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骑士]杳杳飞鸿踏雪泥》深巷有酒

52、第五十章

　　“不知玖兰音的事，阁下是否也能为枢解答一二？”
　　“玖兰音？啊，那个被封印在棺材里的女人……”苏寻颔首看他，“我只是随手帮姬允善了个后，其他的事，你还是去问别人吧。”
　　伊子斟酌了几番，想到如今的局面，开口道：“他是玖兰李土的姑姑，玖兰祯的妹妹。身为纯血种，却没有驭血的能力，但……她的血却可以使血族获得十倍百倍的力量，大概三千年前，玖兰祯杀了她并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中抹去。”
　　“为……为什么？！”优姬失声道。
　　苏寻有几分赞赏的看向伊子，“你们四海神族虽然于修道一途没什么出息，藏书人脉倒还算撑得起门面。”
　　伊子嘴角抽了抽，“然而，据说玖兰祯虽然吸干了她的血甚至吃掉了她的心脏，却依然没能获得半分力量……大概五百年后，玖兰李土杀了他坐上了玖兰家主的位置。”
　　她看向玖兰枢，“家族的史册古籍不过寥寥几笔，我所知也就止步于此了。”
　　玖兰枢微微颔首，承了她的情，“北海渔场的经营改日也还要再与四海再做细商。”白鹭家侵吞的地盘，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对了，”伊子将目光落在始终不发一言的锥生面上，“据说，你的先祖——锥生一，在玖兰音死后也追随她而去了，坊间一度有传闻他二人其实并未身死，而是如范蠡西施一般逍遥江湖了。”

　　无情的风雪已落满他的肩膀与头发，有绒雪积满他的眉间，姬允将令月护在他的怀里，一步一步，悄无声息的越过皑皑白雪。
　　怀里的人重逾万斤，落在两臂之间却轻得彷如没有重量。
　　令月蜷在他的怀中，任他将她抱回温暖的室内，替她换上干燥的衣服，喂她喝下半盏热茶，整个过程中，她都如同他手中的牵线木偶，温顺得半点生气也无。
　　有什么压在她脑海深处，使得她整个人都陷入昏昏沉沉的泥沼之中，她一直逃避想起的那一天，那一天——亲生女儿的尸首被送到她面前，那时候她哭着求姬允不要将姬洛送去宫家为质，而姬允抬手打晕了她又在她的茶水中下了导致昏迷的药物。
　　绍兴二十三年，与大宋隔江而治的金国有意将公主嫁予宰相韩之信，上至帝王，下至族人，几乎都劝他停妻再娶——包括她。
　　他一身绛红的官袍，匆匆自宫中赶回，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坚毅，“我能给你的本就不多，答应过你的事，便绝不会食言。”
　　他冒死长跪在皇帝殿前，引得乾元一怒。以宋氏族长的身份，百般筹谋，于金陵城中错综复杂的利益网中进退取舍，几乎令家族元气大伤，但他还是做到了……他保住了他的妻子。
　　令月心中清楚，哪怕百年之后的史书大家如何分析他的举措，如何客观的评价宋相国高瞻远瞩，忍一时之痛而为大宋谋长远之计，其实……他可以不这样做的……
　　不必这般大费周章曲线救国，他有更简单的法子，有更便捷的那条路，但他都舍了……
　　他是最后在她怀中咽气的垂暮少年，是她亲手将师父留下的半块玉佩系在他的腰间，为他敛棺下葬……呵，哪怕她亲手将自己的名字从宋氏一族的族谱中抹去，他最终还是为她所累……
　　他是陪葬帝陵，配享孔庙的国之柱臣，生前紫袍蟒带，死后也该受人敬仰……
　　玖兰李土……
　　啊，还好，他不知道……
　　而他，其实也是为她所害……如果她没有交给他那三瓶可以短暂增强力量的试剂……如果，当初她能早一点……
　　“折堇！
　　“折堇，听着，”有人温柔地揩去她面上的泪水，“这不是你的错，两千年前，错的是我，韩之信的事……疯子所为，你也要怪在自己头上吗？而玖兰李土，是我诱他走上这条路的，不是你！”
　　她如死水一般的双瞳怔怔地看着他，泪水如永不干涸的彼岸河从她的眼眶中涌出，她死死地捏着他白色的衣袖，如同即将溺亡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姬允看得很清楚，她眼里是刻骨铭心的恨。
　　她恨他。
　　他几乎下意识的便要别开眼，却硬生生逼自己看向她的双眼，那里面是比两千年前还要浓烈的恨意，是比逼他写下和离书时更绝望的悲怆。
　　他将声音放得很低：“如果你现在想给我一刀，刀就在这里。”
　　他把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放到她掌中。
　　“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今天……”她喃喃地开口，语意如悲秋扫叶，却是犹如情人耳语的口吻。
　　她没有接他递过来的刀——她已经握不住刀了，她几乎脱力地倒在他怀里，泪水砸在他的衣上，下一秒，她已狠狠咬住他的肩膀。
　　血液的金属味瞬间充斥鼻腔，她却无半分知觉，殷红的血液在唇齿间蔓延，她如同漂浮在黑暗中的孤岛，终于在这一刻抓住了一根稻草。

