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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云雾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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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圣女还在昏睡,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
在坐上轿子时,她就知道自己踏上了生命里最后的路程。等上了祭祀坛,她将被长老割上很多刀,血流尽而死。
这是那珈族的传统。
小的时候,她随父母上山看过一次祭祀仪式。仪式中,被祭祀的圣女流了很多血,空气中血腥味很重,她闻着想吐。她也真的吐了。
这是对祭祀的大不敬,长老锐利的目光扫过来时,她能感受到自己发爹娘浑身瑟瑟发抖,几乎把身体贴了地上,哀声祈求着:“这孩子天生痴傻,不懂事,求长老放过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爹娘会这样,只是依然抬着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直直地望着红衣长老。
红衣长老忽然笑了,那笑像冬天阴沉的漩涡,然后她听到长老赦免了她的罪过。
再以后,祭祀仪式,爹娘就不带她上山了。直接有一天,他们哭着告诉她,她被选为了今年的圣女。
她已经豆蔻年华,依然痴痴傻傻,似是不通人事,每天只对着花啊、草啊笑,摘很野果,捞河里的鱼,跟鸟啊虫啊细细碎碎地讲话,却怎么也学不会那珈族语,无法跟人交流。
她听不懂爹娘说话,但看着长老往家里送的东西,那些给她穿的衣服,隐隐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害怕,也不像以往很多圣女一样,被等待祭祀的日子里拼命想要逃跑,或者每天哭哭啼啼。她每天仍旧摘花、摸鱼,笑嘻嘻地蹭到愁眉紧锁的爹娘怀里,没想到却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被祭祀的圣女。
瞿清风看着睡得四平八稳的少女,眉头皱了皱。
他感到,让司星湖这么一闹腾,他在江湖里的平稳日子,将要到头了。
这都要归功于一个月前,司星湖带来的一本曲谱。
这曲谱是司星湖从他爹的遗物中找到的,他一想,师兄自从退隐江湖后,不问世事,每天只弹琴喝茶,这琴谱留在自己手里也是浪费,不如送给师兄。
不料瞿清风拿到曲谱后大感奇怪:从未听闻师父生前有过这般雅好,怎么留着一份曲谱?
司星湖不以为然:“我爹怎么说也是一派掌门,来拜访的人那么多,大概是谁送的吧。”
瞿清风却觉得这个解释有些勉强。
他跟着师父这么多年,师父的为人秉性不是不了解,他的师父、太虚前任掌门司星南,一心修道,不理红尘中事,别人送的东西,除非重要物什,其余都转手赠给门派中人了。这琴谱,必然不是一般的东西。
打开看了两页,瞿清风问:这琴谱可有人弹过?
司星湖摇摇头:没有,我问了门派中一个会弹琴的师妹,她看了后说,谱子太难,她弹不出来。我也就没再问其他人了。
“太虚门何时有会弹琴的师妹了?“瞿清风道。以前司星南最不喜这些,认为会扰乱心性,故门派中人并没有人修习这些红尘杂艺。
“你也知道,江湖大战后各门派凋敝,太虚门也招了些新人,这师妹刚入门不久,因此你不知道。琴是她拜师之前学的。”司星湖道。
瞿清风微微叹了口气。
司星湖晓得师兄不爱听到江湖大战的旧事,转移话题道:“不如师兄弹来听听?”
