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乔里

58、将倾

　　琪华自三十年入府，已逾十五年，早年生的大格格因着体弱早夭了。如今这年岁有了身孕她自然是十分欢喜，虽不时与宜修说上几句诸如“老蚌生珠”之类的浑话，但对这胎是瞧得比性命还要重要。
　　胤禛后院子嗣凋零，因而对琪华这胎更是重视，隔不了几日便要来芳华院瞧一瞧琪华，送去芳华院里的赏赐更是从未断过。
　　琪华有孕，宜修同是欢喜，这孩子，是琪华日后的倚靠，亦是她在这灰沉沉日子里唯一的一丝亮光。胤禛瞧宜修连日来为着琪华张罗，私下常与她耳语，盼着与她再有个两人的孩子，宜修每每听了臊得两颊红得跟扑了好几层胭脂粉似的，露在胤禛眼底的双耳尖也泛了红，只是往下垂着的眼里一片清明，隐隐挟带了讽意。
　　待胤禛走了，又是一碗避孕药入腹。
　　如今后院里的格格们瞧着都是些再纯良不过了的，宜修却还是不放心，便生了接琪华去文澜院待产的念头。琪华几间屋子在芳华院院子正中，左手是琬枝与毓葭的住处，月宾独住在右手那一排屋子里。听得动静，三人俱出来问了安。
　　宜修让三人起了，借此时机敲打了她们一番:“你们也都晓得，宋格格这一胎爷与本福晋都极为重视，若是你们不长眼冲撞了宋格格，本福晋丑话可说在了前头，你们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是。”众人肃然。
　　宜修点了点头，道：“都回屋去吧。”
　　琪华得了信儿站门口迎宜修，她月份尚早还未显怀，只是身子一直虚着，景意在一旁搀着她。
　　宜修见她站在门口眼巴巴望着自己，心下生笑，问道：“你怎出来了？”
　　琪华侧身让她进来了，又随在她身后往里走，“你这么大的动静，我哪里不晓得，便出来瞧了瞧。”
　　“其实你本不必说那些话的，我与她们住在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来日岂不尴尬。”琪华由着景意扶她上了炕，背靠软枕，脸色恹恹。
　　一路走过来，生了些汗，拿帕子扑了一身热气，宜修才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好生敲打一番，总好过来日出了岔子。”说着宜修凑近了琪华，道：“你身子总是不好，不若随我回文澜院养胎？自个院子里，总放心些。”
　　琪华闻言眸子亮了亮，不过随即话里携了迟疑：“这样兴师动众，怕是更遭人眼红。”
　　“你如今身子本就精贵，自然是要小心谨慎护着，待我禀了爷，她们也说不得什么了。”
　　“好，我听你的。”琪华点了点头，拧着的眉也松了些。
　　“等天儿冷了再搬，届时胎相稳了，过去住着也舒爽些。”宜修左右看了看她屋里的摆设，眸光落在屋里那两盆石榴花上，遂问：“前儿都未见这石榴花，这是谁送来的？”
　　“花房里的奴才昨儿送过来的，我瞧着也喜欢，便留了下来。”
　　“原是如此。”宜修挑眉，“也是一群惯会见风使舵机奴才。石榴有止血收敛的功效，放着也好，石榴喜热，你记着多放到外头去晒晒。”
　　“嗯。”
　　琪华要搬去文澜院一事，也不晓得是谁走漏了风声，不过几日便在院里传开了，宜修索性回了胤禛，待入了秋，琪华便搬进文澜院，这才平了那些闲话。
　　盛夏午后的逸馨院极静，日头大，也不见什么人走动，只听得葱茏绿叶中传出来的间或几声知了的叫声。月宾午后来了一趟逸馨院陪柔则坐着说了会话，寻常时候无人会来逸馨院，也只有月宾敬着柔则，时时不忘来请安伺候。离了逸馨院不远，她才发觉自个扇子落在了柔则处，便顶着烈日头往回走。
　　屋里柔则正气闷，方才碍着月宾在憋了心头的怒气，如今置再多的冰块也灭不了她心头的火气。春南送走了月宾，去忙差事了，是以柔则近身只含冬在，看着柔则满面怒容，含冬是万不敢这时往前撞的。
　　“齐氏也实在无用，入府这么多年，一无宠爱二无子嗣。日日只往我身前凑，可又不能将她如何，实在惹人生厌。”冷不丁柔则开了口。
　　“齐格给容貌上不出挑，入不得爷的眼。”含冬上前按着柔则的双肩，低头觑着她的脸色小心开口。
　　柔则叹了口气，“我也晓得，只是这眼瞧着宋氏月份大了起来也不见动静，她若是平安生下个阿哥，那便等同于是宜修的儿子了，到时我还怎么与她相争？”语至最后，已尽显怨恨。
　　含冬缓声道：“宋格格那胎，也未必生得下来啊。”
　　“话虽如此，后院里无人可用还是举步维艰啊。”
