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束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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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时常会坐在宫门底下，望着天空，望着头顶的天空，然后啊，我在想，我在想，这天下，这世界，到底有多大。
这个问题很愚蠢，不是吗？
颇有点夜郎自大的味道。
不，不，不，我不是不知道，天下很大，很大。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天下，有很高很高很高的山，比我见过的所有楼宇加在一起都要高。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天下，有很大很大很大的海，比我见过的所有湖泊加在一起都要大。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天下，有很多很多很多的集市，比我见过的所有人加在一起都要多。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天下，有很辽阔很辽阔很辽阔的沙漠，比我……
呃，抱歉，我真的没有见过，哪怕再小的沙漠，我都没有见过，我根本无法想象沙漠到底是什么样子。
……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知道那些，可是……我真的无法想象，我所能看到的，只是书本上枯燥的文字，还有……那抽象得我怀疑绘图者本人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图形。
关键是，老师指着那些文字，和我说，那些，都是我的。
都是我的吗？
都是我的吗？
都是我的吗？
……
这真的是太棒了！
不是吗？
我相信，任何人，任何人听到这话，都会高兴得蹦起来，我也不例外。
然后呢，蹦起来欢呼过以后呢？
这天下，都是我的吗？
我倒不是对老师的话，有所怀疑，不相信老师，而是对这话，对这个概念……
实在感到一种虚无，一种无力，一种……不真实。
我可以说，这张纸是我的，我紧紧攥在手里。
我可以说，这杯水是我的，我仰头直接喝了。
我可以说，这只猫是我的，我一下搂在怀里。
……
至于说天下……
我看不见，摸不着，只能靠着我有限的脑袋去想，去描摹，去勾勒，天下，到底是什么模样，那属于我的天下，到底是什么模样……
可惜，我真的没法儿想，没法儿描摹，没法儿勾勒……
那真的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我听老师说过一个成语，叫做坐井观天。
是说有只井里的青蛙，抬头看着天空，只有头顶井圈那么大，所以，它觉得，整个天空，就只有头顶的井圈那么大。
我呢？
我的天空，又有多大？
我仰头，看着天空，很蓝，很蓝，上面飘着的白云，很白，很白。
大概，井里的青蛙看到的天空，也是这副模样。
不过，我的天空，是被一圈红墙黄瓦环绕。
而青蛙的天空，是被一圈井圈环绕。
除此之外，我和井里的青蛙，又有什么区别？
是，是，是，天下很大，很大，可是，再大的天下，我所能看到的，摸到的，不就是我头顶那片天空，那片被红墙黄瓦所包围着的天空吗？正如那成语故事里的青蛙，听说燕子讲述，天空是何等何等广阔的时候，青蛙真的不相信吗？
又或者，即便相信了又如何，知道了又如何？
超过井圈范围的天空再大，又和青蛙有什么关系？
红墙黄瓦之外的天下，再大，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尽管，说起来，那是属于我的，可我真的没有任何感觉啊。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贴在宫门边上看着天空吗？
因为那是整个皇宫里，距离外面的世界最接近的地方，我努力地，努力地倾耳聆听着外面的世界，偶尔从不止何处传来的叫卖声，歌声，吵嚷声……这些声音虽然都极小，却每每总能让我欣喜若狂。
那可能是我与外面世界的唯一联系了。
偏偏老师和我说，那些是我的天下，那些是我的江山，那些是我的子民……
所以，我需要努力。
所以，我需要刻苦。
所以，我需要勤勉。
……
这样，才能不辜负天下，江山，子民对我的敬仰，对我的期待。
可我的天下在哪儿，我的江山在哪儿，我的子民在哪儿？
我真的不知道啊。
我真的看不到啊。
我真的不确定那些到底存在不存在啊。
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存在，我就需要努力，需要刻苦，需要勤勉……
不，不，不，这绝对不是说，我不努力，不刻苦，不勤勉，恰恰相反，我很努力，很刻苦，很勤勉。
因为只有这样，我的老师才会开心。
因为只有这样，我的大臣才会满意。
因为只有这样，我的母亲才会欣喜。
……
我呢？
我呢？
我自己呢？！
我的感受呢？
有没有人问过我，我努力了，我会觉得开心吗？
没有。
