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尔的秘密》赵天天

9、你到底找谁

　　“我说过多少遍了！啊？”十三班班主任秦海明五十多岁，按年龄也算不上是个老头，但他整日手背在身后，一副老派作风，又带着个老花眼镜，大家私底下都叫他秦老头。
　　秦老头气的用食指猛的向上推眼镜，眼镜架似乎是戳到眼睛里去了，疼的他猛眨眼，他强装镇定，“啊？我怎么说的！班级就是自己的家，要爱护班级公物要爱护班级公物！你们到底都怎么想的？”
　　“昨天饮水机才修好，今天水桶又坏了！你们看看这个桶！”他指着那只歪脖子桶，“谁干的啊这是？你有气你往别处撒，你撒在一只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的桶身上是怎么一回事啊？”
　　“谁？这谁干的？我希望你自己承认，”他指着角落的摄像头，“别让我去调监控。”
　　“要是自己承认…”

　　话音未落，言淼站了起来。
　　“老师，对不起，是我。”
　　认错态度诚恳，语气真挚。

　　秦老头顿了大概两三秒。
　　他没想到会是言淼。
　　“怎么回事啊？”

　　“我…”

　　“下次小心一点，不要毛毛躁躁的。”

　　“我…”

　　“好了，坐下吧，下不为例啊。”

　　秦老头没给言淼说下去的机会，跟全班同学说，“我说了多少次，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专心，你看，这走路不小心都能把水桶打翻。”

　　言淼没说话，也没坐下。
　　他如果说不是这样的，就是当众拆秦老头的台，而秦老头明显是偏袒他。
　　他也不想点头说是这样的，事实是什么，他自己知道，不想那么违心。

　　“下次注意，别马马虎虎的，坐下吧。”秦老头低头翻书，“来，把书翻开到一百零二页。”

　　班里一片小小的躁动。

　　“怎么回事？都干什么呢？哪来的声音？”
　　秦老头看向讲台底下。

　　“老师你偏心！”一个女生的声音。

　　底下被这一声申讨引得炸开了锅。

　　出人意料的是秦老头并没有反驳，他耐心的等到下面同学们安静下来，说，“对啊，我是偏心没错，”他推了推眼镜，“来，下面把书翻开。”

　　言淼心里像住了只老鼠，一直在悉悉索索的爬，闹的他心痒。
　　晚自习第二节课，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意识到自己站在高一四班门口的时候，后悔倒不是说来不及。
　　但是既然上来了，哪还有下去的道理。

　　他只是有点无措。
　　头脑一热，贸然的冲了上来。
　　冷静下来一想，他上来做什么？

　　言淼在门口犹豫的时候，在走廊里喝酸奶的黄清青率先看见了他。
　　然后尖叫着跑进班。
　　“梁嘉！梁嘉！”

　　梁嘉在看杂志，听见黄清青的叫声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她总是习惯那么尖叫。

　　黄清青冲到她面前，庞大的身躯在梁嘉桌上铺下一块巨大的阴影。

　　“怎么了？”梁嘉抬头看她。手指划拉着书角，一下一下，哗啦哗啦的。

　　黄清青颤抖着手指向门口，兴奋的说不出话来。

　　梁嘉近视，下课时间没戴眼镜，她眯着眼睛向门口看。
　　外面很多人，梁嘉看不清他们的脸。
　　“谁啊？”
　　“还能有谁啊！你说还能有谁啊！”

　　“梁嘉！大组长！你来帮我看下这题！”
　　互帮互助小组的组员程维维在后面喊梁嘉。
　　期中考之后，班主任根据成绩，安排了一些互帮互助小组，大意就是一些成绩好的同学带着一些成绩中等偏下的同学，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梁嘉和程维维是一组。
　　梁嘉是组长，一个组里有好几个成绩好的同学，程维维不问，她偏偏只问梁嘉。
　　梁嘉回头看了程维维一眼，后边的程维维举着张试卷，踮着脚晃着凳子在叫她。
　　“大组长！我有题目不会！你快来啊！我题目不会做！我活不下去了！”
　　并不走心。
　　梁嘉看了一眼手里杂志当前的页数，顺手合上了。

