像是她的综艺首秀吧？节目组出息了啊。”

　　男嘉宾手肘撞了撞段不凡，别有深意：“是吧，凡哥。”
　　段不凡摆摆手，似是逃避，又更像欲拒还迎：“好了好了，百闻不如一见，让我看看她到了没有。”

　　无数双期待的目光中，余弦推开车门，步步生莲。
　　她站在正中央C位，夹在段不凡和林月之间，对准二号机展颜一笑：“初次见面，我是余弦，请多关照。”

　　八颗牙的标准微笑，红唇贝齿，荡人心神。
　　果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六位常驻嘉宾围着余弦东一句西一句，林月忽然用蹩脚的普通话问道：“不是说有两位飞行嘉宾吗？还有一位呢？”

　　“是那个吧，‘学术界的贵公子’！”
　　“今天好热闹，又有‘演艺界的缪斯女神’又有‘学术界的贵公子’，快把他请上来！”

　　……
　　这些称呼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擂鼓一样的声潮里，一双闪着宝蓝色光芒的尖头鞋出现在了她低垂的视线里。
　　修长的双腿被墨色的面料包裹，缓缓停在了她的身边。

　　余弦抬眸，对上一双浅海落日。

　　“初次见面，我是时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