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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坠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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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宜修见过许多女子马上的英姿,满族女子擅骑射,只是那些拘在京城的贵女们大多荒废了。学尽了手段嫁入亲王贵胄家,哪肯费时间学这累人的玩意儿。
用了膳,待到出行已月上梢头,宜修憋着气不肯理会胤禛,任他牵着自己一路絮叨:“今日日头毒,这么早出来忒热。再说用了膳你也得歇息会才是,正好我陪你动动棋,消消食。明日你不是要同慧婉接着动那盘棋?我教你如何赢过她还不好?”
“我哪里要你教我了,那盘棋我自己也能下得。”
路上问安行礼的人不少,宜修面上笑着一一受了,嘴里却揪着这事与胤禛掰扯。
“我是怕白日人多,你这初学,马上身姿难免……不雅了些,我多替你着想,你却不领情,委实伤人。”
“……”
胤禛没听到声,侧头看了宜修一眼,见她气闷又不敢撒开的样子,低低笑出了声。
宜修甩开了胤禛的手,自个往前走了。
“哎,你往哪去?走这边。”
宜修转头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走到他边上来了。
胤禛面上揉了笑意,牵过她的手,“苏培盛带人候在那了,我带你去。”
宜修想着骑马这一事还是要倚仗他的,遂应了一声。
倒是挑了个好地方,宜修想着。一眼望去,绿草遍地铺开,半坡上缀着几顶帐子,帐子里燃着灯,暖意脉脉晕开来。从前月下看景只觉景色格外清冷,如今衬上这漫无边际的草原再兼了暖风,宜修只觉着闷气抒散不少,便不吝言语上夸一夸胤禛了:“爷寻的这处委实不错。”
“晓得你平日里没甚时机看一看草原上的景色,虽是晚上,景色倒也不错。”
“从前总听额娘讲草原风光如何,如今看了,倒不负额娘所言。”
“你额娘?”胤禛从未听过她谈及自己的亲生额娘,从前只看她面上挂着假得很的笑提及觉罗氏待她如何的好,他偏过头去看她,她正抬着手虚虚挡着前头吹过来的风。
“是啊,我额娘,她长在边塞,后来随着阿玛进了京。”顿了顿,宜修不大愿意提及这种负心男人的戏码,又想到幼时种种,轻笑一声,接着道:“幼时学骑马时被摔狠了,我自己倒是无碍,只是额娘再不准我学了。”阿玛喜欢的是温婉贤淑的女儿,额娘为了合阿玛的意,自然是要将女儿往温和柔顺里养。
后宅里的女人,为了夫君那一丁点的垂怜,甘愿折了双翼蜷于牢笼之中。
胤禛见她兀地恹了神色,便扬声道:“爷的骑射功夫可是皇阿玛教的,纵然徒弟不大机灵,爷还是能勉强教一教的。”
宜修被他这一哽,什么忧愁伤感全没了,她觉着胤禛近来着实可恶。
“那妾这个徒弟定不会让爷失望。”
“拭目以待。”
苏培盛见着自家主子带着女主子来了,领着马夫上前问了安便退了下去。
胤禛引着宜修近了马,“我挑了匹温驯的母马。”胤禛顺着马儿的鬃毛,“你过来摸一摸它。”
宜修上前,学着胤禛的样子伸手顺着马儿的鬃毛,马儿长得十分漂亮,通体枣红色,皮毛光滑油亮,她将手伸过去时见它眼睫毛眨了一下。“它有些怕我。”
“无碍,你多与它亲近亲近。”
胤禛牵着宜修稍稍离马远了些,将怀中的手套替她带上,一边道:“今日我先教你如何上马下马,明日再教你如何骑马,你先看我是如何做的。”
“上马时,站于马儿左侧,面向马鞍。”胤禛摸了摸马儿,左手拢着缰绳,抓紧马儿的鬃毛,右手撑住马鞍,左脚踩进马镫,蹬着马镫跨坐到马背上,干脆利落,看得宜修眼红。
胤禛眼神去寻宜修,抬头便迎上了她钦佩且艳羡的目光,他不甚自在的偏了偏头,避了她灼人的目光。翻身下了马,道:“你上前来试试。”
“要在马儿不动时上马,左手去抓缰绳与鬃毛,右手撑马鞍,而后左脚蹬进马镫。切记要这三处同时着力,左脚前掌踩紧马镫后松开右手,同时抬起右腿跨到马背上,上马时动作要快。上马后双腿夹紧马肚子的两侧,右脚踩进右马镫,挺直上半身。”
这夜有胤禛护着,宜修倒没吃多大苦头,也能颤颤巍巍坐在马背上了。只是牵着马儿回帐子时,宜修自个也苦笑道:“我太高估自个了。”
胤禛温言劝慰:“马背上的功夫岂能一朝一夕能练成,你如今已能上马,多练几次便好。等完科尔沁那些亲王郡王们走了,我便日日带你来学骑马。”
“好。”
前天夜里央胤禛带她纵马跑了几圈的后果便是第二日晨起两腿酸软得厉害,所幸这次德妃并未随御驾出巡,她不必日日晨起去向她行礼问安。宜修往里翻了个身,阖眼时吩咐了从霜一句:“早膳后你亲自去庶福晋那一趟,告诉她不必过来请安,我再睡会,不要过来扰我。”
从霜应了下来,只是转眼就抛到脑后了。一大早的,宜修近身的两个大丫鬟都不在,从霜出帐子时又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扰了福晋。是以待从霜从膳房回来时,慧婉带着绿染已在帐子外候了半个时辰有余,夏日早起日头毒,半个时辰晒下来慧婉只觉着浑身湿腻得厉害,妆粉混着汗水黏在面上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让她惶恐不安的是宜修突然之间就吩咐人拦着她了,问门口的丫头,她们也只缄口不语。
从霜远远看着绿染撑伞与慧婉在帐门外候着,她脑中“咯噔”一声,一股凉意自尾椎骨沿着脊背爬了上来,她双手紧紧攥着来抑着颤意。
“奴才给庶福晋请安。”
慧婉正心烦意乱,听得这声,转首看到从霜总算松了口气,让她起了,又试探着开口:“福晋可是有事要忙,怎的不见人?”
