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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寿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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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节,花草渐盛。只是城墙环绕,没能让东风畅意吹过的京都,仍还残留着许些冷意。
红灿灿一身、被裹成团子的男童瞥见湖边六角亭,忽地眼睛一亮,扔下手中被揉碎的草根,便快步跑向其中正被潋滟波光映衬着的女孩。
一旁的婢女慢了一拍,看着那横冲直撞的势头,连声喊着男童的名字名字、快步追了上去。
谢泠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手腕,直起身后还未站定,已被没能刹住车的谢宣扑了个正着。
到底人还小,步子也不大,此时侍女已追了上来,连忙躬身:“奴婢见过三娘。”
谢泠蹲下身,轻轻拍下谢宣身上沾染的花草残枝。
谢宣脸一红,忙向后退了两步,规规矩矩地行礼:“三姊。”
谢泠笑笑,问:“往日这时候不都是在书房么?怎么——”
谢宣小声道:“今日先生放假了,原本此时该练字的……母亲在忙、我不知该做什么,听人说园子里好玩儿,就想出来看看。”
谢泠一顿,看了眼他身后低头看着地面、不敢抬头的婢女:“原是这样……祖母大寿,夫人确实空不开手。我正要去宁寿堂,你可要同我一道?”
见谢宣点头,谢泠站起,拉住他的手往亭台外走去:“如今先生教到哪儿了?祖母爱见后辈上进,不如背些文章让她高兴高兴——”
那婢女忙道:“三娘,夫人吩咐了奴婢,要看着宣哥儿……”
谢泠停住话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一同来便是。”
说着,她看向身边的侍女:“柔夏,这儿让卉秋跟着我就好。你带着素冬走一趟,去前边告诉母亲,就说我——带着宣哥儿去了祖母那儿,若母亲再有什么疑问,你照实答便是。”
柔夏应诺。
杏雪听完这话张了张口,到底是看着谢泠的背影闭了嘴,心里有些惧意,却又暗生了恼怒,目中便不自觉带了出来。
卉秋跟在后面,正瞧见那怨忿的目光,连忙上前两步,轻扯了扯谢泠的衣袖。
谢泠能猜到这婢女会有何想,却不欲在这特殊的日子生事。
见她没停下,只微微侧身向自己示意,卉秋两边望了望,到底没闹喊出来,快步跟了上去。
今日是谢家老夫人的六十大寿。
虽因燕京谢家如今承爵的当家——绥安伯谢郧才升任吏部尚书,不宜张扬设宴,但宫中可不必顾及这些。
身为宫中慧妃娘娘的亲母、三殿下的亲外祖母,又有诰命在身,老太太早在数日前便得了宫中赐下的恩赏。为全血脉之情,今上还允了尚未开府的三殿下前来拜贺。
于如今的谢府而言,与盛宴相比,这倒是更加难得的光彩了。
谢泠和谢宣说着话,刚穿过连廊,忽见一侍女匆匆忙忙地迈进角门。
谢泠驻足。那婢女也看见了他们这一行人,倒像是看见救星似的,连忙上前行礼:“三姑娘安。宫里之前传话,老太太今日六十大寿,三殿下要来看望外祖母,如今前头还乱糟糟的,实在是腾不出手,可咱们院子里又缺不得人。三姑娘您看,能不能……”
这话听着像是宁寿堂的人。谢泠略想了想:“你是——”
那侍女忙道:“哎呀,方才着急忙慌的,竟失了分寸,向您告罪。奴婢名芸香,是上月进的府,之前跟着蕙春姐姐给各位姑娘送过东西,只是当时心里发怯,一趟走下来都没敢应声。今日蕙春姐姐本是安排奴婢在屋里守着的,可奴婢之前没在老夫人近前伺候过,今天这好日子,实在怕惹了老太太不开心,倒是前头那些琐事做得很熟,便自作聪明换了班……方才蕙春姐姐说了,才知道是惹了好大的祸!三姑娘您行行好,您看——”
“怪道蕙春会让你陪着祖母……祖母会喜欢和你聊天儿的。”谢泠黛眉微动。
“只是下回可别再这样了。”她笑道:“我正要带着阿宣去找祖母。你既来了,那便一同过去罢。”
芸香方才会主动上前,正是知道老太太向来疼爱宣少爷,如今得了这信,她喜出望外,忙一福身,立刻跑到前面带路。
绕过屏门,便觉出宁寿堂现今的寂静来。
院内虽有不少洒扫的小丫头,但都安静地动作着。若是平常,这样才是治下严谨,但现在,这般景象只能让芸香心里一突。
她小心翼翼地领着谢泠、谢宣往正屋走去,就见谢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佛经,而与芸香换了差事的妙菱、佳荷、菩梅三个,却只是愣在后边,傻站着瞪眼。
芸香站在门口,一时竟有些不敢进去。
谢泠低头,拍了拍身前的谢宣。
谢宣知意,“哒哒哒”地就跑进了屋里,学着父亲的样子拱了拱手,又一气儿说了之前背下的大串贺词。
谢泠也抱着抄写的佛经走了进来,给老太太嗑了个头:“孙女请祖母安,祝祖母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谢老夫人笑着把谢宣招到自己身旁,又命侍女把谢泠扶起。
