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二十一章 ...
-
邱云聪是在第五天的傍晚入宫的,他将昌木县中的事全数安排妥当,交由徐千秋打理,随后又跟着顾桥在护国寺呆了两天,最终经由禁军统领夏云舒安排潜入宫中。
在这个漫长且复杂的过程里,邱云聪时常觉得自己就是颗大头菜,莫名其妙的被人装在筐里,搬来搬去。
而即将被人取代的大太监沈和此时却困在一间不大的密室当中。
说是密室,其实不过天牢中另辟一处,三面砌墙,并用铁栅栏相隔,全身上下四道锁链,从头到脚锁了个严严实实。
他从入狱的那天起,就像完全失了智,整个人痴痴傻傻的,也不说话,成天盯着一面墙发呆,就算顾砚成就站在他身后,沈和也不愿回过头来瞧他一眼。
“朕来了。”顾砚成隔着一层铁栅栏,看着里面的垂垂老人,“朕只想问你一句话……照顾我与阿桥长大,这么多年,你就一点不曾心软过?”
“心软?”沈和背对他,轻轻笑了一声,“那我今日这副模样,陛下可曾心软过?”
“你暗害我在先,那卷圣旨可是差一点要了我的性命啊……”顾砚成叹气,“沈和,你不要本末倒置。”
“……老奴在宫里侍奉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帝王心计太多了,就算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孩子,也不敢不怕,不得不防。”沈和苦笑道,“人心太难了,真不如看得见的金银土地让老奴安心。”
他紧接着叹了口气,“老奴此次必死无疑,但有一事想求陛下……”
顾砚成接道,“你放心,你死后,朕不会动你宗族里任何一人……就当还了这么多年的维护之恩。”
欺君犯上者,早知自己命该如何,沈和如履薄冰几十年,所求不过后世安稳,现今以命相换,既卸一身重担,又得良田千顷……他这些年所求已经握于掌中,说起来却比风潮当中身不由己的人更早登岸,得觑天光。
等顾砚成重新回到寝宫时,邱云聪已经换好了衣服,正百无聊赖的研着墨。他是第一次做太监,虽说前有顾桥的指点,后有夏云舒来撑腰,多少还是觉得□□有点危险——弄个不好,这假太监就要变成真太监了。
“想必邱大人并不会伺候人吧?”顾砚成还未踏进房门,就先笑了一声,“宫中建筑高大,所以采光并不太好,这时已经日头西斜,有哪个太监不知掌灯的?”
邱云聪站在书案后,隔着大半个宫厅,几乎只能看清顾砚成的一方轮廓,他惊了一跳,忙不迭地尝试点火,口中无奈道,“王爷只教了些礼仪关窍和宫中局势,这些细节可未曾面面俱到啊。”
“无妨,过了这两天,他们就没什么精力放在你我身上了。”顾砚成在宫里锦衣玉食的,居然还保留着难得的生活技能,顺势接过邱云聪手上的打火石,自行点上了灯。
“……”倒搞得邱云聪好像五体不勤,脸皮薄的读书人刹时有些郝色。
“阿桥快来了,咱赶紧把寝宫收拾收拾,我的衣冠还端正吗?”顾砚成从一堆的奏折下面抽出面铜镜,就着灯火左右照了照,“三日未见,也不知阿桥变了没有……”
“……”难不成近而立之年的七尺男儿还能抽个子改模样不成?又或者,三天时间得发生多么惊天动地的事,顾桥那么个“关你屁事,关我屁事”的性子才能有所改变?
