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响去兮》郝正伟

1、第一章 孟响

　　清早，天灰蒙蒙的，飘着细细的雨丝，孟兮感到很冷，她手里抱着一个小婴儿，手足无措。
　　她又开始流清鼻涕了。一遇到冷空气，就开始流鼻涕，这么多年，她都这样。周六的早晨，不管什么天气，她都要出门给爷爷奶奶买豆浆油条，这么多年，都这样。今天是四月一日，她生日，除了她自己，谁也不会记得，这么多年，也都一样。十六岁了，好像一辈子也过得差不多了。虽然她这些年过得每天都是一个样，但是，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恰恰就是这一成不变的日子。她反倒爱这样的日子。
　　孟兮拎着给爷爷奶奶买的豆浆油条往回走。小区里的迎春花儿正开得可爱，她顺手摘了一小簇，捧在手心里。快到家门口时，突然听到婴儿的哭声，很响亮，就像在耳边。她四下望了望，没有人啊！转过头再往前走，却被脚下的一个包裹绊了一个趔趄，迎春花洒落在了地上，手心里还留着花的香气。是脚下的这个包裹在哭！天呀！是一个小婴儿！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她脚下！她再次四下张望，一个人都没有！这么冷的早晨，谁把孩子丢在这里呢？孟兮抱起这个大哭的婴儿，站在路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当孟兮把小包裹抱在怀里几秒钟后，这个小婴儿不再哭了。又大又亮的眼睛，望着她，孟兮三步并作两步，把这个小婴儿抱回了家。
　　一进屋，爷爷奶奶都愣住了。孟兮一边告诉奶奶自己捡了个孩子，一边赶紧打110报警。奇怪了！家里电话，爷爷的手机，都打不出去！孟兮让爷爷奶奶先吃早点，自己跑出去，到早点部的叔叔那里去借个电话打。更奇怪了！早点部的叔叔，连同吃早点的人都帮她打110，没有一个能拨通的。孟兮一头雾水，不得不往回走。
　　回到家，爷爷奶奶正哈哈笑着逗弄那个小婴儿呢！
　　“是个小男孩儿！孟兮，你终于有个小弟弟了！”
　　“爷爷，您别瞎说了！不是您那个年代了，现在捡到孩子得报警，得送到警察局去。”
　　“送什么送！当初我捡到你爸，要是送到派出所，哪里还有的你！”
　　不提孟兮的爸妈还好，一提，孟兮就觉得有无数钢钉往心里扎。自己算是个有爸妈的孩子吗？父母在外面打工的孩子有的是，哪个像自己这样，整整三年没看见过爸妈？他们连电话都很少给家里打，只有每月接到他们的汇款时，孟兮才能想起自己是有爹有妈的孩子。爷爷奶奶年轻时不能生育，在医院门口捡了个孩子，是个腿部先天畸形的男婴。奶奶说，怎么也是个小性命啊，就留下养着了。爸爸虽然腿有残疾，但是心灵手巧。三十几岁上还娶了个聋哑老婆，生了孟兮。之后，爸妈就到南方一个服装厂去打工，一走就是十几年，中间就回来过四次。孟兮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四岁就一切都能自理了，上小学前学会了做所有的家务。现在，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从买早点到在奶奶的手术风险告知书上签字，都被她一人包揽。她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已经足够老了。
　　孟兮一脸的愤怒，看着这个刚捡来的小婴儿——她害怕现有的生活发生改变。上岁数的人，大概都是这样的，自己已经够老了，老到不愿意接受任何改变，坚决不接受！她还在心里暗想，这么小的婴儿，怎么养？爸妈不在家，两个老人和自己，怎么对付一个小婴儿？再说，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就算是收养了这个孩子，不是又多了个没爸没妈的可怜的小孩儿！孟兮烦躁地不停拨着电话，“嗡嗡嗡”的忙音让她心烦意乱。
　　爷爷奶奶早点也顾不上吃了，把小婴儿脱得个精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了。胳膊腿儿是好的，眼睛又大又亮，顶着一头乌发的小脑袋还能跟着声响左右地摆来摆去。爷爷奶奶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捡到爸爸的那一时刻，这次捡到的是个健全的，绝对健全的小婴儿。但是，健不健全都跟他们无关，孟兮决定九点钟一过，就带着小婴儿去派出所。