“是福晋还未起,昨儿夜里福晋随贝勒爷去骑马去了,今日便起得迟些。”
“原是如此……”慧婉听了这话,松了口气,怔怔间又听得从霜道:“福晋吩咐了下来,不让任何人扰,庶福晋,您看……”
“我便不打扰福晋了,绿染我们走。”慧婉接了话茬。
“庶福晋走好。”待慧婉走了,从霜才起身狠狠瞪了眼守帐门口的两个丫鬟一眼,啐道:“愚笨,庶福晋来了怎的不请她进来,回头让福晋知道了叫你们好看。”
从霜这一两句话唬住了两个小丫头,她们连连哀求下从霜才作势勉为其难的替她们瞒着这事。只是背着她们从霜才捂着砰砰跳得厉害的胸口缓了好一会儿,她拿绢子擦了手心里的汗,面色如常的候在了屏风外头。这一路,她毛毛躁躁犯了不少错,怕早已被宜修厌弃,倒不如早早靠向那边。
连着两日慧婉都没往宜修这边帐子来了,那日早起上妆时宜修提了一句,“这两日倒是没见慧婉过来。”
从霜端着水盆的手一抖,她咽了咽口水,放缓了步子,听得剪秋道:“这两日各府都忙着晚宴之事,庶福晋许是怕过来给您添麻烦。”
宜修叹了口气:“倒也是,只是她不来,爷又不得空,一日日的有些无趣。”
“晚些时候奴才去请一请庶福晋?”
“甚好。”
“这只钗子罢。”宜修指着妆盒里那支掐丝珐琅银钗,又抬眼从铜镜里瞥了一眼屏风处,才开口:“从霜越发放肆了。”
“奴才会着人看着她的。”
到底慧婉还是与宜修疏远了,面上的规矩不差半点,宜修却总觉着她这几日怪异得很,恭恭敬敬的硌得慌,只是她还未找到时机仔细问一问慧婉她自个就出事了。胤禛隔日得空带她去骑马时她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摔伤了左腿。胤禛抱她回帐子时脸色白得吓人,倒是宜修还能面色如常的同剪秋等人调笑。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福晋竟还笑得出来。”剪秋气急了,眼里噙着泪凶了她一句。
宜修看着二人,软了神色,“好歹我知道的,你们莫急,待太医来了就好了。”
说到底也是自己逞能,不听胤禛的话,执意要独自一人骑,结果摔了下来。念及此,宜修抬眼去看胤禛,烛火微晃,摇进他眼里,蒙了一层橘黄色的光。从她这里看过去,胤禛面上瘦了些,他素来苦夏,她这般任性他也纵着她。宜修握紧了胤禛一直抓着她的手,郑重道:“我无甚大碍,你莫急。”
宜修这一摔极大的阵仗,因时辰有些晚了,太医匆匆而至,惊动了不少帐子,到最后消息递到了康熙爷跟前,隔日里他还遣了人过来赏了些药。这一送药恰巧与各福晋格格来看宜修撞一块了,当场直郡王福晋的脸色便不大好看。待送走了众人,宜修遣了从霜去归置礼品,独留了剪秋在跟前。
“府里可来了消息?”
“宋格格递了消息过来,大阿哥与她都好。方才苏培盛也特意与奴才说了,府里一切都好。”
“李清妍竟肯老实待着?”
“估摸着是要等爷回府了再闹。”
“如此,我便要想个法子堵了她的嘴。”宜修有些烦闷地闭了眼:“她若拉了柳儿对证,我是毫无应对之策,如今慧婉那里又生了变,她俩若是一人踩上一脚,我怕是要被踩得死死的。”又道:“方才闹哄哄的,吵得我脑仁儿疼。”
“主子睡会吧。”剪秋上前抽掉宜修背靠的引枕,扶她躺了下来,“庶福晋那,奴才再去走一趟。”
“嗯,明日晚宴让她随爷去,你知会她一声。”
“好。”
第二日夜里,宜修等到子时末还不见胤禛归来,派人去前头问了,说四贝勒被缠着在陪着喝酒,宜修实在熬不住了,嘱咐剪秋道:“热着醒酒汤,温着水,我先睡。”这一夜,宜修睡得并不安稳,第二日一早,她睁眼便去看身侧,右侧的被褥齐齐整整,伸手摸上去也无甚温度。
剪秋听了声响走了进来。
宜修咳了咳有些干涩的嗓子,问道:“爷昨日没回来?”
剪秋摇了摇头。
“那他昨日歇在哪?”
剪秋咬了咬唇,先去倒了杯水,递到宜修跟前才道:“爷昨日歇在庶福晋处。”
宜修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明明七月的天,她却觉得好像被一桶冷水迎头泼上来,那水冷冰冰的,渗进五脏六腑,一时之前,嗓子眼的疼也算不得什么了。
“来日嫁做他人妇,你定要敛几分情意,你的十分情意换不来他的两三分。”
“你不要如额娘一般,你看额娘这一生,可曾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