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甜 ...
-
七月初七是个好日子，青州茶商大户许家与青州刺史陈家结为姻亲。婚礼当天，那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非凡。看起来好像真是天造地设，门当户对的一段联姻。可在普通老百姓眼中可不是这么看的。他们面上虽然也喜气洋洋，然而却带有一种好事者看笑话的样子，他们议论纷纷，实在是因为这桩婚姻还另有隐情。
事情是这样子的，这新郎倌许家大公子许一诺虽然英俊却是个瞎子，这新娘子陈家嫡女陈流霜虽然貌美却是个哑巴。两个人外表看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可是一个哑巴，一个瞎子怎么交流？陈流霜虽然会手语可是许一诺又看不见，许一诺虽然能说话可是陈流霜又不能回答，这可如何是好？
要说起这荒谬的事儿也能成，还是有一个前情。
半月前的一天早上，陈家大门突然被敲响，一个身穿灰色长袍，打扮的十分书生气的儒雅男子一脸微笑的站在门口对睡眼惺忪的门房说：
“我是陈大人原配的外甥谢庆云，进京赶考路过此地，特来拜访大人。”
门房一路小跑进后堂，老爷陈述廉和夫人陈张氏以及两位小姐都在，正准备用餐。陈述廉皱眉沉吟，好像原配陈谢氏是有这么一个侄儿，于是让门房放人进来，添双碗筷，一起用餐。
要说到刺史陈述廉，他本是沧州人士，天宝元年考中进士，在京城做了几年小官，后来外调来青州做刺史，也算升迁。他这人为人公正，但性格迂腐，做了多年儒生，最是看中三纲五常，颇是看不起女人，想要儿子。偏偏自己又没有那个运气，两个孩子都是女儿。耳根子又软，听不得好话，在琐事面前常常分不清楚是非，因此家事基本被夫人掌控。
他一共有两位夫人，三位侍妾。第一任夫人是沧州谢家的一个富商女儿，体弱多病，在生下大女儿陈流霜后就去世了，这天来的谢庆云就是谢夫人外甥。第二位是在京城做官时认识的贫家女张氏，先是做的妾，后来陈谢氏去世，就把她抬为夫人了。育有一女陈云杉。
说回谢庆云，他被管家带领着进了后堂，和姨丈陈述廉亲亲热热的认了个亲，便坐下来一同用饭。左边是陈述廉，右边是夫人陈张氏，两位妹妹在对面。餐桌上一共三个人态度非常好。陈述廉态度好自然不必说，那是原配娘家人，怎么也不能让别人说闲话。而陈谢氏为了表示自己大方风度，对谢庆云格外关照，嘘寒问暖，和和气气，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另一个非常热情的是她的女儿陈云杉，她呆呆的看着谢庆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那表情，仿佛见到了稀世珍宝。原因是这谢庆云长的实在俊美，白净的小脸，眉眼温和沉静，看起来彬彬有礼，气质不凡。虽然一路奔波风尘仆仆，但言行举止却让人感觉不到失礼，实在是非常优秀的青年。
她只是看着，一颗心就扑通扑通如小鹿乱撞，脸颊绯红，眼神不住的往他身上瞟，耳朵里仔细听着陈述廉的问话，手上的动作慢吞吞，就怕做错了什么惹他笑话。
“庆云这次来可要多住两天，这青州还算富庶，我让人多带你出去逛逛，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对你的科举定是有好处的。”陈述廉捋着胡须笑呵呵的。
“谢姨丈，庆云这一路来也着实感觉到青州的欣欣向荣，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安稳和顺，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地长官的功劳，都是因为您管理有方。”
谢庆云一番话听得陈述廉合不拢嘴，连连让丫头给谢庆云添饭。陈云杉闻此，立刻从丫头手里抢过碗，满满的盛了一碗粥，绕开座位，款款走到谢庆云旁边。低头，少女柔软的秀发散落在肩头，白里透红的脸颊如水蜜桃一般饱满鲜亮，她鼻息清喘，温温热热呼在谢庆云脖颈间，谢庆云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抬头，正好看到她脉脉含情的眼睛。
她轻轻道：“表哥请用。”这四个字说得那叫一个委婉曲折，尾音轻轻扫在人的耳朵里，让人心里都痒痒起来，直让谢庆云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旁边的陈张氏看在眼里，心里犯了嘀咕。
“姨丈，其实这次庆云来还有一事要请姨丈定夺。”陈述廉放下碗筷，示意他继续。“我来时，祖母就说，流霜表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按道理早已该嫁作人妇，虽然有疾，也不可放任自流，一辈子养在家里做姑娘。况姨丈最是懂得人理，明白人伦道德，也该早日为表妹做主，寻一门亲事了。”
陈述廉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哑女陈流霜，不禁有些无奈：“甥儿有所不知，流霜自从母亲去世后便被魇住了，这么多年都口不能言，嫁到别人家语言不通，她都需要人照顾，怎么侍奉公婆？哎，你祖母的话我不是不懂，只是这事非一日功夫，难办呐。”