瞿清风点点头,拿出焦尾琴,在琴前坐定。
指将出动入弦,“铮铮”两声,索铃音起。
琴声如溪水流出,逐渐汇聚成河,忽又作变徵之声,如惊涛悲鸣。院中早已随着琴声物换星移,变作了另一番场景。
幻境中,两队异域装束的人越走越近,为首的两位,一着黑袍,一着红袍。队伍沿着山路蜿蜒而来,在断崖边停住。一声令下,队伍中扶出了一个少女,看起来不过豆蔻年华,穿着大红祭祀服,却头冠深垂,肩膀一抖一抖,似是在哭泣。
“能把自己献给神,是你的福分,不要这么哭丧着脸。”黑袍人用手捏起少女尖尖的下巴,看到一双氤氲满水汽的大眼睛。
红袍人手里拿了柄短刀,手起刀落,少女“呜呜”地叫着,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刀子继续隔在少女身上,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第一刀,已经割掉了她的舌头。
周围人麻木地看着,直到少女血流殆尽。
祭祀仪式终了,人群散尽,一曲终了。
院子里恢复了原来的景象,只剩两个人,一动不动。
空气死寂。
“这……竟是传说中的‘幻境曲’?!”半晌,司星湖才喃喃道,“原来世上真有这种曲子。”
幻境曲,是一类曲子的总称,当年江湖中有个碧水山庄,庄主极其风雅,好六艺,尤其擅长抚琴。这庄主将修为与琴技融为一体,创造了“幻境曲”,可以将幻境融入琴声,待弹奏时,听着无不随琴声走入幻境之中,仿若身临其境。
这原本是件风雅事,比如冬天听琴,也可犹如沐于春风百花中。但这曲子传到魔教,魔教教主灵光一闪,想着要是在琴音中藏起一幅可杀人的幻境,岂不美哉?无奈无法练成,便抓了老庄主去,逼着他写出用于杀人的幻境曲。
老庄主不从,终被折磨致死。幻境曲从此失传。
“幻境中人如此残忍,这难道是魔教作出的曲子?”司星湖猜测道。
“你可曾听闻那珈族?”瞿清风问。
“听过,是生活在云雾山脉最西端的蛮荒部落,再往西便是戈壁,没有人烟。部落人倒是骁勇善战,曾欺压百姓,被太皇帝平叛,后来就再也没折腾出什么风浪。”司星湖说。
“是了。”瞿清风道,“那你可直到那珈部落每年都有一个大祭?”
“这个不知。”
“很多年前,我恰巧看过一次这样的大祭。”瞿清风理了理袖子,“就如幻境中的场景。”
“蛤?”司星湖大惊,“原来这场景竟是真的?这也太血腥了。”随后问,“你什么时候去过那珈部落?“
瞿清风不语。
那是他被传入魔前昔,也就是江湖大战刚刚结束的时候。他被魔教中人引出太虚山,那一个月。
司星湖不是不知道这是瞿清风的隐痛,但几年里,当他试探着提起时,也没见师兄有任何不悦,便总是装作不经意地问一句。他想直到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即将成为下一任掌门的大师兄会无故离开太虚山,再出现时便已入魔。为何江湖大战中父亲临死前都不见自己一面,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他有太多太多想要弄清的。
正如眼前的大师兄,离自己那么近,可此时他觉得他离自己非常远。
瞿清风无视了司星湖的问题,说:“刚才在幻境中有一点非常奇怪,你记不记得圣女腰上系着什么?”
司星湖回忆了下,突然拍了下大腿:“她腰上挂着的是‘太虚令’!”
“太虚令”是太虚弟子出入太虚结界的令牌,挂在身上犹如一枚不起眼的小小玉佩,但其实是灵石所铸,可以护身。谁都知道,这是太虚弟子的至关重要之物,绝不会弄丢——即便丢失,也可以通过门派中的灵石感应寻回来。
那珈族的圣女,身上怎么会有太虚令呢?她跟太虚门又是什么关系?
司星湖道:“既然跟太虚门有关,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你想怎么管?”瞿清风问。
“去那珈族。”司星湖毫不犹豫。不知怎地,他觉得,这是解开他诸多疑惑的一个线索。这让他很兴奋。
“我跟你一同去。”瞿清风没有多想,便说。
早已不问世事的瞿清风主动要求同去,司星湖有些诧异,随即高兴道:“师兄是心疼我一个人劳碌奔波吗?!”
瞿清风拍拍司星湖的肩:“这一切有些过于蹊跷,怕是有诈,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
还有一个原因,瞿清风没有说,只是隐隐觉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