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梨雨》鱼承欢

2、奉孝

　　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一名女子着一身火红的嫁衣站在江边，看不清神色，只见微风缓缓地吹动她的衣裳。流苏在腰间摇曳，头发只是稍稍盘起，没有多余的修饰，只余一朵梨花点缀着曼曼黑丝。

　　那是谁？

　　像电影播放一样，一些断断续续的镜头在我脑海不断盘旋。

　　一阵痛意传来，我睁开眼，入眼的却是古色古香的床顶。身上盖着的厚实棉被压的我不甚舒服，我难受地坐起身。低头看去，身上穿着白色的衣裳，这款式看上去竟然有些像古代的衣服。

　　我不是还在公交车上吗？我一时半会弄不清状况，呆呆地看着自己身处的境地。这个房间收拾的很整洁，床榻旁是窗，雕工精致，阳光从中透过，撒了一地的金银。屋内还放置着一方木案，上面稀稀疏疏地摆着一些竹简。

　　眨了眨眼，痛意又从额角传来。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额头，却有一圈棉布包着。

　　“你醒了？”

　　不知何时门口站了一个人，微带磁性的声音使我打了个机灵。门前人着一身青衫，高挑秀雅的身材微微依靠在门槛上。他的皮肤很白，眉眼深邃，目光清亮，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子慵懒。

　　“我怎么会在这儿？”我看着他喃喃道。我记得我之前同司凝在回家坐公交车的时候遭遇了事故，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这个屋子里，让人着实感到困惑。

　　门口那穿着古装的男子轻轻一笑，开口道，“我也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在我家门口的。”

　　我在他家门口？我只觉着迷茫。难道，我这是穿越了？！平时没有少看一些穿越的电视剧，莫非这么荒唐的事情发生在了我身上？

　　我看门口那男子的模样，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现在，现在什么朝代？几几年了？”

　　他挑了挑眉，“公元191年，东汉初平二年。”

　　东汉的话，我记得在历史上学过，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三国时期了。我扶额，自己怎么来到了这么个混乱的时代呢。三足鼎立的年代，人民一直处于战火之中，我这么个现代人怎么在这里生活啊。

　　我沉默许久，内心复杂，只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那厮走近，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香轻轻地传到我的鼻尖，一双清亮的眸子盯着我，“姑娘家住何方？若是姑娘已经醒来，那寒舍也不便姑娘居住了。”

　　“我的家在哪里？我也想知道。我可能回不去了，是啊，回不去了。”我喃喃说着。

　　那人见我这样也没有多说什么，轻轻地出去了，片刻又端着一个小碗进房。他安静地站在床塌前，将碗递给我，里面是黑黑的糊状东西，我不解地看着他开口，“这是什么？”

　　“你把它喝下吧，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他说道。

　　我接过碗，碗中散发着药香。虽然这玩意看上去黑乎乎的一坨，但是闻着味道却不错，于是我便没有犹豫地一闷头地吃了。随即一股股苦味混杂着辛辣在嘴里散开，呛得我连连咳嗽，我边咳边大声喊道，“你，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我，咳，我告诉你，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男子汗颜，有点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这玩意有这么骇人吗？我觉着这香味闻着还不错啊。”

　　“闻着是香，咳咳，但是你知不知道这香味和它的味道，咳，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咳咳咳。”一阵猛咳后，我才觉着好过多了，但是那令人作呕的味道还在嘴和喉咙里挥之不去。

　　“还不是为了治你的病……我也是为了你好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他的面上浮上一层绯红，别扭地说道。

　　我无语，却觉着脑袋越来越沉，陷入了黑暗。

　　等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傍晚，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我同之前见过的男子交谈了时许，知道了他的名字—郭奉孝。他说他是在他的家门口捡到我的，当时的我身上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额头上还有一个大口子不停的在流血。他见状只能抱我到家中治疗了许久，足足五六天我才醒来，他都以为救不活我了，如果再晚些日子，我可能就已经横尸郊野了。

　　我汗颜，告诉他我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家住何方，只知道自己叫司湘。他很久不说话也没提别的，只叫我好生养着病，一切等病好再说。

　　这一躺就是半个月，足足十多天我才开始能下床走动。天气渐渐的变暖，我所在的地方叫做颍川，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不知是中国地图上哪个位置。现在是四月初，太阳出来了，温暖，干燥，蓝天上漂浮白云朵朵，没有太阳的时候，阴暗，寒冷，风卷着地上的落叶。

