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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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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半空一道惊雷闪下。“江风”猛地缩回触向沈坚的手掌,往后跳开,缠抱着“江风”的沈坚被带得一个趔趄,往前栽去,眼看就要撞上去势未尽的紫色电芒,适时一阵狂风卷过,将他带到半空,于沈坚身后一位云麓仙居弟子如履平地般地踱步到了他和江风之间,平淡无波地陈述:“我说过,你做下不可挽回之事时,我会出手。”沈坚理所当然地认得他——云朗,毫不避讳地把杳梦套穿着随他认的云朗。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江风,为什么要救自己,沈坚有太多的为什么,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话:“不准杀江风!”
云朗斜睨了沈坚一眼,沈坚来不及读清云朗眼神,云朗就又转向对着江岸上摆出防御架势的“江风”,高傲又漠然,云朗肩上栖着一只同样神情倨傲不屑的晶莹剔透的火色凤凰:“你是想让我睡你还是你自己睡,江风?”
哈?沈坚和“江风”都为这神来的转折之笔惊了,云朗的音画太过不同步让习惯了江风及三大门派弟子表里如一的“江风”踉跄了一下。孟关与云朗没啥直接接触,向来江风对孟关、云朗对摄魂,孟关对云朗的认知还错误地停留在应该是对敌自己部下的江风的部下,怪不得孟关他震惊。
趁他病要他命,江风顺势夺回了身体的主控权,仰头,半语重心长半喜见其成地对云朗乐悠悠假叹:“你真该好好学学说话了,孟关都被吓到忘控制魂牵了。”
高处,云朗笑出贱客原型来,躬身施礼道:“哎哟,这位客官,请问您是要一盆水入梦还是一纸定身符呢?”
“定身符就好。”
“好了您咧~”
看着云朗店小二般地招呼江风,江风打尖般地回应云朗,纵使沈坚不理解魂牵是什么、孟关是谁,他也明白了,他们认识,还是朋友,和自己不相上下的朋友,云朗就是为了寻江风来的平遥。
云朗降低御空高度,离江风六丈多远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打苏澄那儿顺来的定身符,左手掐诀,右手将符甩出,符篆以迅雷之势直奔不远处江风而去,江风眼神一凛,下意识就要迈步上前打断,硬生生打住,任符篆贴到身上。
确认江风被定,云朗这才控制着悬空的风卷云降落,松开了对沈坚强制性的保护。一次计划外的状况就足够了,他不会允许发生第二次。
“我带他回天机营。”云朗面朝沈坚,平淡地开口,不容置疑,是云朗新的一面,初次展现在沈坚面前指挥官的一面。
沈坚面色因一连串的变化而微泛白,内心几多挣扎后点了点头:“花灵那儿我去说。”
云朗斜瞥了眼身侧的碎石滩后,直视沈坚颔首道:“麻烦。”见气氛沉郁,云朗咧开嘴,想是要笑笑打趣一下的,却只挤出了嘴角干涩的角度。云朗的心情比他还差,沈坚不由得这么觉得。
送别云朗和江风,沈坚独自一人回了平遥,本想得知消息的花灵会大闹一番,她却很平静地接受了,安安静静地等江风回来。数日后,太虚观来人,接走沈坚和花灵。准备妥当,到江风进行手术的日子了。
修仙门派也没那么不食人间烟火,近年战事紧张、人员紧俏,以“更快更多”为核心的招生事宜早早地被抬上门派高管的议事办,饶是公认最不近人情的云麓仙居每年也都增加了固定配额的探亲假,任你接父母、谈恋爱,不耽误战机一切好说。手术陪同门下弟子其身不愿自另当别论,门派自身肯定是不会主动放弃这种宣传一波可以大幅提升民众好感的机会的。
苏澄和她师傅作为江风的主刀医师在虚影院内主持大局,江风作为苏澄和她师傅的患者躺在虚影院的莲台上内任人鱼肉,而云朗和江风他师傅则作为闲闲没事干的代表在虚影院外写作站岗读作摸鱼,一桥之隔是守候着友人的沈坚和花灵。
八个时辰后,苏澄和她师傅一同魂不附体地晃了出来,交代了句:“手术很成功,明儿江风就能醒。”便相互搀扶着睡觉去了。江风他师傅也跟着护送沈坚和花灵回云华殿后的弟子厢房了,留据江风传言喜欢值夜的云朗继续站岗。
太虚观的夜与绝燕关不同,绝燕关有能印到每位烽火台战友背脊的不灭营火。江风说那火给予了他黑暗中的光明,告诉他背后有时刻准备保护他的人们在。云朗听到笑笑,强抢了自那晚江风所有的夜岗。那火是引子,能引燃江风他们的满腔热血,引他们为自己过于正确的想法献出火的燃料——他们的生命,任由那火将他们由内而外燃为灰烬。