有没有人问过我，我刻苦了，我会觉得满意吗？
没有。
有没有人问过我，我勤勉了，我会觉得欣喜吗？
没有。
……
从来没有。
我是真的茫然了，真的，真的。
一个个都说，我是天子，富有四海。
一个个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
一个个都说，这天下，这江山，这子民，包括老师，都是我的，都得听从于我。
……
可却没有人管过我的感受！
我自己的意志，我的情绪，我是是否开心……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
重要的是，我是皇帝，是天子。
重要的是，我是生活在红墙黄瓦里的皇帝。
重要的是，我是符合他们要求，他们期许的皇帝。
……
是的，重要的，是皇帝，是我的身份，而不是我这个人，我这个人，根本不重要，甚至可以说，我这个人如果直接给抹杀掉了，只要继续有一个符合他们标准的人出现，取而代之，他们依旧还是会叩首，还是会说，江山，天下，子民，都是他的，他要努力，要刻苦，要勤勉。
我尝试过反抗，真的，我尝试过。
后果是什么？
是老师的责罚，是大臣雪片一般的谩骂，是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垂泪……
那时候，那时候我才发现，我才真正发现，束缚住我的，其实，不仅仅是天空周围的红墙黄瓦，还有祖制，还有礼法，还有大臣口中的历代圣贤的准则……
我就是被这么一圈，一圈，又一圈，看到的，看不到的束缚，禁锢着，禁锢着，甚至连我的婚姻，我自己都无法做主。
不是有所谓人生的四大喜事吗？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我对这所谓的四大喜事，表示深深的怀疑。
因为，在我的洞房花烛夜里，我，丝毫没有感到喜悦。
倒不是说，我的新娘不漂亮，与她本人无关。
我，娶的不是她，而是皇后，一个身份。
同样的，她，嫁的也不是我，而是皇帝，一个身份。
……
就在我觉得，我会被那一圈圈束缚，禁锢到死的时候，我遇到了她。
要知道，后宫的妃嫔，见到皇帝，有着一套严格的礼仪规范，一套束缚的制度，而她，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偷偷从我的背后靠近，然后，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无疑，这是逾越礼制的举动，可是，我没有怪罪，甚至说，我在心底里佩服她的举动。
这个女人，居然敢逾越我所不敢碰触的雷池，仅仅这一点，便足以让我对她青眼有加。
可又岂止是这一点。
这个女人告诉我，告诉我江南绵延的梅雨，一下就能下一个月。
这个女人告诉我，告诉我塞北的沙漠，炎炎烈日里，也能有动物出没。
这个女人告诉我，告诉我上元灯节时，遍地的花灯，足以照亮整个黑夜。
……
从这个女人的口中，原本在书本里看到的天下，一下子活了起来，更重要的是，我可以清楚感觉到，这个女人，是爱我的。
是的，她是爱我的。
不是后宫三千佳丽那种爱着皇帝的爱，而是爱着我这个人。
第一次，第一次我感觉到，我自己，不仅仅只是一个皇帝，还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能感受到开心，感受到欣喜，感受到满意……感受到爱的人！
可以这么说，她，简直就是上天对我的馈赠。
而我，想要回馈这样的馈赠。
我要立她为后，我还要立她与我的孩子为太子，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爱她的，我要给她最好的！
结果呢？
结果是群臣们义愤填膺，前赴后继，谩骂之声，响彻朝堂……
祖制，礼法，纲常……
一个比一个光明正确的束缚，朝着我套过来。
那些人道貌岸然。
那些人正气凛凛。
那些人俨然以卫道士自居。
……
我看着他们的表演，然后，好奇着，他们口中的话，他们自己是否相信，他们自己是否能够做到？
真的，我真的好奇这个。
因为我的老师，我的老师，用他的一生不断告诫我，要勤勉，要努力，要刻苦的老师，永远光明伟大正确，永远不会犯错的老师……
在他死后，发现他拥有良田万亩，妻妾成群，富可敌国，骄奢淫逸，结党营私……
这么说好了，但凡他不允许我做的，基本上，他自己都做了。
说实话，在第一时间内，我是不相信的，在我看来，对我要求严苛的老师，绝对要以身作则才行，要不然，他哪里来的底气对我严苛？
我又让人继续查，严查，再严查……
我这才发现，原来，真的可以去严苛要求别人，自己却可以不那么做。
然后，我整个人就……
就……
就……
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等于是说……我之前的努力，刻苦，勤勉……不就是一个笑话吗？尤其是在老师的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给我一个目标，去做吧，去完成吧，他自己却不做，根本做不到。
然后呢？
他在教训完了我以后，回家，安逸地享受着不允许我做的事。
然后呢，他一边享受，一边嘲笑着我，看，那个傻子。
……
我真的是个傻子！
给老师玩弄了十来年啊！
我那么努力，那么刻苦，那么勤勉，又为的是什么？
