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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险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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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晁琼之一来,沈京初就开始惊慌地在院子里乱窜,几度试图从屋子里逃出去,全部都没有成功。
世人以为晁琼之就是一个盲眼又顽固的老女人,恪守封建礼教,张口闭口四书五经女的女训。
只有沈京初知道,压根不是这样。
晁琼之可比那群老学究厉害多了。
果然,她各种试图想办法从家里跑出去的时候,晁琼之平静地坐在她的桌子前,该喝茶喝茶,该乘凉乘凉,显然没把沈京初的越狱放在眼里。
沈京初终于越狱越累了的时候,坐在屋子里的晁琼之凉飕飕地说了一句:“回来喝茶?”
沈京初沮丧地看了一眼家里的高墙,默默放弃了越狱,沮丧地走回屋子里去,疲惫地坐下了。
晁琼之说道:“你既然已经答应你父亲,愿意听从父母之命,嫁给太子了,你现在逃出去做什么?”
沈京初说道:“既然如此,他们锁我做什么?”
晁琼之笑道:“你呀,就是拎不清。你怎么不想想,你就算是跑出去了,你能做什么呢?从小你要学武,你父亲说了,女孩子不能喊打喊杀,就没学成;后来你想识字,你母亲又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闹了小两年,字是学了,书却没念成,你都忘了不成?”
沈京初死死握着茶杯,想发怒,却不知道如何发怒,毕竟晁琼之虽然总是看不起她,但是说的话字字都是真的,字字戳心,直扎她心窝。
沈京初沮丧地说道:“没忘。”
晁琼之说道:“既然没忘,你也知道和你父母作对没有好处,你又何苦闹着要翻墙呢?”
沈京初说道:“从小我一次也没有替自己做主,都说我是个女孩,武不能学,书不能读,可是婚事这一件事上,我好歹也要为自己做主,我这辈子就做一次主,就做这个主!”
晁琼之听了她说的话,冷笑一声,盲眼翻着冲着头顶的屋顶,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
晁琼之说:“就凭你?凭你这个武也不会、书也没读的人?”
沈京初被她这句话激怒了,气得站起来,大声说道:“我虽然不能决定我能嫁给谁,但是只要太子不想娶我,那这门婚事就成不了。我去找太子,把他烦透了,让他知道我既不三从四德,也不遵守礼节,到时候他自然要娶别的女孩,就不干我事了!”
她说着,还激动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只要太子拒绝娶我,那京城里的人都会好奇,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让一国栋梁对宰相的女儿寒了心。到时候必定谣言四起,我父母日后要是再为我说亲,便是难于登天,我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晁琼之忽然大笑:“你可真是想得快活呀!”
她这般一笑,沈京初便一激灵,皱眉问道:“为什么不行?”
晁琼之悠悠地说道:“你三岁的时候玩火烧了皇家的藏书阁,我便知道你未来是个祸患。你父亲向我求教,问你如此难以教化,日后必成大患,问我该当如何。你知道我是怎么说的?”
沈京初背后一寒:“你怎么说?”
晁琼之说道:“我说她既然是个祸患,趁她年岁小,把她丢了也罢,虽然她沦落人间,但是若是活下来了,好歹活得自在。”
沈京初气得指着她的,怒道:“你、你这个做老师的,你好狠毒的心……”
晁琼之哈哈大笑,又说道:“可是你父亲却不听,他说,等你身体强健,欲要学武,便不传授;等你心智健全,欲要学书,便断绝诗文,除此之外,若要学琴、念书、写字、下棋,一概都不许碰。这样等你岁及及笄,便是个一无所成的废物,那你除了乖乖嫁人,还能做什么呢?”
沈京初愣住了:“这、这真是我父亲说的?”
晁琼之冷冰冰地说道:“我劝他丢了你,是想救你一命,因为你命里叛逆,势必不能在这京城做个听话的姑娘老实嫁人。可惜,我说了,却没人听。现在你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书不曾念,武不曾习,想学什么都晚了,你就算是从家里逃出去,你能做什么呢?”
沈京初目瞪口呆:“我、 我……”
晁琼之又说道:“好,你不想嫁人,也成。你就留在家里做个老姑娘。到时候养你的是你父亲的俸禄,等你父亲死了,养你的是你哥哥的俸禄。你不嫁人,不务农,不从商,只在家里做个蠹虫废物,有什么资格指责家人安排的婚姻?”