邱云聪话到嘴边,发现要反驳得实在太多,竟“呃……”了一声,一时失语。
还没等邱云聪纳闷完,外头就传信说王爷来了。
瞬间,刚刚还手忙脚乱,拿着面铜镜恨不得描上几笔的帝王就规矩起来,一整个儿雷打不动的端庄乖巧,看得邱云聪目瞪口呆。
“阿桥的病还碍事吗?”顾砚成问,他眯着眼睛瞅来瞅去,想从顾桥常年苍白的脸上瞅出点血色来,好趁机夸夸美人,“我总觉得气色好多了。”
“……”大厅暗的连人影都瞧着吃力,这话说得怪违心,可顾桥也不打算同他计较。
这么多年被调戏的经验累积下来,可尽数总结成三个字“别惯着”,只要截过话茬直入正题,不给顾砚成卖弄口舌的机会,他就得将喉咙里卡着的骚话咽下去,烂在肚子里。
“我已经放了消息给玉生,一会儿就打道回府同他商量些事情,稍后可能还要找你麻烦。”顾桥道,“鲜卑局势已经刻不容缓,继续这么下去,津边六城都要输干净了。”
“津边六城还是长安……阿桥只能选一个啊,”顾砚成口吻里带着遗憾,“我还以为自己是阿桥心上宝呢。”
“……”邱云聪有一腔苦胆汁,不知当吐不当吐。
勤劳朴实的昌木县令原本还以为自己跟着个明君,现下看来——不如起义不如起义。
顾桥已经习惯了此人的惺惺作态,直接忽略了里头虚假的部分,直言道,“我不会勉强自己。”
“那就好,”顾砚成笑,他撑着头,就着面前的一点灯火细细流连顾桥的眉眼,目光缠绵,几乎敛成了一线,“等你回来,或我去找你。”
津边六城是外族之祸,长安是内乱已生,一个人就算心开七窍,也不能测算千里之外的旦夕祸福,顾桥如果两边都保,心力消耗肯定非同等闲,所以只能盯紧一处,拿劣势换险胜。
顾桥明白这个道理,顾砚成也明白这个道理,后者说话就算再怎么矫揉造作,也是希望前者多多保重。
只是可怜了邱云聪,听得一头雾水,满身鸡皮。
“哦,对了,”顾桥口吻一松,难得稳重的和尚还有幸灾乐祸的一面,他道,“我在路上看见……李念行也往宫里来了。”
“……”顾砚成像是散了架的盔甲,整个人顺势往桌案上一趴,头发掉进油灯里,要不是邱云聪撩得快,怕是要秃。
“那臣先告辞,打太极的机会就让给陛下了。”顾桥掸掸僧袍,来得磨蹭跑得快。
“……”说得这机会好像谁稀罕一样。
顾砚成总觉得顾桥是翻墙出去的,否则这一来一回间,怎么可能不被李念行堵在宫门口。
李念行真是一把年纪了,却到现在都没听说过早死早超生这句话。
皇帝陛下一脸端庄的坐在桌案后,恨不得将乖巧与好欺负几个字放大了刻在四周,邱云聪低着头将身形缩在阴影中,尽量不招人眼目。
其实邱云聪不大担心,因为他发现只要跟在顾砚成身边,所有的目光都会被此人吸引……真要分析的话,大概跟白玉上头叮了只苍蝇差不多吧。
“李爱卿怎么来了?是朕给的赏赐不够还是府上着火了?”顾砚成一脸惊奇,好像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陛下啊……”李念行颤颤巍巍的要跪,顾砚成也不打算扶他,邱云聪就更没有眼力劲儿了,场面是自己作出来的,不得已,李念行只能硬着头皮用“嘎嘎”作响的膝盖去碰冰冷的地砖。
“鲜卑这么多年对我朝边境虎视眈眈,这次进攻势如破竹,你可有相应的将领人选?”
是人都知道,津边六城是顾桥在管的,整个西北边境都是顾桥在管的,李念行这时候提什么“将领人选”,明显是想作妖。
和平年代也就罢了,这时候送个姓李的侄儿侄孙去,是觉得他们腿长跑得够快,还是觉得后楚亡国的历程还是太慢了?!
要不是李念行阖家老小都在长安,唾手可取,顾砚成甚至要怀疑他想当个拱手献城的乱臣贼子了。
“鲜卑的事顾桥已经着手,李爱卿一大把年纪就不要瞎操心了,”顾砚成跟他早在宫门口撕破了脸皮,摆出来的乖巧不顶事时,就要学会威逼,“你若要朕亡国,朕就杀你九族,朝堂大乱,鱼死网破。”
李念行跪着的膝盖底下泛起一阵森寒,他并不怕顾砚成的威胁,因为老奸巨猾的人知道,夏云舒并不是完全站在陛下身边的,顾桥的势力又太远了……只是这孩子几天时间里,忽然从一只贪图享乐的狗,变成了思索咬人的狼。
不得不防。
心思一飘忽就注意到了角落里不挡光的年轻太监。
邱云聪今年还不到而立,与顾桥差不多,只不过常年在田埂上暴晒,脸色有些发黑,在这照不到什么阳光的深宫内苑里其实有点扎眼——他实在太有男子气概了点。
李念行多少上了年纪,一些事记不太清,但他确实想不出皇宫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居然能在沈和之后,接替伺候皇上的任务。
要知道伺候顾砚成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他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跟几大氏族有瓜葛,没瓜葛的……后头有口井,请自觉主动的跳下去假装失踪。
那这太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经过筛选了吗?我看他的样子,连太监都算不上……莫非是男宠?!陛下原来好这一口。
李念行的心思弯弯绕绕,逐渐有滑坡的趋势,他喜欢人间风月,就当天底下的人都喜欢人间风月,好容易逮着了顾砚成的弱点,他赶紧逼问道,“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原先在哪儿服侍的?怎么安排到陛下身边了……沈和之后不还有副总管吗?”
问的面面俱到,力求顾砚成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