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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艾伦(捉虫) ...

  •   安德在9岁时第一次见到艾伦•耶格尔,那是在罗塞之墙内的南部荒地内,为了垦荒所临时搭建的简陋屋檐下。那时他浑身被雨水湿透,闭着眼睛在肮脏的角落缩成一团,那个样子比路边的流浪狗都还要凄惨。

      偶尔有冒雨经过的农民停下脚步投以同情的目光,但仍然没有人决定靠近这个快要饿死的孩子。这悲惨的年头,所有人都乞求着填饱自己的肚子,无法在这样艰困的现实下依然伸出援手。

      距离玛丽亚之墙陷落,已经一个多月。

      当时自希干席那区逃脱之后,安德混入玛丽亚之墙里的难民队伍,沿着运河进入罗塞之墙。

      随着难民迁徙的日子,安德过得无比痛苦。

      眼前的人事物不断提醒着他,是他们的行为导致了这些人类流离失所。

      是的,无论他们是不是艾尔迪亚的恶魔后裔,他们和安德是一样的人类,至少在安德心中是如此,于是这个事实让他备受煎熬。

      安德上过战场,巨人化的身躯横扫之下摧毁无数的方军人的生命,创下血淋淋的功绩。

      但是此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这些人不是拿起武器站在对立面的军人,他们都只是平民。在城墙陷落之前,在希干席那区的城市里,又或是玛丽亚之墙内的村落里,他们过着和平的生活。直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剥夺了他们的生活,迫使他们流离失所,饥寒交迫。

      五个孩子来到这里,打破了城墙,让墙外的巨人涌入城市,巨人们夺走生命,毁坏家园。

      这些居民甚至什么也不知道,被城墙之王夺走了世界记忆的他们,连墙外的敌人是谁都完全一无所知。

      不过安德隐隐觉得,也许某方面来说,一无所知对他们才是幸福的。

      人群中有老人,有小孩,也有好不容易在惨难中留下一命的伤员。因为是临时的逃离,他们携带的行囊不多,摇摇晃晃拖拉着陈旧的板车,行进中发出难听的吱嘎声响,尖锐摩擦着耳膜。
      恶魔的后裔。安德再度提醒自己。

      踢到地上的石块,安德一个踉跄,身后一只手臂实时扶助他的肩膀。

      「谢谢。」安德说,回头发现帮助他的是一位抱着婴儿的妇女。

      「……你一个人吗?」妇女迟疑的开口,看到安德点头后叹一口气:「这个残酷的世界……」

      那句话有如震撼弹般地回荡在他耳边,久久不散。安德彷佛可以看到妇女的眼神中残余的惊恐,更多的是绝望。

      「人类……今后该怎么办呢……」她的声音苍白虚软,像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这个荒谬的世界。

      通过托洛斯特区后,罗塞之墙内搭建了数座临时的收容处,难民们不分男女老幼,打着地铺挤在一起。前一批被收留在这里的希干席那区居民已经在几日前离开,前往开拓区,拓垦荒地。

      安德一行人将会暂时被安置在收容处,清点人数,获得医疗照护,而后由管理的士兵发下农具和生活必需品,被分配到墙内不同的荒地里,成立开拓区,自食其力。

      在粮食和居住面积强烈不足的情况下,这是安置人民的最好办法。

      安德绕遍了整个收容所,每一幢被褥,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他无比渴望能找到莱纳、贝尔托特或阿妮的身影,近乎疯狂。

      至少,他不想要一个人留在这个地方。他不想,独自面对地狱般的场景,一次次提醒着他们对这些人类的侵略和残暴。

      他希望有人能跟他在一起,一同分担这股钻心的折磨。

      但几日后,他绝望地发现他一无所获。

      他没有找到那三个,曾经在野外抛下他,与他同样身为战士的同伴。很大的可能是那三人早就随着前一批的拓荒队伍离开收容所,与安德错过。又或者他们已经拟定策略,去了别的地方。

      按照马莱军方原定的计划,打破墙壁之后他们要混入墙内,设法打听城墙之王以及始祖巨人的下落。但安德一个人,除了想办法尽快找到其他三人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