谢泠起身,走到她身旁,将准备好的贺礼递了过去:“祖母大寿,我实在不知该送些什么,便手抄了些经书,另附六十《心经》、想供在祖母您这儿的佛堂里,愿菩萨护佑祖母身体康健,度一切苦厄。”
老夫人让人接下那摞《心经》,自己则取过了几本经文翻开。望着上面整整齐齐、还特意放大了些许的纤秀小楷,她不由放开了怀里的幼孙,伸手抚道:“你有心了。”
谢泠腼腆笑笑,忽地想起什么,又迟疑着行了一礼,小声道:“姨娘她……如今不便前来,还望祖母见谅。”
谢老夫人顿了顿,笑道:“她为我谢家开枝散叶,如今正是该好好将养的时候,我怎会怪罪。听说近日睡得不大安慰?慧——”
她一顿,芸香连忙上前:“奴婢芸香。宫里殿下亲临实在是大喜事,前头蕙春姐姐布置着,现下还没能抽开身,只是心里实在记挂着,见奴婢领的差已办完,她便安排奴婢先回来了。”
“……这名字不好。”谢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道:“‘香销蠹字鱼’,你以后就叫‘芸台’吧。你且记着,过两日安排大夫给杜姨娘看看。这时候可最是要紧,别给落下了病根。”
谢泠安静地站在那儿,对着谢老夫人露出笑脸。
像是有些羞惭,又带着些感激。
这边正说着话,老太太身边如今占了大丫鬟份额的慧琳、蕙春两人,终于回到了宁寿堂。
二人甫一进屋便在老夫人身前跪下。
蕙春请罪道:“奴婢行事不周,请老太太责罚。”
慧琳也道:“奴婢考虑欠妥,忘了蕙春她才接事儿,难免有思虑不清之处,竟也忘了点醒,还请您责罚。”
谢老夫人笑说:“你们都起罢。慧琳你今日顾着外头、加上你自个儿的大事,忙不来也正常,倒不必尽往自个身上揽错。”
慧琳仍不站起,只俯身恭道:“得老太太您看重,奴婢才能有今日,您信任奴婢,这才安排奴婢掌事,既有职责在身,何时都不能忘,如此疏忽,实在是奴婢的错。”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你啊,就是太较真了。”想着,她又有些怅然,“过不了几日,你也要出嫁了……”
慧琳眼含担忧地看向谢老太太。老夫人伸手示意,慧琳忙起身小步上前,而后跪坐,握住谢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女子出嫁是人生大事,也是我身边这两年……走的人,实在太多,青黄不接、错不开手,我又实在不放心别人,这才强留了你几日。待今日事毕,你便能回家安心待嫁了——也把我给你的添妆带回去。”
慧琳双眼含泪:“老夫人——我不嫁了。您要奴婢陪多久,奴婢就陪您多久!”
谢老夫人笑道:“说的什么话,好好的喜事,怎么闹起小孩脾气来了。快起来。瞧瞧,都哭成什么样了,快,去梳洗梳洗。”
眼见慧琳抹着泪花,行礼退了出去,谢老太太的笑也慢慢落下。
她看了眼蕙春,道:“今日府里事儿确实多……我原想着你聪敏,实在忘了你还年轻着,没经过事儿,也是疏忽。以后,慢慢向人学着罢。”
蕙春心里一突。
老夫人却不再说什么了,问道:“你们过来,是前头的事儿都备妥当了?”
蕙春压下心里的百般滋味,垂首应是。
谢老太太侧身对着已被谢泠接过去的幼孙笑道:“阿宣,过来,来祖母这儿。”
谢宣抬头看了看三姐,谢泠轻轻推了推他。
他走到谢老夫人身边,老实地握住她的手,脆声唤到:“祖母。”
“哎,真乖。”谢老太太缓和了神情,“要祖母带你去见见你表哥不要?”说着,她转头看向谢泠,“泠儿也同我一起过去罢。”
谢泠行礼应下。
老夫人站起,蕙春忙跟着起身,就要上前扶住,却见老太太忽然转头:“芸台,你过来。”
芸台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她小心看向尴尬地定在那儿的蕙春,有些忐忑地上前,试探着扶稳了老太太的手腕。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瞧着是个‘聪明’人……日后,你就到屋里管书罢。”
芸台低声应是。
谢老太太淡淡道:“去你们布置好的地儿罢。”
女席就设在园内悠然居,距离宁寿堂不远。
不多时,谢老夫人便带着谢泠谢宣到了地方。
看着这有条不紊的安排,老夫人眼含满意,对着迎上来的大儿媳问:“前头怎么样了?”
“都吩咐下去了。荣先、荣和几个正盯着,已告诉他们,若有什么便再报。”
老太太略一颔首,笑说:“倒是辛苦你为这忙了这么大段时日。”
“这是应当的。”邹氏微笑恭顺道,“今日天气和暖,也是天公作美、为您贺寿呢。那边弟妹在看着,儿媳正要让人去寻慧琳,这边亲戚们都到了,只是……”
老太太下意识看了眼铜漏:“客毕至,是该开宴。不过……宫中殿下还未到,实在不可怠慢。还是再等等罢。我与你一同过去,也别叫外人说我谢家轻慢。”
邹氏应是,上前扶住了婆母。
谢泠轻拉着谢宣,跟随长辈们到达了已布置妥当的会厅。
悠然居内,谢郧的长女谢沅早已候在其中,此时正与一位夫人说着什么。见着邹氏归来,她面上的迟疑一扫而空,浮现出显而易见的雀跃,如乳燕归巢般小跑过来:“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