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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每一次痛苦,都渴望,每一次渴望,都失望]
      萧镇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出丑过,鲜花攻势与亲自出马都大败而归,众目睽睽下被一个女子从‘钻石王老五’斥为‘浪漫王老虎’,他苦笑,这女人莫不是铁石心肠,不过又有些喜欢,真特别,平时只要公开场合表明身份,立刻花红柳绿偎靠过来,娇滴滴香风习习:“萧先生你真是年轻有为,实在青年才俊。”
      莺莺燕燕敬慕崇拜的不过是他的钱,而别人眼中的至宝在苏嫇面前成了垃圾,难得有女孩子不贪财畏权,把他当成平民百姓冷眼相待,他倒是越来越觉得她难能可贵。
      既然舍不得只好继续努力下去,他摸出手机找人:“我要XX公司文书管理部苏嫇小姐的背景资料,越快越好!”
      打完电话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好像的确有苏嫇说的那种蛮横作风,不过他习惯争取利益,当然,爱情也是一种利益,精神上的获取。
      第二天仍有鲜花赠佳人,萧镇自认为不是个轻易退缩的人,勇气与果断是他一贯取胜法宝。
      苏嫇手里捧着百合束,心情也已经变了,真可耻,在知道萧镇就是段绫那家贷款抵押银行的负责人后,不知怎么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这次,她没有把花弃之一旁不理,犹豫的,拿在手里细看,心思飞到天外,送花的人是接受她房产抵押的人,权与利,相生相息的一对孪生子,令人仰头而视纵然不欲谄媚攀爬也要忌之三分,如果萧镇再一次守在公司门口,苏嫇已没有这个把握继续强硬无情的冷嘲热讽。
      虚荣?趋炎附势?笑话,哪有人具备真正的铮铮傲骨,这同软弱一样属于人类基本特性,或多或少,一早根植于骨髓,只要你是个人,要吃饭穿衣,就不可能置身红尘度外。
      于是苏嫇脸红,为自己做为人的悲哀。
      同事们见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呆呆出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相视疑问摸不到路数,嘴上不敢问,更不敢再刻薄,毕竟年轻女孩子向来多一条机会,你看,这不马上就有王子追求了,这天下午所有话题都含糊地围绕一个中心思想:还是生女儿好!
      还好萧镇没有再接再厉地守在门口,第二天,他婉转地,打来电话:“苏小姐吗?我想请你吃晚饭,作为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
      口气是跟电视里大众爱情连续剧学的,温和且不失坚定,接电话前半小时苏嫇才接到他送来的花,面对面叶茂香浓地横放在办公桌上,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
      “苏小姐,我们之间总要有个结果,是不是?不如出来吃顿饭谈个清楚吧。”萧镇乘机说:“而且,若要仔细算,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了。”
      “呃……,嗯。”苏嫇支支吾吾,前面许大姐看她的眼神已经很暧昧了。
      “那就说定了。今天晚上六点我来接你,好吗?”
      “不,你说个地方我自己来。”
      “也好,我在苏香阁订了位子,我们六点见面,不见不散,好吗?”