      也许那三人早就以为他死去了,死在野外的巨人口中。

      安德明白了,现在只剩他自己了。

      于是安德趁着士兵还没确认好收容名单时离开了收容所,他几乎是自暴自弃般,忽略迫切的生存问题,漫无目标地走入荒野。

      沿途他经过几个开拓聚落,休息后他又会启程前往下一个地方,抱着能找到三位同伴的渺茫希望。

      直到现在,安德饿得再也走不动了,狼狈地缩在巷子角落。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被遗弃的绝望淹没了他,他想不起战士的职责,却又想起马赛尔死前的脸。

      雨依然在下,湿透的布料混着寒风紧贴着后背的皮肤,冻的他瑟瑟发抖。

      这残酷的世界。那苍白的嗓音在他心底响起。

      真是不甘心,十三年的寿命。他昏昏沉沉地想,右手无意识在怀中摸索,碰触到那把匕首冷硬的握柄,指下坚硬的纹路让他清醒了点。

      「喂。」突然一阵阴影盖下,随即是冷淡而清亮的男孩嗓音。

      「还活着吗?」

      安德拼命地睁开眼,视线努力在昏暗的光线下对焦。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块面包,和拿着面包的手。

      突然大力地喘着气,安德抬头瞪大眼睛,对填充饥饿感的渴望在那瞬间胜过了一切,他奋力伸出手,但不论他如何伸直手臂,指尖却依然碰触不到眼前的粮食。

      「站起来拿。」男孩说,「想活下去的话就自己站起来。」

      安德哭了,从泥巴地上奋力挣扎地爬起来,夺过少年手上的面包,也不管手上的脏污,混着雨水泥泞和鼻涕眼泪就撕咬了起来。

      「你叫什么?」

      「安德。」他抽了抽鼻子。

      男孩拍了拍安德湿漉漉的头顶,下手不轻但是能感觉到其中的温柔。

      「我叫艾伦。」

      安德努力吞着干冷的面包,抬头看向这个可能跟他差不多年龄,比他高了半个头的男孩。男孩绿色的眼睛很亮,在昏暗的光线中依然清晰可见,棕色的发丝此刻被雨水打湿而紧贴额头,但他的身体依旧站的笔直。

      安德想要说声谢谢,但是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艾伦——」转角处传来一阵呼唤,一个女孩从雨中出现,紧跟在后的是另一个男孩,路面的积水在两人小跑的脚步下激起水花。

      「艾伦,不是说了不要一个人走吗?」女孩怀中捧着一个盖着布的小篮子,红色的围巾在空中划过一道好看的弧线。

      「三笠妳跑太快了……唉,这是谁?」跟在女孩后头的男孩弯着腰喘气,探头好奇的问。

      「艾伦,难道你把你的面包给他了吗?」

      艾伦应了一声:「没关系,阿尔敏,我——」

      「艾伦可以吃我的面包。」三笠坚定地说。

      「唉。」艾伦无语地扒了扒头发:「就说没关系的。」

      阿尔敏友善地看向安德,「我们该回去了,大叔说雨天耽误了工作,明天大家要起早补上。」

      「艾伦,快走吧,会感冒的。」

      三个孩子离开了这个角落,向转角走去。

      安德站在原地低下头,双手紧捏着半块面包。

      「喂!」

      安德茫然抬头。

      「在干什么啊?」艾伦不知何时转过身看着他,「还不赶快跟上?」

      「不是好好站起来了吗?走啊。」

      安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赶忙抬起脚步向三个孩子跑去。虽然在这之前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但在第一步跨出去后却有了源源不绝的动力。

      雨依然在下,雨水流进眼睛,遮挡了视线,但是那双碧绿的眼睛仍是那么耀眼。

      这世界是残酷的。

      却又如此美丽。

      ***

      墙内历845年,希干席那区的内外城墙被巨人打破,人类重新回想起曾经被支配的恐惧。紧随着人口集中的希干席那区的陷落,人类失去了玛丽亚之墙内的大片领土,数量庞大的难民涌入罗塞之墙,只有拓垦荒地的唯一生存办法。

      然而仅存的土地依然无法负担大量人口,食物短缺,人类的存亡问题迫在眼前。846年王政府下令进行玛丽亚之墙夺还战,从罗塞之墙领土内的开拓地征召难民为兵源,派出一支以平民为主的军队,人数约二十五万人,作战失败,几乎全军覆没,人类牺牲两成人口。