真的是老师说的那样，我努力，我刻苦，我勤勉，为的是天下吗？
真的吗？
他的话还能信吗？
那些个和他说着同样的话的大臣们，可信吗？
他们是不是也和老师做着同样的事，一边各种祖制，礼法，纲常……各种的束缚下来，一边自己什么都不做，或者说，他们根本做不到他们自己所宣称的事情……
却让我做！
就因为我是皇帝？
就因为我是天子？
就因为我是整个天下的主人？
……
行，行，行！
可以！
可以！！
可以！！！
既然如此，我就要立我最爱的女人为皇后！
我不是天子吗？
我不是天下的主人吗？
我不是万民景仰吗？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立我最爱的女人为皇后？
为什么皇后的位置上坐着的，是一个我根本不爱的女人？
什么？
什么？！
什么？！！
祖制？礼法？纲常？
居然还有脸说？！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还要拿来束缚我？
这简直就是在说笑话，一心一意地要逗我笑的笑话。
更可笑的是，大臣们说我是亡国之君，堪比夏桀，商纣，我的罪行罄竹难书……
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我不就是要立我最爱的女人为皇后吗？
我想给我最爱的女人最好的，这怎么了？这有错吗？
是的，有错。
大臣们坚持着，以一种我彻底无法理解，近乎疯狂的偏执，坚持着。
我驳斥过。
我放逐过。
我还杀过。
……
没用，真的没用，大臣们反而前赴后继地扑过来，甚至可以说是争先恐后地冲过来，为的就是去捍卫他们自己都做不到的……祖制，礼法，纲常……
……束缚……
这个争执，不是一天，两天，足足争论了得有二十年！
二十年啊！
在这二十年期间内，我想尽了各种办法，可大臣们总是反对，一直在反对。
反对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怀疑起自己了。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要不然，要不然怎么群臣里，没有一个，没有一个站在我这边的？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我都没说去打破所有的束缚，我只是想让我心爱的女人成为皇后啊，这怎么了？这怎么了？
不是说我是皇帝，要做什么都可以吗？
那怎么我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
那我这样的皇帝，这样的被一圈一圈束缚所禁锢的皇帝，还有什么意思？我连给自己最爱的女人一个名分都做不到啊！
我仰头，望着天空，望着那数十年不曾变过，依旧被红墙黄瓦束缚着的天空，长长叹息，长长叹息……
我能安慰自己的，只能是……
至少，我和她的孩子，将来不会继承皇位，不会继承这被紧紧束缚着的皇位，再也不用和我一样，望着这从未改变过的，由红墙黄瓦所束缚着的天空了。
他，应该可以去看看这片天空以外的世界，替我看看我从未见过的天下，那说起来属于我的天下。
不知道，那些地方，是否真的如他母亲说的那样美好。
我，真的羡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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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皇帝，嗯，对，所谓明亡于万历的那个万历。
说下知识点。
一，嗯，初期，张居正执政，改革，改革那事儿吧，自己查，反正他对万历极为严格，想要培养成千古圣君，嗯，有次万历皇帝让宫人唱戏，给张居正知道了严厉斥责。
二，张居正本人的生活嘛，只说一个事例，有人送他一顶轿子，32人抬的，可以供他和两个下人一起乘坐，还有会客室厕所什么的……关键是，这轿子……张居正从北京跑江西，坐的就是这个。
三，张居正自己生活成那样，叫万历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换你，你也憋着不爽好不好。
四，万历皇后，王氏，万历不喜欢，是太后安排的，他喜欢的郑氏……他一心一意想立为皇后，始终没成功，为此和前朝闹腾得一塌糊涂，就出现了28年不上朝的事，最后……还是没成功。这是超级有名的国本之争。
五，郑氏的儿子，朱常洵，就是后来的福王，死活没运作上太子后，不得不回到封地洛阳，这一去……万历基本上把半个国库都赏给他了，算是一种补偿吧。
六，李自成攻破洛阳，把朱常洵和鹿一起煮了，叫福禄羹……
七，明朝超级有名的三大案，妖书案，梃击案，红丸案，就是围绕着这段来的。
八，有一个误区，需要澄清下，呃，真别以为万历朝软蛋，万历三大征，丰臣秀吉那票人，嗯，直接给碾压的，呃，这也是日本人觉得纳闷的，怎么丰臣秀吉那票百战精英，给明朝分分钟灭了，实力那么强悍，怎么没过几十年，明朝怎么给满清灭了？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束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