　　“诶，你去哪啊？”黄清青拉住梁嘉。
　　“程维维喊我。”
　　“她喊就让她喊，你有正经事呢！”
　　“我有什么事？”

　　“组长！你赶紧的！”
　　程维维又在后面催。

　　“催催催！催命啊！你问人家题目还得人家去你那！你天大的架子！”
　　黄清青扯着嗓子冲后面喊。
　　“人家没事做啊？天天的给你当老妈子？！你无论什么时候喊人家，人家都得答应你啊！”

　　程维维傻在位置上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关你什么事啊！大嘴婆！就你嗓门大！”

　　“关我什么事？我有事找梁嘉，你跟后头凑什么热闹。”

　　还是梁嘉拉住了黄清青，“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你找我什么事？”

　　“还什么事？这会估计人都走了！”黄清青看了眼门外。

　　言淼还在。

　　“喏，人家在门口站半天了，能不是找你的么？”

　　“谁啊外面？”梁嘉从桌子上拿起眼镜。
　　当她戴上眼镜之后看清门外来人时，心跳漏了一瞬间，“他…他不是找我的吧。”

　　“那他找谁的？那他能找我们班的谁？”
　　黄清青推了一把梁嘉，“去啊，快去，人家站半天了。”

　　“他真的不是找我的，他有叫你喊我出去吗？”梁嘉扶着桌子不肯走。

　　“这…”黄清青摇摇头，“哎呀，他肯定是找你的，你快点去！”

　　“他不是找我的呀！”

　　“他就是！”

　　“他不是！”

　　“他就是！”

　　“组长，我这道题不会。”
　　程维维突然出现，打断了两人之间无意义的拉锯战。

　　“哪题哪题？”梁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看了黄清青一眼，“我们真的只是认识，没有熟到他总是来找我的程度。”

　　她低头看程维维的试卷。

　　黄清青看她真的没有要出门的意思，哼了一声走掉了。

　　梁嘉低着头，用余光看到黄清青出了班门。
　　松了口气，但是明显有一丝失落从心底慢慢的升起来了。

　　“组长？你也不会吗？”
　　程维维等了半天，梁嘉手里的笔也没有动静。

　　“嗯？”梁嘉走神，突然被惊醒，“那个…我再看一下，你稍微等等。”

　　作了条辅助线，三下两下把解题过程写了下来。
　　没有讲解。
　　不想讲，因为现在有别的事想做。

　　“这个…这是直接给答案吗？”程维维把试卷拿过来，端详只有寥寥几行但意义很明确的解题过程。

　　“这个题目，你大概是因为不知道辅助线要作在哪所以才解不出…”

　　“那我为什么不知道辅助线要作在哪？”程维维打断了梁嘉的话，问的很天真。

　　梁嘉装作不在意的看了一眼教室门外，没看见言淼，看见了黄清青。

　　“组长？”

　　“啊？是因为那个，你作不出辅助线是因为…练的太少。”
　　她听见黄清青的声音，在喊跑到后面去聊天的段书雅。

　　过一会，她又忍不住偷偷的看向门口。

　　这次没有黄清青，她看到言淼了。
　　还有段书雅。

　　她的心从嗓子眼，一点一点的落回到胸腔里。

　　“没错，就是练少了。辅助线这种问题本来就是考已有的经验来判断哪里是最适合的点，而经验的积累就是通过多做题。”
　　思路清晰的梁嘉又回来了。
　　“像这题，这个三角形的高和这个圆的半径相同，而这条线又和这条线相切…”

　　“组长你慢一点…”程维维瑟瑟出声。
　　梁嘉这才停下连珠炮一样的嘴巴。
　　“哪里不明白？”
　　“这里…”程维维用笔尖点在圆和三角形相切的那部分，讨好似的，“再说一遍呗？”
　　“那我再说一遍，你仔细听…”