　　小婴儿哭了！全家人束手无措。
　　爷爷端起碗里的豆浆，尝了尝温度，用小勺子给婴儿喂了一口——他居然喝下去了！原来婴儿不是只喝奶呀！爷爷笑得合不拢嘴，一勺一勺地喂，孩子美滋滋地喝，一会儿工夫，一大碗豆浆全喝光了！孟兮看得目瞪口呆，婴儿都是这么能吃的吗？喝完了豆浆，宝宝睡着了。孟兮不知不觉中，已经把这个小婴儿叫做宝宝了。她看着熟睡中的孩子，觉得他还真的是有点儿可爱！圆圆的小脸，粉扑扑的；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但是耳廓上有一层细细的小绒毛。温暖又柔软的小身体，被裹在鹅黄色的小被子里。到底是谁家的宝宝呢？是不是被人贩子抢了又随便丢掉了呢？孩子的妈妈一定要伤心欲绝了！可是，回想起刚捡到宝宝的那一刻，还有宝宝大口大口喝豆浆的样子，孟兮又觉得好奇怪。不管了！反正快八点了，等宝宝睡醒，带着宝宝去派出所，交给警察，就没事了。
　　孟兮收拾了桌子，洗碗，擦地，给爷爷奶奶泡好茶，开始写作业。
　　上了高中，功课越来越多，孟兮很用功。
　　“啊——啊——啊——”
　　宝宝又哭了！爷爷奶奶早饭后出去遛弯儿还没回来，孟兮立马奔向孩子。宝宝醒了，并且被裹得紧紧的小身体，一直不停地扭动着、挣扎着，好像很难受。孟兮赶紧为宝宝打开小被子，抱在怀里哄着。刚一抱起来，宝宝就不哭了。挂着泪水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孟兮，让孟兮更加地爱怜他。孟兮看着宝宝，惊讶地发现，宝宝睡了一觉醒来，就长出了眉毛和睫毛！长长的睫毛，还弯弯地向上翘着！天呀！孩子的睫毛一小时就能长出来的吗？仔细看看耳朵上的小茸毛，已经不见了。小手和小脚的每个指头之间，都爆了一层皮。这个孩子，一个小时之间好像长大了好多，小被子已经裹不住全身了，孟兮抱着他，感觉他比刚刚捡到时沉了好多。
　　爷爷奶奶提着奶瓶奶粉进来了，看见孟兮抱着宝宝，赶紧接了过来。奶奶接过孩子愣了一下：
　　“这孩子怎么这么沉！比刚才沉了好几斤啊！”
　　三个人一起凑过来，盯着孩子看——这孩子真的长了一大截！是不是有病啊！巨人症？是不是以后要长成一个巨人啊！
　　奶奶仍然丢下一句“怎么也是个小性命啊”，就急匆匆跑到厨房，给宝宝洗奶瓶，沏奶了。爷爷见怪不怪地哄着宝宝，只有孟兮一人，又拿起电话，不停地拨着110。电话还是拨不通，爷爷奶奶都警告孟兮，不要拨了。这个孩子的确是有点问题，再看看吧！如果真的是有问题，把他交给警察，警察会拿他当怪物。如果没问题，只是我们虚惊一场，等下午雨停了，再把他送到派出所。
　　奶奶沏了三大瓶奶，宝宝一上午都喝光了。孟兮做午饭时，宝宝又睡着了。吃过午饭，孟兮又开始仔细观察宝宝：他在睡梦中居然笑了！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是这个小婴儿真的是抓住了孟兮的心，让她莫名其妙地无法放下这个孩子，她有一种强烈的欲望，要去保护这个孩子。孟兮不再坐立不安，她决定先观察两天，看看宝宝到底有没有毛病，再说。
　　孟兮和爷爷奶奶商量，要给宝宝起个名字。孟兮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这个“兮”字，是爸爸给起的。没什么意义，只是觉得笔画少，又不俗气。可是孟兮自己觉得这个字很难看，无论怎么写，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而且这个字，总能让人想起“冷兮兮，脏兮兮”这些词。后来学了文言文，就更觉得自己的名字无味：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只是个文言助词罢了。所以，她必须给宝宝起个好名字！她回想早晨捡到宝宝时的情形，宝宝响亮的哭声还回响在她耳边。就叫他孟响吧！爷爷奶奶也很高兴，大家再抱起宝宝时，都亲切地叫他响响。
