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网》无声戏

2、开篇 （1）

　　林家的宅子坐南朝北，门前栽着两棵大槐树，东边是一小池水，种了些晚荷，也没什么人去打理，现在不过刚刚冒出尖来。

　　偶尔有几只青黄色的蜻蜓在水上逗留一瞬，除了带起几圈波纹之外，倒也没别的什么了。

　　看门的人姓李，姑且叫他李伯吧。李伯留着八字胡，平日里就穿着一件发了皱的单衣，冬天再披上一件黑乎乎的大袄子，下身是肥大的裤子，裤腿没有哪个时间不是卷起的。

　　虽然李伯已经花甲之年，眼神倒还好使，远远地望见有人来了，便起身走到厅堂门前吆喝一声，夫人带着小姐们便各自收了东西回去房间里。

　　不过这个地方，除了相隔不远的邻居以及送早报晚报的人，已经没什么人来特地拜访了，李伯也逐渐的落得清闲。

　　于是他平日里最喜躺在靠北边的那棵槐树底下打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他那把发黄了的蒲扇，也不知道这沉闷的空气扇动起来的风是否也是闷的。

　　林夫人嫁过来之后，本是对他不甚满意的，既然是守门人，自然得撑得起一家的脸面，一身寒酸，走路歪歪扭扭地，倒不像个正经人。

　　因此这个出身于富庶之家的夫人同丈夫说过好几次诸如“至少也得让他穿的体面些才好呀”“一个看门的，倒是比主人躺的舒坦”之类的话。

　　“老李跟了我家这么些年了，由着他去吧。”林老爷倒是对此没什么意见，每每安抚夫人，就说：“他不也从来没犯过错么”。

　　久而久之，林夫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林老爷出身军家，早些时候做过参谋长，有机会见过一些高层人物，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在林老爷的父亲过世之后，慢慢地退了下来，带着家眷一齐搬到了靠近南昌的一个小镇上，逐渐罢了军中的事物，开始把心思都放在家中唯一的儿子—林莫凡身上。

　　近些日子，教书的先生告诉老爷夫人，少爷最近的课业不好好做，倒是迷上了什么《金瓶梅》《梁祝》一类的庸俗小说，可把林老爷气得不行。

　　这不，今天下午就好好收拾了这混小子一顿，结果受了气的混小子还趁他不注意偷偷从后花园翻了出去。

　　林老爷这会儿才被夫人劝住，让他好好说说，别让林莫凡受了什么影响，反而朝不好的方向发展去了。

　　正是傍晚时分，做饭的下人们行动了起来，残存的阳光撇进林家后面的小花园，紫荆在这抹阳光的渲染下倒不像它原本的颜色，变成橙黄色了。

　　林夫人算算时间，也快到了饿着肚子的林莫凡跑回来的时间了。

　　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虽然和他父亲吵得凶，心里却是没多少怨恨的，无非是想发泄一下自己的压力罢了，于是吩咐着佣人开始准备晚饭的餐具之类。

　　“喂，李老头子，又躺在这偷懒。”

　　李伯拿着扇子的手先是扇了两扇，迷迷瞪瞪地半睁开有些凹陷的双眼，再加上眼睛周围发皱的皮肤，看上去好似两个小核桃一样。

　　林莫凡插着腰，逆着光站在李伯前面，投下一片阴影，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

　　“哎哟，一把老骨头就是容易犯困。少爷莫要怪罪。”李伯弓着身子，费劲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沾上灰的裤子，抬起头，这才瞧见林莫凡身后的那名男子。

　　“这位先生是？”李伯一愣，旋即敲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真是老眼昏花，刚才竟是没看到先生。”

　　“无妨。”男子摘下头顶宽大厚实的圆帽拿持在手中，一张清秀的脸庞显现出来。

　　一双略显狭长的双眼，眼角微勾，脸部轮廓圆滑，并不棱角分明，没有蓄起胡须，双唇因干燥而起了一层皮。头发有些过长，遮住了额头和耳朵，但却又看得出来精心修剪过，显得有些怪异。