　　“我的先祖？”
　　伊子看着他，“你现在不也跟玖兰家的小姐纠缠不清，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是以并未给任何人以追问的机会，她接着道：“以真人之见，姬三有几成把握？”
　　苏寻：“五成。
　　“低于五成，他昨晚就大开杀戒了。高于五成，阿堇不会坚持离开。”

　　她在他怀中昏昏沉沉地睡着，他和衣躺在她身边，盯着头顶昏暗的木板，耳边是呼啸肆虐的风雪声。
　　两江的事是他给姬恪的最终考验。他做得很好，无论是家族内部的暗流还是外部的明争暗斗，他都找到了最佳的平衡点，他当着家臣与两江陈家的面将姬家交给他的那一刹，没有犹豫，虽有感慨，却没有不舍。
　　三千年前，锥生一陪着玖兰音来跟他谈条件，却不仅仅是陪同，他也抛出了自己的筹码。
　　他希望在百年之后以魂魄为祭护佑玖兰音的棺木永保安宁，而不至沦为各族倾轧的牺牲品。
　　而他付出的代价，便是锥生家将在三千年后诞下一对双生子。
　　姬允有时候会怀疑，究竟是他每一步都算得分毫不差，还是其他人也早已料定今日。
　　身负魔女血统的玖兰音站在他面前不卑不亢地告诉他，她的侄儿将会是玖兰家的下一任家主，将是挽救整个东瀛血族的希望。
　　他看着她一蓝一红的双瞳，心想果然预言里的那个人不是她，她将所有的力量都留给了她口中的那位侄儿。他对送她回东瀛去死没什么兴趣，他也清楚她真正的目的是要他扶玖兰李土坐上玖兰家家主的位置。
　　锥生一，多少人耻笑他为一个吸血鬼抛家弃子，最后竟还为了一个女人而舍弃子孙……呵，愚人之见。
　　那个老贼不仅帮助玖兰音达成了最大的愿望，还保全自己的家族于那场猎人家族内部的倾轧中全身而退，至于双生子的诅咒……如今看来，置之死地而后生，这般谋略胆识，确实令人钦佩。
　　他不喜欢思考是他做了选择还是别人让他做了选择这种没意义的问题，他们所有人都不过在天道之下苟延残喘，却又从不认输。
　　利用锥生零的血脉找出玖兰音的棺木，将她带到玖兰李土面前，是他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同时，他亲了亲怀中人的眼睛，他也希望这能让她的难过与自责再少一点。
　　下一刻，怀中人抓住了他的衣襟，他趴在她的颈侧，一时间连呼吸都轻了。
　　“你都知道，对不对？”
　　她的声音如同被遗弃的孩子，脆弱而无助，他闭上眼贴住她的侧脸，“是，我都知道。”所以，不要怕，我都懂。
　　漫天的风雪卷了一张大席，遮天蔽日，几令人分不清白日黑夜。昏暗温暖的室内，姬允抱住折堇，室内室外，仿如两个世界。
　　他微微抬首吻去她面上的泪痕，长睫触到她的，她微微颤了一下，他心下怜惜更甚。
　　直到她抬手去扯他的衣裳，他眸底颜色骤然凝固，他很清楚，此时的他与她而言，不过是块无妄海中的木板，是她短暂的救赎与安慰。
　　他心底有几分自嘲，姬允啊姬允，你是怎么把自己置于如此卑贱的位置的。
　　她的手指苍白，根本没有几分力气。他微微起身将身上的白色中衣褪去，俯身去吻她。
　　算了，他自甘下贱，甘之如饴。

　　“雪停了！”优姬跑到窗前，微微掀开一角，明亮的天光瞬间泄入室内，映在她的脸上。
　　玖兰枢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心下竟陡然间松了几分，或许，这是个好兆头。
　　他看向若有所思的苏寻，后者微微眯眼看着那一角落进屋内的天光，心念电转间，指下已不知掐算过几个轮回，他似乎对不约而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转头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道：“她醒了。”
　　她熬过去了，熬过那一阵仿若无休无止的黑暗，蹚过了那条暗流涌动的回忆长河，一点一点，重新走回人间来。
　　“姬允真是好手段，这种以命换命的事情，他竟然真的将两个人都保下来了。”苏寻漫不经心道。
　　玖兰枢长出一口气，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