　　段书雅抱着胳膊站在言淼面前。
　　两人无话。
　　在段书雅压迫的眼神之下，言淼开了口。
　　“那什么…”
　　“干嘛？”
　　“就…”
　　“你吞吞吐吐的干嘛？有话就说，聊到兴头上你给我叫出来。”段书雅换了个姿势，一手担在围墙上，倚在墙上。
　　“也没什么…”
　　“我说，你再这样话说一半，我可要误会了啊。”
　　“误会什么？”言淼看她。
　　“误会你喜欢我啊！男生表白之前不都是吞吞吐吐，含含糊糊的吗？”段书雅说的漫不经心。
　　“绝对没有！”言淼炸了毛，立刻大声否认。
　　旁边有人朝这边看。
　　言淼说完了就有点后悔，这么激烈的反应，会不会有点伤人自尊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很好，我就是…我不是…”言淼声音越来越小，他觉得好像…越解释越乱。
　　“你赶紧给我闭嘴吧，你这样是在给我发好人卡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段书雅冲天翻了个白眼，“到底什么事啊你找我？”
　　言淼憋了半天，终于吐出话来，“我也纳闷呢，我找你干嘛啊？”
　　段书雅忍着没给他推下楼去。
　　“那你喊我？”段书雅咬牙切齿，“我小栗旬的海报磨了人家半天差点成交，你关键时刻横插一杠！”
　　“那真是对不住了，”言淼干笑，“那没事，我就先下去了。”

　　“走走走，赶紧的。”段书雅来回摆手。

　　言淼走的时候向教室里看了一眼，混乱之中并没有准确定位到梁嘉的身影。

　　有点失望。
　　脚步慢吞吞的走向楼梯口，被段书雅喊住了。

　　“怎么了？”言淼回头。

　　段书雅还站在原地，表情有点复杂，冲他招手，“来。”

　　言淼走回去。

　　段书雅拉着他走到教室中间的那扇窗户边，指了指里面，“那儿呢。”

　　手指的方向是梁嘉。

　　言淼看过去，脸瞬间红了，支吾着，“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言淼不说话了。

　　“梁嘉！”段书雅突然喊了一声。

　　言淼安静的看着梁嘉给人讲题目的侧影，没想到身边的段书雅会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梁嘉转头看向窗外，言淼下意识想躲到一边，可段书雅死死的拽着他，不让他走。
　　他就这样完完全全的暴露在白色的日光灯底下。
　　连同他眼里的情绪。

　　梁嘉看见站在段书雅身边的言淼，怔了一下。

　　“梁嘉，帮我笔袋递过来一下。”段书雅指着自己桌上的文具盒。

　　梁嘉拿了笔袋，喊了正在走廊里玩闹的朱笑天，“帮个忙，递给段书雅，外面呢。”

　　段书雅看见了，“不要！我不要猪手拿我的笔袋！我要你拿！”

　　梁嘉没办法，只好自己送出来。

　　段书雅接过笔袋，很自然的替身边的俩人介绍对方，“这是言淼，这是梁嘉。”

　　说完她在笔袋里翻找东西，徒留俩人原地尴尬。

　　“我们，认识。”言淼说。

　　“认识啊，那很好啊，不需要我多介绍了。”段书雅从笔袋里掏出个小本子递给言淼，“呐，拿去，明天还我一个新的，态度诚恳一点，亲自送上来。”

　　言淼很上路，接过小本子，点了点头。

　　“好了，马上上课了，咱们进去吧。”这句话是对梁嘉说的。
　　“下去吧，拜拜，明天见。”这句话是对言淼说的。

　　“那我下去了。”言淼欠了欠身，“再见。”
　　他是看着梁嘉说的。

　　梁嘉什么也没说，被段书雅挽着胳膊拉进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