      “好。”
      匆匆挂了电话,苏嫇忐忑不安,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冷笑:“真没志气,什么结果不结果的,你逃不掉是看中了他的权。”
      自鄙自怨了一下午,出门时还是情不自禁地照了照镜子,补了颜色鲜一些的口红。
      恍惚的,她似乎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可羞于承认,于是对自己说:“虽然我不准备给他机会,可在公共场合仪表总是很重要的。”
      苏香阁是家装修古典的中式餐厅,专做各色浙江口味鲜美精致的小菜,一分货色一分价钱,生意好得出奇。
      萧镇订了个小包间,清静又周到,有含笑端庄的小姐候在一边随时听命。
      在这样的天、时、地、利复杂趋动下,苏嫇也不得不矜持起来,初次见面时的大排档风情全部收回去,沉默的着看早已候在桌边的萧镇。
      “苏小姐,不要客气,点几个自己喜欢的菜吧。”萧镇接过菜单,毕恭毕敬地放在她面前,上面不止有各色菜肴名称,还专门拍了图色鲜艳的照片以供参考。
      苏嫇被满目琳琅花花绿绿的名目扰得眼花缭乱,睁大眼睛看了又看,每一道菜都贵出平常的三倍,有些物似人非的感觉,记得以前父亲也常带她来这种餐厅吃饭,只是那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超出大众享受的奢侈罢了。
      萧镇在旁边仔细看她,容貌并不很美丽,只是清秀而已,今天又多了一份柔弱之气,与前几次见面时的印象似乎有些不一样。
      苏嫇眼角扫到他认真的目光,更加不安,胡乱点了几个菜,把菜单推开。
      “今天是不是有点不舒服?”萧镇问:“怎么脸色有些灰暗,看上去都不像是你了。”
      这是什么话?苏嫇暗底里皱眉,萧镇果然是逐臭之夫,见不得暗香默默的女子。今天,是苏嫇一年来最温和正常的一天,他居然又觉得她不妥了。
      “没什么。”她摇头:“萧先生……。”
      “我很欣赏你,苏小姐,这是真的,绝对没有半个字的假话。”
      “呃……。”
      “你看,也许我的行为是急躁粗心了一点,但一切发自内心,我其实是个很木讷的人,并不会市面上那种花哨复杂的本事,送花的办法是从我表妹那里照搬过来的,每次她收到花都会高兴个大半天,我还以为苏小姐也会如此,想不到,还是弄巧成拙了。”
      他搓手苦笑。
      一句弄巧成拙勾起往事,苏嫇有些好奇:“你表妹和何学轩后来怎么了?在我……,呃,在那天之后?”
      “哈!”不提还罢,一提起这件事,萧镇喜不自禁,双手一拍:“苏小姐,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丽雯从来是刚烈要强的脾气,任何事情非要在场面上胜了才好,这次本来以为把米米制下去就万事大吉,可末了你一记耳光,让她全盘皆输,又觉得在大家眼前失了面子,再也不肯原谅何学轩,只是不好立刻离婚,现在搬回自己家里冷战呢。”
      “哦?”苏嫇作声不得,人说劝合不劝分,天下居然有这种表哥,巴不得表妹马上离婚。
      萧镇立刻感到她的神色奇怪,马上自嘲:“让你见笑了,苏小姐,不止我,家里的人都不喜欢何学轩,要不是丽雯一意孤行,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依我看,离婚是小事,只要不把表妹的下半生托付到奸诈小人手里,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话说得格外入苏嫇的耳,触动她自己旧事,立刻拼命点头,对萧镇大有好感。
      “我从来不管别人的风言风语,什么名舆和清白,结婚是两个人之间的大事,无需与财产、地位、背景相关,我最恨人家为了利益把婚姻当儿戏!”
      “的确是。”苏嫇脸侧微红,心里不是不矛盾的,一方面,她很高兴萧镇不注重女子的过去,另一方面又心虚惭愧,自觉今天肯与他出来吃饭,绝大多数就是为了那层微妙的利益关系。
      “我知道你就不是这样的人,苏小姐,第一次见面,你的坦率坚强就已经叫人眼前一亮,你是与众不同的。”
      他口口声声左一个特别右一个与众不同,苏嫇听了既喜又悲,如果他真是这么想的,如果他真的爱她,那么,是不是会有灰姑娘式的童话,或者是乌鸡变凤凰,人生因此否极泰来?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乏味,萧镇向来公事公办生意经,在花前月下情场中渐渐技穷,原以为苏嫇的泼辣爽利能填补空白,可今天晚上她明显有些魂不守舍,始终垂头看盘中菜,吃得心不在焉。