沈京初沉默不语,在门口蹲了下去。
她蓦地想起那年她带着人杀到赵王府的时候,站在门口的沈海钟的眼神。
那深宅大院里流血快死的仿佛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他来看的一出戏,下的一盘棋。
沈家已经有了个为君王甘愿牺牲一生的长女,还缺个辅佐未来君王的皇后。
但是这个皇后既不念书,也不学武,沈家花了十几年光阴钻空她的脑子,为得就是让她做个高位上的蠢货,摆在殿上空洞的花瓶,君王家要的便是漂亮脸蛋的愚忠。
见沈京初已经傻了,晁琼之目的达到了,又软声相劝:“你看,你也想通了。你嫁不嫁太子,你自己做决定,可是你要是不嫁,到时候你父亲老了,你绣花枕头的同胞哥哥沈明春可不想他顾忌那么多,到时候你还是得被逼着嫁人,只不过可嫁不成太子了,你等着嫁农夫吧。”
沈京初看着坐着喝茶的晁琼之,看着她僵尸一般的脸庞,看着她干瘦的身体,看着她混沌泛白的盲眼——她就怕晁琼之这一点。
她没有任何世上的大道理,她把事实全摆出来,彻底摧毁沈京初的自尊,让她相信自己是个什么都做不成的废物,自然就乖乖听话做傀儡了。
见沈京初还是不认输,晁琼之咯咯怪笑,说道:“你若是有朝一日想做你想做的事,当你想做的人,你最好就改改这些。”
她说着,伸出枯木爪子似的手,草草一指沈京初。
沈京初实在是不知道她指了哪里,只得茫然问道:“改什么?”
那一刻她恍然醒悟,晁琼之的意思,压根不是给她指一条明路,而是明明白白对她说:改改你全身。改改你的性别。除非你不是个女孩,不然你什么都别想做。
晁琼之又说道:“我也不想说这些,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试图去做你做不到的事,也别去改变你改变不了的现实。你最好,就别想要你不应得的东西,那些东西,是你父兄命里应有的本分,到了你头上,便是逾矩觊觎。”
见沈京初沉默不语,晁琼之又说道:“老老实实嫁人,你要嫁的是天潢贵胄,到时候你夫君登上皇位,有你数不尽的绫罗锦缎,有你戴不完的金钗玉环,你现在何苦呢?”
沈京初蓦地站了起来,沉默无声地走向门外。
晁琼之意识到不对,立刻跌跌撞撞从案前坐起来,厉声喊道:“沈京初,你想做什么,你回来!你跑不出去的!”
沈京初一出门,反手就锁了屋子里的门,顺手将一根树干横在门前两道把手间,这样任由晁琼之怎么推,门都不可能推开。
这是她的院子,晁琼之又是个盲眼的人,哪儿有那么容易逃出来。
晁琼之尖声说道:“你最好消停点!我现在可是为了你好,你爹若是请了别人来,可就不似我这般对你好了!”
沈京初冷声说道:“晁老师,我知道,您是真心对我好。”
“就是因为您真心对我好,才会劝我听父兄的话,劝我嫁入帝王家。”
“可是你给的好,不是我想要的好。”
晁琼之一听她这个语气,就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气得一阵猛拍门:“你少痴心妄想了!世上的女子,人人都是如此,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例外?你别做傻事,沈京初!沈京初!”
沈京初说道:“我说了,我这一辈子,没替自己做一次主。但是这次,我一定要做主。”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火折子,冷笑一声:“好歹,我的命在我自己手里。”
晁琼之用她那干瘦的身子撞门,吼道:“你没读过书、没学过武!经商不懂、务农不通!你除了嫁人相夫教子,你还能做什么?你别发疯了!”
沈京初站在院子里,打着了火石,嘴角蓦地露出一个笑来:“晁老师,今天要劳您受累了。”
晁琼之是个瞎子,听觉异常敏锐,一听到这个声音就是一惊:“你、你做什么?”
沈京初笑嘻嘻地说道:“您放心,我从小点火点得多了,手熟着呢,绝对伤不着您的。”
她说完,将火折子往窗纸上一烧,死死堵住了大门,见火烧起来了,立刻扯着嗓子尖声叫道:“来人啊!救命啊!着火了!”
最先冲进院子的,自然是几位守在院子里的武师。
沈京初在院子里又跳又叫:“快打水!救人啊!晁老师还被锁在里面呢!”
火势不大,几位武师匆匆忙着去打水,又忙着冲进屋子里救人,等把晁琼之救出来的时候,沈京初早跑得没影儿了。
几个武师着急地问道:“您没事吧?”
晁琼之丢了她的拐杖,混沌的白眼怒视着眼前的虚空,用那干涸尖利的嗓音大喊一声:
“还不快去把你们家小姐找回来!”
几个武师惊慌地四下回顾。
火越烧越大,已经烧没了半个房子。
至于点火烧屋的沈京初,早就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