众人看向被点到名字的陈流霜，她干巴巴的咽下饭菜，安安静静的，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只低头吃饭。她一身妃色素布裙，梳了一个双环髻，没带簪钗，脸上白白净净，丹凤眼，即便旁边众人围观，她也没有停下，这样的议论天天都有，她早已习惯。良久，陈述廉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说：“你先歇下，待会儿让管家带你去客房……”
“爹，不如我来安排庆云表哥的事情吧。”陈云杉突然插嘴，陈述廉这就疑惑了，“为何？”“这本是姐姐的家事，可流霜姐姐不能说话……”说着，她故意看了一眼流霜，眼神嘲弄，“所以我来替姐姐尽责，总不能让表哥感觉到我们不懂礼数。”
流霜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在吞咽时，动作顿了一下。
“那好吧，就依你。”
陈云杉得到这个差事后特别高兴，她把谢庆云安排在自己闺房旁边的小院里，那地方，距离流霜的房间远着呢。她变着花样的往这里跑，就为了多看几眼谢庆云，多和他说几句话。但谢庆云旅途奔波，十分劳累，并不想多说，于是没几回就寻了个由头把人赶走了。
同样的，虽然流霜不能说话，可她也想去给表哥送点东西，毕竟在这个家，除了她爹，再没有亲人了。继母虽然表面温和，待她好像亲生一般，可实际上处处打压，吃穿用度一减再减，她的衣服都得自己亲手做，就欺负她说不出来告不了状。她的妹妹陈云杉就更加讨厌她了，因为她听说青州里最漂亮的女孩子不是自己，而是她，就横生嫉妒，处处针对，有一次她故意拿滚水浇，差点没把她毁容，幸亏躲得快，只伤到了左手，不过那手上也留了疤，难看得紧。
她抱了一束新鲜采摘的山茶花去找谢庆云，连廊迂回，她在半路碰到被赶出来的陈云杉。
陈云杉瞧见她就火冒三丈，她最是讨厌这个长姐，整天柔柔弱弱，闷不吭声，像个哑炮，看着就烦。平日里她就没少挤兑流霜，今日撞在枪口上，更是发泄的爽快。
“小哑巴，你来干什么？”她率先发难，明知道流霜说不出来还是要问。流霜眼神冷漠，抬腿往别处走，偏不看她。她知道自己越是愤怒，陈云杉骂的越是高兴，索性就随她去，反正一会儿就消停了。
“怎么？你要去看庆云表哥呀，他在睡觉，不想见你。”
“……”
“你抱这花干什么？怎么？你听了娶亲的话春心荡漾想男人了？想去勾引庆云表哥吗？”
“……”
“我可告诉你，庆云表哥是我的，你休想抢走，他是不会喜欢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会打手语吗？今天怎么不比划了？”谁想今日脾气暴躁的陈云杉直接上手，“啪”的一声打掉她手中的花，踩上去使劲的跺，指着她鼻子骂“该滚哪儿滚哪儿，别再烦庆云表哥，不然有你好受的，小哑巴！”
说完趾高气昂的走了。
流霜心疼的俯下身去，那花已经碾成泥，肮脏难看，拾也拾不起来。她的眼眶忍不住汇聚泪水，为这可怜的花飞来横祸，也为自己。突然，一双灰色布鞋出现在她面前，他抬头，灰色长袍，正是她的表哥谢庆云。
谢庆云本来要睡了，结果听到外面有吵嚷，就出来看看，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实在愤怒，原来自己的表妹在自己家就是这样的过活，被人这么欺负。他很想上前把陈云杉臭骂一顿，可是他终究没来。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上去出头，这一时是舒坦了，那以后呢？等他走了陈云杉照样嚣张，受苦的还是流霜。
两个人去了后花园，正是夏天，池塘的荷花开的正好。清风拂过，飘来阵阵清香，清疏淡雅，粉红与碧绿一片，煞是好看。流霜用手语比划，“表哥辛苦了，姥姥身体好吗？”
“她很好。”谢庆云笑语。
“舅舅呢？”“他也很好。”
直到流霜把大家问了个遍，谢庆云都说很好，于是流霜不说话了，谢庆云才看着自己比荷花还娇艳欲滴的妹子，怜惜道：“流霜，你已经十八岁了吧？”流霜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成亲之事？”他问得直白，流霜红了脸，低下了头，那个少年不思妇，哪个少女不怀春，谢庆云自然懂得什么意思。“我这个样子，没有人会要的。”流霜垂头丧气的，她也早就想离开这家了，整日受欺负，气都喘不上来。
“别这么说，缘分会有的。沧州就有一家，那姑娘自小腿无力，站不起来，整日卧床，还不是嫁出去了。你只是不能说话，其他样样都行，怎么会没人要。”谢庆云抬手，把风吹到她嘴边的秀发拨开，轻声安慰。
“那……对方是什么样子，对她好吗？”流霜眼睛放亮，急切地问。
“挺好的，她嫁过去半年就怀了孩子，现在孩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谢庆云挠挠头，他读书人实在不善于说谎，尤其还面对这纯真可怜的少女“只不过那男人长得有点……脸上有块大胎记……三十多岁还没媳妇……”
流霜不吭气了，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别担心，你爹是刺史，别人巴结都来不及呢，会找到好人家的。”流霜还是低着头，趴在小亭的栏杆上，呆呆的看着荷花。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坐一站，静静欣赏起美景来。
不远处，陈云杉咬碎银牙，怒火中烧，窥探着这花园的一切。她本来走了，结果发现身上的荷包掉了，于是回来寻，正巧看到流霜领着他去后花园，她一路跟过来，话听不清，却把两人动作眼神看了个清清楚楚。
该死的陈流霜，竟然敢跟我抢男人，等着瞧吧。她拂袖转身,恨恨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