江风他们迫不及待想为他们时刻准备保护的人们血染披风,绘成和火光一样的颜色。云朗无法扭曲自己去否定他们信念的正确性,执拗而无望地在那天那晚营火中立了一宿,寻不出一条活路。凝视着晨曦中微笑走来的苏澄和江风,他于心上刻下毒誓——我来保证你们付出的这一切是值得的。
不可能毫无意义,只有值不值得。这次值得吗?遥望向缥缈弥漫着朦胧月色的夜空,离天空最近的地方,那儿有他曾经的家,曾经的家里住着曾经的他。当然。飒飒的凛风呜咽,透过胸膛。
翌日清晨,众人还未睡醒,花灵独自一人踏着铁索来了虚影院,她要江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这是最重要的一点。还有一点——她要在今天确立她和那个云麓的上下关系。花迁的部署单独和她提起过这个云麓,她布置在碎石滩的花迁应该是被发现了的,但不清楚为什么云麓他没有作为。花灵有很简单的解释,他们这些名门正派杀人总要先给自己找个站在道德制高点的理由,何况自己还是沈坚和江风的好友。用他们这群伪君子的话来说,我立于不败之地的位置。内里龇乎着漆黑的毒牙,花灵凄楚可怜地对着一桥之隔的云朗泣声道:“我想去看看江风。”云朗未觉般未作答复。
解读成默许的花灵正想要上前一步,炙热的火焰喷到了她的鼻尖。花灵被惊退了一步,镇定心神,抬眼,云朗肩上何时开始停息着一只半透明的凤凰,凤凰的神态颇为人性化,挑衅地盯着花灵。
“过此桥者,以入侵门派禁地的理由就地格杀。”配合明确表现出憎恶的凤凰,云朗不带任何情感起伏的声音在花灵耳里也听着刺耳。花灵停滞脚步,再次衡量了下自己的优势,女性、手无缚鸡之力、恋人生死未卜,完美的人设,柔弱无依的表情再现:“这位仙君,可否通融一下?”端的是一副受欺凌泫然欲泣的弱女子模样。
之前不苟言笑的云麓突然无声大笑起来,像是听见了大荒最好笑的笑话,花灵竭力将厌恶的情绪遮掩在塑造完的人设下,怯弱地从下往上看面前的云朗。已撕开伪装,云朗索性摊牌,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悄声说道:“怎么?花迁没和你吐槽过云麓弟子的情商吗?”
他知道我的事!花灵刹那瞳孔放大,应敌机制上线,手指扣向袖内的暗器盒子,却停下了下一步动作,花迁不在,不便动手。面对知根知底的对手,花灵也褪下面具,毒蛇般吐出藏匿的毒液:“那又怎样?就算是云麓,也不能随意攻击受邀的客人吧。”云麓眼中一闪而过的隐忍被花灵捕捉到,她知道,这场比赛虽有波折,结果仍如她预料的一样,她赢了。她信步向前。
前后不过一秒的“过此桥者,以入侵门派禁地的理由就地格杀。”和“手下留人!”是残留在她耳膜上最后的声音,淹没天空的紫色闪电是残留在她视网膜上最后的画面,甚至她脸上还残留着胜利的笑容不及换下。
迟了几秒,人就没了!江风他师傅轻功落地,扫了一眼,不用检查就知道桥上这一坨焦黑的人型肯定嗝屁了,气得直跺脚:“我不是叫你手下留人了吗!”语气不含太多苛责,倒是烦躁更甚,女娃子违反约定在先,他们着重强调这点倒能搅和一下,可麻烦啊!思及此,江风他师傅又狠瞪了眼被吼正发蒙的云朗:“滚回门派领罚去!”就不该让一个云麓自个儿值班!哪怕几日来这云麓表现不错!
云朗依言回云麓仙居领责,师兄或是师弟的同门随便安排了个扫撒的活计,“误杀”是本门司空见惯的“小”错误,不足为题。
江风他师傅拾掇完尸体,几道轻功闯进弟子厢房把苏澄和苏澄她师傅从温暖舒适的被窝里提溜出来,又几道轻功捏着命运的后颈皮到寒风刺骨的虚影院商量。半梦半醒的苏澄乍听闻云朗把花灵杀了,“啪嗒”下巴掉地上,醒了。匆忙拜别两方师傅,苏澄跨上葫芦,直飞云麓。
云麓找人是真的找人,问路根本没人搭理,苏澄沿步云台到承天殿再由藏经阁至揽云轩,终寻着拿扫帚慢条斯理扫桃花的云朗。苏澄只是来了,完全没想好说什么、怎么说,反正有人会告诉自己答案。
“我要怎么说?”苏澄问得理直气壮。
“照实说。”云朗答得理所当然。
交谈期间,苏澄定睛观察着云朗的表情,再细微的变化都没有,他是真的厌恶江风青梅,厌恶到不加掩饰。昨晚是苏澄第一次见江风青梅,江风支线是她躺列表任云朗过的,她都不知江风青梅姓甚名谁。她能保证的是云朗不会无缘无故厌恶一个人,更不会无缘无故杀死一个人,江风他青梅绝对给了云朗充分厌恶她的理由和足以杀死她并置身事外的借口,杀人饶是云麓也有基本法的,云麓专供款罢了。那死者该死吗?云朗判断应该,那应该就是应该了。那值得吗?
