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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苦也是作为人类的一种体验 ...
第二天是周日,顾川是在头痛中醒来的,他揉了揉太阳穴和脖子,看了眼床头柜的电子时钟,决定去找詹森。
下楼的时候,沙发上已经没有人影了,房门紧闭着,小朋友估计还在补觉吧。
顾川没有开车,在清晨的海风中步行过大街小巷。
迈进教堂穹顶高耸的大厅时,他毫不意外地看到詹森已经坐在长椅上,膝头摊开一本厚重的暗红色《圣经》。
他们互相点头示意,并肩而坐。
詹森来新西兰后一直保留着每周去教堂的习惯,就像他习惯做饭前祈祷一样。
对于这点顾川完全不会怀疑——即假设全奥克兰只剩两个人会在那所教堂做弥撒,那有一个人必然是詹森,另一个则是神父。
阳光透过细长的彩绘花窗照进来,顾川安静地坐在詹森身旁,听高墙上庄严宏伟的管风琴奏响,白发苍苍的神父站在古朴的木质讲台上,声音徐缓地讲经。
“就在我缄默不语的时期内,?我的骨骸因常伤叹而疲衰;
因为你的手昼夜在重压着我,?我的力量像在盛暑中而消耗。
我终于向你承认我的罪过,?丝毫也没有隐瞒我的邪恶……”
“你是我的避难所,救我脱离灾祸,?你以拯救我的喜乐,常环绕着我。”
“我教导你,指示你应走的正道,?双眼注视你,亲自作你的向导。”
……
弥撒结束后,詹森和他并肩走出教堂,顾川问他最近的日程安排。
“还记得New world超市的老板吗?就是我以前的那个邻居,他又送了我整整两大冰柜的肉和香肠,让我自己开车去他家拿。”
“他可真够慷慨的。”詹森笑道。
“这几天我打算去附近镇上,把这些物资给Te Ariki他们运过去,你一起去吗?”顾川思忖道,这也是他今天来找詹森的原因,“我一辆车估计装不下。”
“那就明天吧,你记得开上那辆奔驰大G,我开卡琳娜的路虎。我们早点出发。”
他们聊到的Te Ariki是一位毛利人,他是某个帮.派的头儿,属于新西兰的原住民,世代在奥克兰附近经营果园和农场,收入颇丰。
顾川平时吃的牛油果就是他每个月派人送进城的。
Te Ariki和他的“家人”们从2年前开始,就在给镇上学校制作和派送免费的三明治,除了他们自己的农场产出外,其他费用均来自众筹。
詹森和顾川也算是这个慈善项目最初的发起人。
定好了出发时间,詹森坚持要送顾川回家,顾川估摸了下时间,摆摆手说不用,想自己走走。
于是他就沿着渐渐开始热闹起来的街道,慢悠悠地一路走回家。
褚星不在家,顾川简单弄了一片吐司抹黄油权作午饭。
本地很多人其实是不太吃午饭的。他们通常会有一顿丰盛的早餐和更加丰盛的晚餐。
顾川的饮食习惯已经很入乡随俗了。
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
是摄影师阿森到了,一如既往的准时。
阿森大约三十出头,看起来还是像个大学生似的,一身简单的卫衣牛仔裤,配了双故意穿脏常年不洗的白球鞋,顶着一头朝气蓬勃的自然卷。
他是捷克混血,母亲是中国人,会讲一些简单的中文。
阿森这次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助手。
他个子纤瘦,但是意外的很有力气,轻松地取下了肩膀上的大包小包搁在地上。
他忽然一拍脑门,“差点把最重要的道具给忘了”,阿森折返几步,从电梯间拖过来一个巨大的盒子。
“这是什么?”顾川疑惑地看了一眼,看起来还挺沉。
“我特制的仿真冰块。”阿森掀开盖子给他看。
顾川拈了一颗冰块,还挺漂亮的,是晶莹透亮的蓝色,非常逼真。
阿森简单休息了几分钟,喝了一杯热茶,然后在家里四处转悠查看光源,公主也跟着他转来转去,试图去抓他晃来晃去的那根银色裤链。
“有个男孩现在住在一楼,我的卧室在二楼,采光还可以。”
“你来看看浴缸的水够不够。”顾川引他走到二楼。
阿森是一名摄影师,以极具情绪的人像摄影在业界闻名,他这几年在筹备一本赛博朋克风格的写真集,已近尾声,就差顾川要拍摄的那部分。
最开始沟通的时候,他需要顾川表现的是“彷徨、溶解、重组和降临。”
这个主题太抽象也太私密了,顾川想了很久才答应他。
他们之前已经拍了几次,今天是最后一个场景,他们已经磨合得很默契。
阿森给他简单化了下妆,剩下的部分最终会用电脑特效合成。
一切已准备就绪。
“Nex,准备好了吗?”阿森征求他的同意,“你按照你平时的生活习惯来,就当我不存在。”
顾川于是毫不见外地倒了半杯酒放在托架上:“我喜欢一边泡澡一边喝酒。”
注意到阿森藏着几分担忧的表情,他说:“别担心,我现在每天最多喝两杯,我很节制了,从不喝醉。”
在他换上浴袍的时候,阿森连按快门,也记录下了他把自己沉进水面,露出腰上纹身的那一瞬间。
“腰上是一条鲸鱼吗?”阿森仔细看了一眼,这个纹身令他格外惊喜。
在他看来,沉在水中若影若现的鲸鱼增加了整个人物的故事性——那具伏在浴缸中,白皙而极具肌肉纹理的完美身躯,不再像脱离凡俗的神性存在,而是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真实感。
“嗯。我喜欢它重生的含义。大概是两年前纹的吧……你知道的,那段时间我过的特别糟糕。”就像前几次拍摄一样,顾川和阿森随意地聊天,如同他们以前在戒酒互助会里一样,互相吐露心声。
