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劫以后》影入平羌

3、云泽第三

　　陆笙仙君回到仙庭，一拍脑袋才猛然想起，自己怀中的珠钗竟忘记拜托给云泽了。

　　这珠钗是人间之物，机缘巧合之下才为陆笙所有，算来那赠钗少女如今也该嫁作人妇了，陆笙仙君历尘劫归来百般思量的便是要把这珠钗物归原主。今日下凡原是要软硬兼施拜托云泽仙君帮他了此一愿，却不想云泽仙君把转世前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跟着性情大变了一通，陆笙仙君着实吃了一大惊，把要托付的事情一时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时再想起来，直叹自己“糊涂，糊涂至极！”

　　谢云泽揉着发沉的头醒来，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真实得仿佛就在眼前，梦中有人素白衣衫着地，弹琴退鬼，想到“退鬼”，谢云泽忙回身去看，见案台上那团白色身影完好无缺，蜷缩着，睁着死白的瞳孔正直直地盯着他。

　　谢云泽舒了一口气，“你还在。”

　　谢云泽拂掉身上尘土，站起身来，却见那白色鬼灵朝着他直直跪了下去，仰着头，一双瞳仁剜尽的双目朝着谢云泽的方向一动不动。

　　谢云泽心中不解，朝他走近了几步，那白影像受到了什么鼓舞似的，牵起嘴角“咯咯咯”笑了起来。

　　谢云泽止步，它便腾身而起，幻作一道白风，绕着谢云泽来回盘旋，谢云泽看着自己衣袂翻飞，笑道：“你这是何意？”

　　那鬼灵不会说话，消停了下来，忽又化作一道黑风朝东南方向飞去，消失不见了。

　　之前不解，谢云泽此刻却晓得，这鬼灵化作一道黑风是在为自己指路，此去将行，当是东南。

　　谢云泽把破庙中散落在地的灵符拢在一起放到竹篓里，背在身后，拍了拍衣摆上的稻草，朝着破庙里残败的观音像拜了三拜，转身出了庙，朝东南方向的一条小道走去，红日东升，朝露未稀。

　　此去山泽野林，荒无人烟，谢云泽走到日上中天，只觉腹中饥饿，口舌干燥，恰好听到十步开外的绿丛中有水流之声，循声而去，果见是一条小溪流过，在这里积成了一个水潭。水潭不大，却也有鱼儿在其中往来自乐。谢云泽长发自肩上滑落，看到自己一张满是风尘的脸面出现在湖中，湖水波光粼粼，映照得一张脸也是斑斑驳驳摇摆不定，谢云泽睁大眼睛努力看了许久也看不真切，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突然笑了起来。

　　掬一把清泉在手，清秀的眉目便倒映在手中。谢云泽捧手喝尽，一股甘甜洗去了半日的疲惫。伸手又待要去掬水，谢云泽却愣住了，水中往来的鱼儿竟一时消失殆尽，水面一片清圆，谢云泽的眉目真真切切倒映在水中，一点波澜也无。

　　谢云泽揉了揉眼睛，伸手搅了搅潭水，那潭水一起涟漪便消，眨眼间就平静了下来，如一面透亮的明镜。

　　谢云泽倒退了两步，从竹篓中抽出一张灵符，拍在潭中。一符下去，潭水顿乱，水流拍岸，不过，未到片刻便又安静了下来，那张被谢云泽拍出去的灵符，退了色，安分地飘在潭面上，如一张枯叶。

　　谢云泽忽觉腹中饥饿已消，忙背上竹篓，走出草丛，踏上小道继续往东南而去。

　　途中想起此事，越想越不真切，一水池的鱼儿怎会说没就没？那潭水又是怎生的一点波澜都没有？谢云泽清楚记得自己初看时潭水波光粼粼连自己的眉毛都看不分明的…可见这山中必不安分。谢云泽掂了掂身后的竹笼，灵符沙沙作响。

　　压在心上的巨石松了一松，脚下便快了起来，也算幸运，暮色刚落便寻到了一处歇脚的空地。谢云泽拂掉地上的落叶，枕着双臂躺在树下，错落的树叶间不时透过一两点星光，时明时灭。谢云泽心上宽敞起来，迷迷蒙蒙打了个哈欠，心想这么晚了腹中竟也未感饥饿，不如先睡上一觉。刚要闭眼，一道长风穿过林间，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声。谢云泽瞬间清醒了过来，睁大眼睛观察情势。

　　呼啸之声刚歇，远处又传来了几声凄厉的哭声，由远及近，越来越近，听得人心尖上发颤，冷汗顿出。

　　谢云泽皱起了眉，心中已经料到此番前来的鬼怪，怨气深重，定然不好对付。

　　谢云泽从竹篓里抽出一根桃枝挡在身前，桃枝下鲜红的穗带一扬，四条森然发白的鬼影落到了云泽面前。

　　四条鬼影见到谢云泽，倒退了一步，忽然“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声干枯暗沉，黑夜里听到，格外瘆人。

　　谢云泽手持桃枝，走近了一步，那四条鬼影突然跪倒在地，仰着头，一双死白的眼珠直盯着谢云泽。

　　这个姿势格外熟悉，谢云泽似乎在哪里见过。

　　谢云泽停住不动，那四鬼伸着长长的脖子向前，于谢云泽看来，似乎在贪得无厌地吸取什么…
　　谢云泽猛然惊醒到，凡是恶鬼总要吸人阳气的！

　　忙从竹篓中去翻灵符，四条白影见谢云泽退后，动起怒来，长啸一声，化作白影朝他飞去！
　　谢云泽情急之下只翻出一团废纸，眼见那四口獠牙就要到自己面前，咬着牙伸手挡住了脸，心道自己流年不利，这回要命丧于此了。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道利剑出鞘之声，忽近又远，铮然长鸣。谢云泽睁眼看去，天上一道明亮的紫光穿梭而来，再近些，才瞧清楚，原来是一把利剑。

　　那利剑行至谢云泽身前，剑锋一转，朝那四条白影刺去。四条鬼影一沾上剑气，惨叫一声，如蒸发一般消失不见了。

　　谢云泽暗自松了口气，忽然林间哭声大作，树上的枝叶纷纷抖落起来，哭声如海浪，一潮高过一潮，谢云泽耳中嗡嗡直响，眼前无数条白影飘来荡去。

　　这下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算命先生欺人，说什么谢云泽是长命百岁的人，一派胡言！
　　鬼叫不休，谢云泽脑袋发疼。

　　“孽障，还不收手！”

　　那泛着紫光的利剑闻言，忽又大作起来，朝那无数白影飞去。

　　转眼之间已有一人落在身前，一身玄青单衣，长发翻飞，两根素白的发带直往谢云泽脸上打去。
　　谢云泽拂开他的发带，那人转过身来，谢云泽恰好看见他眼底滑过的讶异之色。
　　“云泽仙君，怎么是你？”

　　谢云泽茫然地看向他，“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