      虽然名义上是夺还战,但军队近乎被毁灭性歼灭,很多人都隐隐察觉到这只是王政府在粮食短缺、生活区域不足的情况下,为了减少人口所提出的政策。

      开拓地的开垦和耕地的生产陷入困难,身为主要劳动力的青壮年在玛丽亚之墙夺还战中大量被征调、牺牲,开垦区严重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不论妇幼或老年人口都必须下地工作。即使如此,人类的生存依旧艰困。

      那一年,安德10岁,艾伦、三笠和阿尔敏11岁。

      安德永远不会忘记阿尔敏目送爷爷离去的背影。

      那时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上前用力抱着阿尔敏,细瘦的臂膀下感觉到阿尔敏颤抖的单薄身躯,心绪一片紊乱。

      来到这个地方,遇到艾伦、阿尔敏与三笠,一起生活后,他每天混混沌沌的为了生存而挥动锄头,在荒凉的土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翻动泥土,听着自己骨骼和肌肉过度使用的哀号,机械式地动作,换来每天的温饱。

      莱纳等人的消息有如石沉大海,安德甚至连他们是否持续着使用本名都不知道。但只要一想起他们,那股被遗弃的愤怒,以及迫害人类的罪恶感,就如同毒蛇一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咽喉,窒息般的作恶。

      于是安德彻底融入开拓区,成为一个不起眼的孩子,投入这里的生活。

      他遗忘掉自己的身份,忘掉周遭的人类是军方所说的恶魔后裔,忘掉他莱到城墙内的目的,忘掉他曾经的队友。

      大概唯有这样他才不至于陷入疯狂。

      开拓地的大叔大婶们很照顾他,经常在下地的时候变着法子说笑话给他听,可能是因为他每天闷着头工作的样子招人心疼。他的话不多,但很听话,除了工作以外就是跟着艾伦等人后面跑。

      他刚被艾伦带进这片开拓地时好像什么都不懂,面对来人的问话反应缓慢,只能支吾地说自己也来自希干席那区,家人们都不在了,剩下他一人,跟着难民的队伍来到开拓地。

      不是什么特别的身世,至少在这个荒谬的年代。

      开拓地内都是来自希干席那或是玛丽亚之墙内曾经的居民,妻离子散,像艾伦等这样的孤儿不在少数。本该玩乐、成天作梦的年纪,却在这尘土飞扬的地方埋葬了童年。

      看过那样如同地狱般的景象,任谁都有可能精神崩溃,更不用说在这样情景下失去亲人的孩子。开拓区的大人们深知这个道理,也就从来没有想要仔细探究这些问题。

      他不想说,他们就不提。如果能忘掉的话,谁会愿意想起来呢?

      于是他们也就特别照料这四个经历悲惨回忆的小孩。

      安德喜欢艾伦,也很喜欢三笠和阿尔敏,他们是很好的同伴,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他们一起联合抵抗从隔壁开垦区跑来想抢食物的坏孩子,虽然大部分都是艾伦打前锋,三笠善后,阿尔敏劝架,安德躲在后方摇旗吶喊,偶尔偷偷从旁边补上一脚。他们一起在太阳都还没升起的清晨提上农具开垦荒土,在正午烈日下躲进树荫擦掉满头汗水。冬天的夜晚,他们在田地旁的木屋里挤成一团,躲在单薄的被窝里取暖。

      「……燃烧的水,冰冻的大地,一望无际的沙丘,还有大海……」

      那是安德认识三人后,第一次听阿尔敏提起古老书籍上所写的墙外世界。

      但也就那么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了。也许在玛丽亚之墙陷落之时,墙外的世界显得更加遥不可及,连梦想都似乎是种奢侈。但是安德可以看见阿尔敏眼底的渴望,知道他从来没有放弃梦想。每天阿尔敏望向天空时,看起来总是那么的憧憬。

      这一点甚至在阿尔敏的爷爷离开后也没有改变。

      每次看着阿尔敏充满渴望的眼神,安德就想起更小时候的自己,老是跑到最高楼,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遥远的城市与烟囱,还有空中自在飞翔的鸟儿。

      相比之下,三笠直白的表现明显好懂很多,艾伦在哪,她就在哪。安德对他们两人间的故事知道不多,只稍微听阿尔敏提过,幼时三笠一家遭到人口贩子的杀害,艾伦救出了被人口贩子绑架的三笠,而耶格尔一家收养了她。