事实证明,那个见鬼的互助会毫无用处,但是他和同样不信那一套“感谢诸位”的狗屁理论的阿森成了朋友。
这是他那几个月里最大的收获。
阿森如今滴酒不沾,他却至今没有成功地戒酒,但是在一年前被送到医院洗胃,吐了整整一天后,顾川终于学会了控制自己,学会平静地和时不时就冒出头的自毁倾向共存。
目前看来还是有效果的,他自嘲地想。毕竟作为一个向深渊下滑过无数次的人来说,他不相信自己真的能做到。
就像他一直坚持吃药,是因为他的医生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好起来。
简直像个荒谬的笑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种近似奇迹的事。
顾川垂下眼,冷漠地想道。
“对,表情很棒,保持住。”阿森可不管自己的模特儿心里在翻腾什么样的糟糕想法,摄影本就是一门以情绪为食的艺术。
他见过很多人,老的少的,美的丑的,耀眼的平凡的……他拍过明星也拍过普通人,却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东方男人身上的那种特质。
他独有的,那种无与伦比的破碎感,在镜头里显得格外的“真实”。
他哪怕一言不发,都足以令人万分心碎。
水有些微凉,为了效果逼真,浴缸里放了一些真的冰块。倒下去的时候他浑身激了个冷颤,他把小臂伸出浴缸。
“手上的纹身是新的吗?上次拍摄的时候好像还没有。”
“嗯,会有影响吗?”顾川不甚在意地问道。
“不会,很好看。”
“……纹的是北岛那边的灯塔,之前一个人开车去过。”
“是雷恩角?我在那里拍过照,那里很酷。”阿森说,“那天天气不太好,没什么人,风特别大,简直快把我和相机一起刮下去……阴云密布,海水是黑蓝色的,感觉像站在世界的尽头。”
“我也有这种想法,仿佛自己非常渺小。但是我不能站得离悬崖太近。”
——要不然会想跳下去。顾川想。他太了解自己了。
水正在失温,他渐渐感觉到一丝凉意。仿真冰块在橘色灯光下折射出迷幻的光芒。
“宝贝,身体放松……坚持一下,再给我十分钟。”明明是很正经的语气,配上阿森整天宝贝来宝贝去的口头禅,就显得格外糟糕。
顾川冷得都快小腿抽筋了,阿森还意犹未尽地说,“想拍点出浴照。”
“没门。”顾川没好气地道。
阿森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难得你松口让我拍一次,谁知道这次拍完了还有没有下次机会呢。”
顾川苦笑道,“大艺术家,您先让我冲个热水澡吧,这一缸子冰块也忒冷了。”
阿森于是大发慈悲放他去冲澡。
顾川穿着浴袍,头发半湿着还没怎么擦干,往下滴水,阿森已经整理好了床铺,布好了光,拿着浴巾帮他擦头发做造型,
“今天阳光不错,太适合拍照了。”
阿森一边重新整理顾川的妆容,随口道:“上次就想问你了,眉毛是故意剃成这样的吗?”
他比划了一下眉尾的位置。
“倒也不是刻意剃的,是因为有个小疤在这儿,
所以那里眉毛中间就断了一截。自然而然就长成这样了。”
顾川笑了笑,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疤痕的来历,遂道:“小时候太淘气了,兴许是磕到哪里了吧。”
“伤疤可是男人的勋章。”不知为何,阿森鼓了鼓手臂的肱二头肌,铿锵有力地说这句话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想要发笑。
顾川也真的哈哈哈大笑起来,摸着眉毛说:“那我的勋章也太特别了吧。”
“药瓶需要整理掉吗?”顾川注意到床头柜放着自己常吃的药瓶与空盒。
“不用。我不喜欢它们,但那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你与它们有着生理上的联系,这给了我一些特别的灵感。”阿森收起笑容,迅速回到了工作状态。
“你知道的,在这个作品里你扮演的是一个仿生人,他在人类社会里生活。他会去教堂或者寺庙,会去独立书店也会蹦迪泡吧,会在泰国潜水也会看80年代的电影,会洗泡泡浴也会吃一些五颜六色的药。”
“药很苦,仿真人会有味觉吗?”顾川认真地和他讨论。
“我猜是有的。”
“那太糟糕了。”顾川回忆起第一次吃了超过剂量的药后,头痛欲裂的感觉。
“也并不完全是。苦也是作为人类的一种体验。不管它是好是坏。”阿森平静地说。
在新西兰□□是合法的,做慈善给学校送三明治的也确有此人,叫Jamie Pink。之后提到与□□有关的内容,部分参考了当地新闻,不再赘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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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苦也是作为人类的一种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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