　　屋里的温度本是刚刚好，但是郭奉孝依旧在炉子里添上些许炭条供我取暖，热气扑面而来，周身一直笼罩在炭火带来的温暖中，但是那暖意却不能浮动到我的心里。暖暖的暖气熏染着，我几乎感觉不到寒冷，恍惚间，我以为就该是这样的温度，亦或是一直都是这样的温度。有几日我都持续着低烧，乏困无力始终缠绕着我。日日夜夜，我无不思念着远在天涯的那些人，司凝，郭贾，我的母亲……甚至在大学里特别讨厌的任课老师，邻居家天天吵闹的小男孩都让我十分怀念。

　　穿越来这么多天，除了郭奉孝，我就没有再接触过别人，也没有出过他家院子大门。我有时想着想着，心生悲凉，眼泪便止不住的下落。

　　有郭奉孝的照顾，我的身体也好了许多。郭奉孝似乎是个书生，我本是不常看到他的，后来得知他除了给我煎药，做饭或者在院子里捣鼓些花花草草，其余的时间几乎都在读书。可能是看我一人终日窝在床榻上，他有时便会到我房里的木案上看竹简，有些时候也会画画，作作诗，他看书的时候很安静，一双清凉的眸子低垂，修长的手执着竹简，似乎是画上人，让我这个现代穿越来的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郭奉孝有时也会和我聊聊天，但是我们时常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只是扯一些有的没的。后来，我让他给我看些竹简，他递过来的竹简上刻得是隶书。像我这种只会写简体字的人，虽然说勉勉强强看得懂些，但更多的是不解。我在这终日无所事事吗，便求了郭奉孝教我认字写字。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么个大学本科生在这个古代也算半个文盲，简体字在这行不通，现代所学的外语更是用不上。

　　“隶书讲究蚕头雁尾，一波三折，我且教你一些常用，简便易写的字罢。”郭奉孝这样对我说道。

　　郭贾的字很飘逸，颇有一番味道，可能是便于我学习，他写得很工整清秀。于是我每天在房里写写字，日子就这样行云流水样的度过。

　　在快到四月中旬的时候，我推开了我的房门。

　　郭奉孝的宅子并不大，总共只有三间屋子。我所在西厢房，正房坐北朝南，剩下东厢房便是他的住所。

　　院子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看起来有点像经过刻意雕琢似的。院子里种着瓜果蔬菜，还有一些药草。在郭奉孝那东厢房的窗外长着一株很大的梨树，足足有两人合抱大。这个时候正是梨花盛开的时节，远远望去，朵朵梨花簇拥着，洁白晶莹的花瓣如团团云絮，漫卷轻飘。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梨花的香甜气息，混杂了淡淡的草药味，竟别有一番滋味，扑人肺腑。

　　花瓣自空中飘下，落在地上，白的无暇。我抿了抿嘴，不由得走得更近了些，细嗅着梨花特有的甜美的味道。

　　“你也喜欢梨花吗？”身后冷不丁的传来这样一句。

　　“我觉着只要是花都很美，不论是牡丹还是墙角边的小野花，都很美。”我淡淡地回他。

　　郭奉孝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轻笑出声，“我最喜这一树梨花，淡雅皎洁。”

　　“是很好看，但是我觉得梨花的寓意更好，代表着一辈子的守候不分离。”我站在树下抬起头望向他说道。

　　他低下头呢喃，“不分离吗？”

　　复即抬头，他缓缓地向我走近。

　　他的背脊挺拔，今日穿着一身雪白的袍服，边角有些污渍，许是采摘草药时沾到了泥土。他有着我这么多年来所见到的过的最亮的眸眼，他的相貌虽然美却不带一丝女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起来泛着睿智的光芒。

　　发丝随着微风轻飘，白衣黑发，衣和发都不扎不束，看上去飘逸洒脱。他在我身前站定，我微微扬起头不解地盯着他。他唇边尤带着一抹弧度，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平视前方，不知视线是落在我的身上还是身后的那大株梨树。

　　我看着眼前的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美色害人，美色害人，我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眼神微移，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得盯着旁边地上的落花。

　　他抬手，指尖停留在我的头顶，随后拂去几片花瓣，“你额角的伤，恢复的快差不多了。我想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留疤，也无所谓，我没有记忆，没有亲人，也不知今后会有什么在等着我。”

　　“司姑娘……”

　　我有些无奈地说，“你真的不用一口一个姑娘，叫我司湘就可以了。”这古人就是这样，总是文绉绉的，什么姑娘公子，对于我这么个现代人真的是听不惯。

　　他点头答应，“这梨花用药也很不错，想必药也快要煎好了，等会就乘了给你。”

　　“好。”

　　额前柔顺的发丝飘起，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郭奉孝转身离去，我又看了几眼梨花便也跟着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