      渐渐的,萧镇有些失望,眼前女子不是那天晚上在街边档口言笑犀利的那一个,也不是在公司门口冷冰冰倔强无理的那一个,她此时温柔小心,倒是与平时接触的女子一般无二。
      他把这一切归咎于她的害羞与生疏,或许身体也有不妥,于是温柔的,陪她吃完饭,努力寻找话题,并开车送她回家。
      晚上八点,苏太太正在阳台上看风景,夜幕下一辆崭新银灰色别克轿车缓缓驶进小区,还以为是哪家的风光,正要撇嘴做一个不屑表情,却看车子在自己楼下停住,一个男子下车打开闪光车门,女儿从里面慢慢走出来。
      才看了一眼,不由她睁大眼,双手紧紧掐住自己喉咙,因为震惊过度,反而沉默下来。
      两人并没有在楼下多话,简单的道了别。
      开门时苏太太仍然不能说话,她直愣愣看着苏嫇,像对着个陌生人。
      “妈,今天晚上我公司有点事,所以没有回来吃饭。”
      “嗯。”
      苏太太从鼻子里哼一声,屏息忍气扭头回了自己房间。
      苏嫇还以为母亲仍在生昨天的气,便倒了杯茶跟进去:“妈,这是我们公司刚发的茶叶,虽然不是新茶,据说味道也很香。”
      她母亲已经躺到床上去,像香港电影里犯心绞痛的阔太太,手捂胸口叹:“谢谢你还记得我喜欢喝茶。”
      “啊?”苏嫇摸不到头脑。
      “当初生你时你奶奶就说,女孩子最没用,迟早是泼出去的水,我总不肯相信,唉!”苏太太唉声叹气地歪下去,眼角也不看她一下,嘴里自言自语:“现在看来比那还要糟,还不用我动手泼,水自己早往别家流了。”
      苏嫇傻傻地看她的后背,哼哼叽叽怨气冲天,倒不知道自己是哪点出了错,赔笑:“妈,你这是在说我吗?”
      “我哪敢说你,我只怕你看不起我这个当妈的,不把我当自己人。”
      “怎么了?我哪有……。”突然想起什么来,皱眉:“妈,你是不是刚才看到我回家了?”
      “哼。”
      “你误会了,那是我的一个……领导,加班晚了他送我回家而已。”
      “真的?”苏太太霍然从床上翻身而起,盯住她的眼:“真的是领导吗?他为什么要送你回家?哪有这种好人好事,是不是他有什么企图?”
      “妈!”苏嫇好气又好笑,薄怒道:“你这是什么古怪念头,他对我会有什么企图!你别太多心,把所有人都当成小人呀。”
      “我多心!哼,我就是不多心才闹到现在这步田地,你要是多点心倒好了,吃亏也不懂得长脑筋。”
      苏嫇一听急了,在苏太太面前,她就像是个有前科的小偷,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不安定因素。脸上一路红到耳根,才要奋力反驳,却见母亲坐起时头发散了,鬓角毛拉拉的,衬得一张脸憔悴老态,气色很差,眼神黯然无光,突然又觉得心酸惭愧,苏太太向来喜欢热闹,以前经常参加小区活动,与邻居一群老太太打太极跳扇子舞,可如今已很少参加,大多数时候情愿一个人闷在家里,不过是因为众邻里聚一起时少不了要谈论东家长西家短,而她实在不争气,不但没有给母亲争光添彩的,反而成为众人的话柄。
      “好,我不长脑筋,我人头猪脑,你消消气吧。”她忍气吞声的,又端起茶杯:“我给你再兑点热水去。”一步步挪到门口,到底不甘心,回头向母亲轻轻说:“妈,我都这样了,你还怕人家贪图我什么?我即不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又……,又是个疯子。”
      “好了好了。”她母亲听得跳起来:“我不管你了,你动不动就用疯子的话压我,我哪里敢再说你一句。”
      苏嫇低头回了自己房间。
      父亲死后,她和母亲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恶劣,大家都分明感到了生活艰难与人情凉薄,可是无法相互安慰,她很知道,母亲的痛苦并不能对别人说明,故一味针对苏嫇,与其说是迁怒于她,不如说是借此发泄一下,她们如同坠在枯井底的两只绝望的泉眼,除了相对瞪出血来,别无他法。
      苏嫇抱膝陷身在自己的丝绒小沙发上,房间里没有一丝灯光,静夜里时间正以水流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思绪浪打礁石般砸在心头上,她一遍遍问自己:真的要永远这样下去了吗?难道这一辈子就完了?真的没有希望了吗?其实只要能有一个人,爱她,照顾母亲,代替爸爸以前的位置,就能让这个家重新恢复成一个家,说到底,这一年多来所有的忿恨、怨怒、后悔、焦躁,只是种赤裸空虚的不安全感,反复欺进,令母女俩恐惧到彼此伤害。
      但,只缺一个人,那个人,会是萧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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