　　反正林老爷是从来不许林莫凡留长头发的。

　　“劳烦你通报一声林先生，就说……”男子停顿了一下，不着痕迹地瞧了眼旁边的林莫凡。
　　“就说，有客来访，望接见。”

　　“好的先生，我这就去。”李伯欠了欠身，本来就有些驼背，这样看起来倒像是鞠了一躬。
　　不过他却并没有转身进门，而是看向了一边的林莫凡：“少爷，您……”

　　“你就别管我了。”林莫凡摆了摆手，“我要干什么还需要你通报不成？”

　　李伯不说话了，再次向男子欠了欠身，这才进门寻着他家老爷。

　　这春节才过了一个月不到，这时候怎么会有人来拜访？李伯心里嘀咕着，却并没有细细深究。

　　“嘿！”林莫凡一把勾住男子的脖子，虽然他虚岁十七，不过论起身高来却是只矮了小半个头，这样并不吃力，“你拜访我爹，难道不该是报上名来？以前那些来的人，我爹大多都是拒绝了的。你告诉我你的名儿，说不准还可以帮你说说好话？”

　　“和令尊对话，自然是要指名道姓。不过咱两嘛，先前不是说好了的？”男子扒开贴上来的林莫凡，“你若是能在我走之前，寻得我落在那石堆里的一枚硬币，就告诉你我姓甚名甚。”

　　“你这人真有意思。”林莫凡撇了撇嘴，“脸长得不差，声音倒是比我姐姐还软，还不喜欢我碰你。嗯……”

　　林莫凡用一种自以为高深莫测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我看你像是女扮男装。”

　　“林少爷莫不是梁祝之类的小说看多了？”男子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林莫凡被噎了一下，语气有些生硬：“要是你遇见的不是我，指不定还要找到什么时候呢。我帮你这么大忙，你倒好，连名字都不愿告与我。”

　　林少爷心痒痒得很，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这人还非常吊胃口，自然是无比好奇。

　　“一码归一码，你要是这么说，咱们两怕是到天亮也搅不清。”男子回避了他的问题，“林少爷倒不如抓紧点去找那枚硬币。”

　　“为什么一定是那个破硬币？”林莫凡也不太明白自己半个钟头之前为什么会答应这笔无聊的交易，莫非是那桃花太好看了自己心智错乱了不成？

　　“你就告诉我你叫什么，至于那枚硬币，大不了我再去别处寻一枚一模一样的，回头送给你就是了。”

　　“送给我？”男子沉默了一会，突然笑出了声，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虽说是笑着的，狭长的双眼却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一道冷光，“林少爷不必费那气力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那枚丢失的硬币，整个民国--”

　　男子的声音突然放轻，嘴唇稍微勾起，跨前一步靠近了林莫凡一些，吐出的字无比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民国之中，只有两枚。”

　　林莫凡的呼吸一滞。

　　“对于了解硬币来历的人，即使是北平紫禁城中的那把龙椅，亦不能与之媲美，但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它就只是一枚硬币。”

　　“在您认识的人当中，我虽不才，却是唯一一个了解它来龙去脉的人，相信到了那时候，林少爷自然会有一个更清楚的了解。”

　　嘎吱——，李伯一手伸在背后一下一下锤着自己弓着的背，一手摇着那把扇子，慢悠悠地从门内走出来。

　　“先生，老爷说他在堂屋里等着您呢。”

　　“好，那我就不耽误林少爷的时间了。”还没等林莫凡回过神来，男子便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迈步向宅子内走去。

　　林莫凡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那个熟悉的门，双唇微张，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少爷，下人们已经快做好晚饭了，少爷还是赶紧去准备准备吧，少爷还在长身体，饿坏了身子可不得了。”李伯压低了声音：“老爷和夫人也是心疼你，赶紧进去吧。”

　　林莫凡这才回过神来，因用力握紧而微微颤抖的双拳这才缓缓松开，脑海中一时间还没有理清楚那男子的话。

　　整个民国只有两枚的硬币？开什么玩笑？

　　但，那男子的神情，根本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那么如此特别的东西，为什么要让自己去找？

　　看了身旁的李伯一眼，林莫凡嘴唇紧抿，眉头紧皱地迈进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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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mmmmm看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