“你会怎么说?”苏澄问得踌躇不决。
云朗缓了动作,答得云淡风轻:“照实说。”
花灵是江风青梅,代价是江风,云朗接任务起就在算这笔交易值不值,追至平遥、委托魍魉、忍气吞声、收拾烂摊、算到昨天晚上才豁然开朗,印象分换命,血赚不亏啊,她学得会妥协,他收手,学不会,他最后干一票大的。失去总比死去好吧,况且他也应该发现了。
打过骂过还是好友,是他祈愿得到最好的结果。
如云朗所料,午后江风醒来暴怒,不顾身体同调性还没恢复就要去云麓仙居和安安静静受罚扫地的云朗拼命。苏澄反手就把手心里攥着的定身符贴江风脑门上,把人控住,给云朗发去了急电。
没有人保释,云朗也来了。好吧,云麓根本没人监管这群“合法”的杀人犯。苏澄一解除江风定身,江风就和云朗打了起来,苏澄汇合俩师傅立一边看戏兼监督,原则是江风打云朗=OK,云朗打江风=NO。
云朗自始至终没有还手,直到江风耗尽了积攒的体力,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云朗盯着原江风高度的空气发了会儿呆,才走下风腾云,一步两步,走到了江风身边,坐下。“嘭”挨着了江风一拳头,没有杀伤力的那种。
“打到你了。”
云朗并不懂开导,情商向来不是云麓弟子的强项,即便他是云麓一只独秀,凭实力踩进了正常人类范畴,他也不懂。任你发泄,由你决定,云朗将选择权全交给了江风。
躺着的江风不说话,坐着的云朗也不说话。隔壁吃瓜三人无聊地要站不住,酝酿良久的静止画面动了。
“我爱她。”
“我知道。”
普通的语速,平淡的对话。大打出手的江风和被大打出手的云朗开始了心平气和的聊天。
“理由。”
江风声音有点不太自然,苏澄待上前,云朗给她了个手势,她停住了脚步。云朗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江风,江风坐起身,打开信封,抽出内容——只有两张。是画像?太远了,苏澄眯缝起眼睛,看不清样貌和字。
是画像,两个人的肖像。江风都见过。花灵和刺杀花灵的杀手,人物标注是花迁首领和花迁人员,公证是魍魉业务章。
全部都说得通了。为何不会武功术法的花灵会出现太古铜门,为何他处理掉了漏网的幽都妖魔还有人刺杀。真过分啊,连否认都不给他机会。
江风喜欢花灵,喜欢了太久以致成为了当然,即便知晓了真相,也无法骤然扭转自己的情感。这是他,没错。道理上他应该感谢云朗,如果他和花灵再继续下去,可能会死,但情理上他无法谅解云朗,孩子气地想把所有负面情绪施加到云朗头上。“我讨厌你。”他说,明面是对云朗,隐射则是自己。将自己的罪推给别人,却还企盼对方承受,真差劲啊。
“我知道。”云朗随手接过江风的怪罪,又随手丢去一边,只留江风升腾起浅浅的负罪感。云朗搓出一个小火球捧手心里:“信烧掉吗?”
“烧。”这是他最后能为花灵做的了。
“沈坚是你去说还是我去说?”
“你有把握吗?”
“看你把握了。”
“我来吧。整件事因我而起,也该由我而止。”
江风是怎么和沈坚说的,云朗没问,一如苏澄没纠缠云朗给江风看了什么。江风要送沈坚回平遥,云朗要回云麓仙居扫地,苏澄凄凄惨惨戚戚地孑身一人回了太古铜门。隔天,江风到岗,有人陪了。再隔天,云朗到岗,人员齐了。
云朗回归是夜,江风于苏澄回营后在烽火台留了一小会儿。云朗眺望着被妖魔尽染的天堑、铜门,不在意地发问:“你说是你杀的?”
江风俯瞰着灯火通明的营帐、关内,不在意地回答:“事实如此。”
“我明白了。事实如此。”
“明天见。”
“明天见。”
惟愿这大荒现世安稳,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