　　“主子不如去找了耿格格来？”含冬试着提了毓葭。
　　柔则闻言心中一动，抬眼看了含冬一眼，目光里含着赞许，含冬亦是腆着脸笑，敛眉等着柔则夸奖自己，旋即却听得柔则轻哼：“不行，耿氏是德妃娘娘赐下来的，不能用她。”她如今也只剩德妃这一个靠山了，若是被德妃晓得了自己这些算计，失了徳妃的心，那她这嫡福晋的位子也保不住了。
　　含冬息了声儿，沉着心思为柔则按捏两肩，柔则亦闭着眼想事情去了。
　　“表哥这些日子未传信进来？”柔则兀的开口。
　　“还没有。”
　　“你警醒些，莫让别人瞧见了。便是南霜，也莫让她晓得。”
　　“是。”
　　待里头彻底没了声，月宾才踮着脚离那屋子远了，她不敢多留，垂着头憋着一口气出了院子才敢喘出声。
　　宜双撑着伞在院外等，见着月宾满头满脸的汗，又眼神飘忽，忙近前关切地问道：“主子，可是未寻到？”
　　月宾摇了摇头，不欲多说。只道：“我们先回去。”
　　“齐格格。”不巧正撞上春南回来，春南委身福了福，问：“格格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主子的……”
　　月宾按着宜双的手，抚着髻上的两支鎏金绞丝素银簪子道：“本掉了支簪子，一路寻来未见，可巧在这门口寻到了。”月宾说着露出一丝笑意：“万幸是寻到了。”
　　春南将二人动作尽收眼底，又顺着瞧了月宾发髻上的银簪子一眼，亦是笑道：“寻到了就好，若是失了，可就是奴才们的罪过了。”
　　“姑娘说笑了。”月宾拿绢子擦了擦额上越发多的汗，道：“这天儿太热了，我就先回去了。”
　　“齐格格慢走。”瞧不见人影了，春南才转身进了院子。
　　藏在一旁假石后的琬枝与宜云这才走了出来，宜云撑开伞，望着脸颊晒得通红的琬枝，问：“主子，咱们可还要去给福晋请安？”
　　琬枝擦了额上的汗，瞧了一眼逸馨院，又瞧着月宾离时的那条路，点了点头：“自然是要去的。”
　　她真是好奇得紧，这齐氏是撞见了什么？
　　“主子，方才……”入了园子里，宜双才开口问。
　　“无事，天儿热，缓缓便好。”
　　月宾入府时便得了爹娘教诲，入了四阿哥府后院要事事以嫡母为先，是以柔则入府这么些年来，月宾一直敬着她，从未生过二心，尽心尽力伺候了这么多年，如今竟只得了一句她无用。从前远远瞧着只道她温良恭俭，自个偶生妄念都是悔恨不已，自怨自艾。如今瞧来，她这么多年敬着柔则就是个笑话。月宾站在日头底下，烈日灼身，可她整个人却如坠入冰窖，茫然无措，不知来日要如何。
　　琪华这一胎总是不安稳，三天两头便要请了大夫来瞧，大夫道琪华年岁大了，母体孱弱，连带着腹中胎儿也十分虚弱，而今唯有好生将养着。
　　琪华的三格格出生在十二月，头天夜里发作，第二日天蒙蒙亮才将她生出来。三格格自琪华腹中出来就紧闭着嘴无声响，急得接生嬷嬷狠狠掐了，她才弱弱地啼了几声。胤禛与宜修在外头等着，听着里头传出的声响，方松了口气。
　　只是心中喜意还未及腾起，便被大夫讲的话砸得灰飞烟灭。
　　“三格格身子虚弱，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
　　宜修只觉眼前的天陡然暗了，她晃了晃身子，倚着剪秋颤声问：“……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奴才医术不精……”
　　宜修看着地上跪着的大夫，再抬眼看着眼前紧闭着的门帘子，厚重的帘子隔着，屋里琪华凄厉的哭声隐约传了出来，狠狠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心神俱裂。
　　胤禛面色沉沉，良久不语。
　　“你好生劝一劝琪华，前头还有事，我先走了。”
　　“是。”
　　冬日晨起初阳清冷，泛着凉意的光投到屋檐上的冰棱子上，寒风一起，卷起满地残雪。
　　三格格终是未熬过这个冬日便夭了，她去时胤禛还未及为她取名。琪华在文澜院坐完月子，不顾宜修阻拦孤身一人回了芳华院。宜修瞧着这冷清灰暗的偏殿，也是伤神。眼尾扫到窗前摆着的挤在一处的两盆石榴，顿了顿。
　　“这石榴倒是长得好。”她转首与剪秋道：“命人移去咱们院子角落里栽着吧，免得瞧见了伤心。”
　　冬阳照耀下的石榴叶，绿得妖冶。

作者有话说

　　在学校里的我热出猪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