      「三笠不会害怕吗?」安德有次忍不住对那名总是围着红围巾的女孩问:「敌人比我们都还要高大,妳不会害怕输掉吗?」

      那一次混战,对方是比他们大了几岁的少年,强硬地把安德手上刚领下的马铃薯抢走,顺势将安德推倒在地。安德不怪他们,因为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存活而努力,他只是刚好个头长的矮小,看起来是没有力量的弱小孩子而沦为目标。

      但是他是不打算反抗的,即使对于身为战士的他,打倒面前的混混少年只可能是几秒钟的时间,他依然想要继续伪装成平凡胆小的小孩。

      就在他无奈地打算放弃时,从身后挥来的拳头夹带着劲风,擦过他的脸颊,准确地打在面前跋扈少年的腹部上,紧接着鲜红的围巾和乌黑发丝的残影闪现在视线中。

      女孩的侧脸看起来很冷静,动作干净简洁,丝毫不拖泥带水。三笠出现后的战局永远是一面倒,没有疑虑。年轻的抢劫犯们看到标志性的红围巾和黑发,惨叫着落荒而逃。

      看来在这些日子里,三笠已经打出了口碑。

      安德知道三笠很强,以同年龄的水平来说简直强到不可思议。但再怎么样的强大,不会永远都能跨过每一道高墙。人类之于巨人,便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不会害怕。」三笠拉了他一把,把掉在地上装有一周份量马铃薯的布袋抬起来,放到他怀中。

      「因为不去战斗就注定会失去,但是只要战斗了,就有可能胜利。」女孩清冷的嗓音在空气中响起,乌黑的双眼看向安德。

      安德只觉得手上的袋子好沉,将手臂压的生疼。

      847年,冬。开拓地的拓荒依旧进度不如预期,在这样下去,耕地面积不足,入春时人类还是无法脱离粮食缺乏的窘境。

      最大部分的原因在于一年前的玛丽亚之墙夺还战上征调走了太多劳动力。

      宪兵□□下的长官巡视田地时很不满意。对此,垦地的大叔们是愤恨不屑的:「连巨人都没看过的宪兵居然那么嚣张。」

      明明是一年前的夺还战牺牲掉了太多劳动人口,后果却由平民承担,而内地来的宪兵依旧衣着干净,气色良好,明显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

      而那也是安德第一次见到阿尔敏的怒气。

      他想起了三人说过的话,12岁的今年要一起进入训练兵团。那时他对于三人的决定抱持着疑惑,倒不是说他怀疑艾伦的决心。相反的,艾伦是最有理由加入士兵的人。

      他还记得艾伦提起母亲在眼前被巨人吃掉的经历时,眼底燃烧的火焰,像是要把世界燃烧殆尽。

      对三笠来说,则是一如往常的那样,她会一直跟着艾伦,而那天玛丽亚之墙的陷落对她的冲击也是一定的,毕竟她在耶格尔家生活了不短的时间,逝去的,也已经是她的家人。

      而现在看着阿尔敏,安德好像明白了。

      他想起怀中一直贴身不离的匕首,想起城墙上那名黑发男人,灰蓝色的阴郁双眼,以及披风上展开的自由之翼。

      「艾伦,你还是想加入调查兵团吗?」安德问,手上握着的锄头没有停下,也没有看向艾伦。

      「这是当然的。」艾伦回答。

      安德丝毫不意外。

      「我跟你们一起去。」安德说,「今年一起。」

      「啊?」艾伦大惊,阿尔敏手上的东西匡当落了一地。

      一旁的三笠闻言也立即转头过来。

      「你还不到年龄,」三笠说,「还有一年。」

      安德依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这不是问题,反正不会有人知道。」

      确实是如此,开拓地的大婶曾带着安德去确认户籍,但却找不到他的数据——虽然这也在情理之中,希干席那区陷落时有部分户籍数据跟着遗失了,他的情况不是个案。

      「我已经想清楚了。」安德浅褐色的眼睛坚定地看向面前的三人,棕色的蓬松发丝被吹得乱七八糟。然后他笑了,双眼瞇成一个弯度,咧嘴在寒风中笑得灿烂。

      「才不会让你们丢下我跑掉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艾伦(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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