　　晚上睡觉前，响响又喝了一大瓶奶。孟兮把响响放在自己身边，给他盖上被子。孟兮觉得今天真是个不寻常的日子，自己十六年以来，从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情；而今天，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第一次发生改变，却是如此大的改变。十六年以来，从未收到过生日礼物，孟响的到来，也可以算是她一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居然是如此不寻常的大礼！
　　这一夜睡得好香，孟兮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她赶紧去看身边的响响，响响正睁着大眼睛看她！见孟兮醒了，响响一下子笑了，那肉肉的小脸，像一朵花儿，绽放在孟兮眼前。孟兮高兴地抱起响响——他又重了！
　　响响很能吃，吃饱了，就抓着爷爷奶奶给买的玩具不停地摆弄。奶奶说，这孩子长了两天，就像一般的孩子长了两个月。三个人都确认，响响是得了巨人症。这样，就不能送到派出所了，干脆就在家里养着吧。
　　一个不平凡的周末，总算是过去了。星期一，孟兮照常度过了她很努力的一天。放学的时候，她把中午没舍得喝的牛奶带回了家，给响响喝。刚一进家门，就听见响响“咯咯咯”的笑声，爷爷奶奶正在逗响响。家里有了这个孩子，孟兮的生活是真的不一样了。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对于孟兮来讲，每天都过得充满了变化。星期二，响响能吃辅食了，蛋黄、面汤、稀饭，给什么吃什么。紧接着，响响会翻身了，会坐了；到了周五，孟兮回到家，爷爷奶奶高兴地告诉她，响响长牙了。虽然，这个捡来的孩子生长的速度很惊人，但是，大家都非常疼爱他，全心照顾着他。
　　又到了周六，响响已经来家里一周了。现在，他就像一个半岁大的孩子一样。一大早，孟兮醒来，响响依旧睁着大眼睛看着她。孟兮冲着他笑，他也看着孟兮笑：
　　“兮兮。”
　　“响响，你是在叫我吗？再叫一遍！”
　　“兮兮，兮兮。”
　　孟兮喜出望外地抱起响响，大声地喊着：
　　“响响，你会叫我的名字了！你叫的第一个人是我呀！”
　　响响又“咯咯咯”地笑起来。
　　爷爷奶奶也兴奋了起来，争着让响响叫爷爷，叫奶奶。周日响响不但会叫了爷爷、奶奶，还学会了爬！
　　响响已经不喜欢喝奶了，而是喜欢跟大家吃同样的饭。他来到家里两个星期，就已经长成一岁大的孩子了。响响不但会走，还经常小跑着跟在孟兮身后，与孟兮形影不离。孟兮写作业时，他就在旁边不声不响地看着，有时还用蜡笔涂涂画画的。孟兮觉得这个小家伙越来越可爱了！现在不是响响离不开他们，而是他们一家人离不开响响了。孟兮虽然没有爸妈的关爱，但是，由于响响的到来，让孟兮每天的生活都新鲜快乐了起来。孟兮开始喜欢上了每天都有变化的日子！
　　到了五一，天气暖和了，花儿开得乱人眼。响响来到家里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他能说很多话，会自己穿衣服、吃饭，还喜欢看漫画书。
　　春天的到来，总是恰巧就在某一天，早晨你刚出门的那一刻，它就将你抱个满怀，让你对它的到来，深信不疑。无论你是贫是富，也无论你是平庸还是杰出，春天都会公平地对待每一个感受到它的人。孟兮居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房子和小区环境都很差。因此本市人都搬走了，大部分住户都是外来打工的。这些打工的人早出晚归，从来没人注意过小区里仅有的几棵桃树。以前，一到春天，孟兮就会去看这几棵桃树，她觉得自己就像这些桃树，没人关注，没人修剪，只遵守自然的法则，按部就班地跟着节气花开、花落。今年，这些没人理睬的桃花开得比别的桃花都晚，而且格外的稀疏。但是每一朵花都开得不一样，并且更大，更美。小区里不固定的住户，反倒给响响的成长带来了便利。爷爷奶奶白天带着响响在小区里玩儿，根本不会遇到什么人。即便遇到人，也都是匆匆忙忙地走过，连招呼都不打。响响就这么自由自在地用他自己的速度成长着，全家人都已经习惯了他迅速的变化，而且倍加爱护他。
　　五月，响响已经跟一个小学生一样，会写字，算数，而且看了好多书。六月，孟兮忙着考试，响响忙着生长。暑假马上就要来了，孟兮终于能天天跟响响在一起了。响响现在比孟兮高出一头，已经长成她的同龄人了。

作者有话说

　　神秘婴儿的到来，改变了孟兮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