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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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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大如席,风声猎猎。圆月远远的悬在天边,周身散发着冷白的光芒。有着百年历史的古宅里廊道反复,屋檐相叠,在这夜里化作层层相压的黑影,整栋宅子静得只能听见风雪的呼啸声,姬恪悄无声息地穿过曲折的回廊,最终在主屋的门前停下,他伏首在地向着室内行礼,直起身跪坐在地,身后皑皑大雪,他只神色紧张地盯着室内的一点微弱光芒。
令之已先行将宅子里的人都赶到了偏院。
姬允只拧亮了一盏老式台灯,昏黄的灯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反倒为她添了几分生色。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都已经简单处理过,只是证道一刻的失败,为天道反噬,不仅肉身受损,她的魂魄至今也已奄奄一息。
姬允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般冷静。
他先将自己的上衣除去,继而温柔地将她胸前的衣服拨开。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泛着森冷的寒芒,他抓住她的手,尖利的刀口在她心口的位置迅速划开一道口子。
他俯在她的身上,毫不犹豫反手给了自己的心脏一刀。
血族鲜红的血液落在她的心口,他额头的冷汗落在她的颊畔,然而这才只是个开始。
门外姬恪闭目伏首,秘术——姬家的秘术,事实上也是只有他和舅舅才能驱动的秘术。
以心血为引,引魂养魄。
只有血族才拥有这样的驭血之力,只有拥有魂魄的修行高人才能承受这般的裂魂之痛并提供养魂的容器。
相隔百米,与他一同伏跪在地的,还有令之。
收到小姐的传令的时候,他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什么?长信陵?公子的棺椁?有人动了公子的棺椁?!
待收到下属传来的回报,他的心已凉了大半。姬允拿出另外半块玉佩命令他将一切瞒下的时候,他有过瞬间的动摇,他奉小姐之命在公子身边侍奉了数十年,直到他寿终正寝,小姐为他戴孝五百年。
小姐从来没有对人提过,但每年清明忌辰,无论小姐身在何处,总要祭奠故人。
那夜也是在这廊下,他满怀忧虑的问小姐:“可若是您与玖兰小姐同时陷于危机,玖兰先生只怕……小姐……”
她平静地打断他:“他一定会先救优姬。”
“那小姐……”
“这是几乎所有人都会做的选择,不是吗?”她孤身靠在廊下的庭柱上,望着庭中如水的月光,“玖兰夫妇于他有恩,他不能让优姬有半点闪失;何况,危难之时优姬没有半点自保的能力,我却不一样,这是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稍微权衡一下就能做出的选择。”
“可,”他有几分赌气,“若是先生便一定会先救小姐!”
“唔,”她似乎愣了一下,继而扬起腕上的十七颗琉璃珠,“他确实该先救我,毕竟他那么惜命。”
她撩起衣摆往廊下一坐,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令之过来,她的眼睛平静而认真:“令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对我来讲,我只会因为爱而与人相守,枢他确实让我看到了爱的光芒……令之,人生其实是一条黑漆漆的隧道,爱便是这隧道中的灯火。
“生命的意义太复杂,享受友情、歌颂艺术、守护弱者……如果没有爱,这一切都将黯然失色,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令之,枢他没有错,我不能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去责怪他,不能因为可能的危险而丧失爱的勇气。
“那样的人生,我宁可不要……”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那样的人生,太令人恐惧……
风华少年让垂暮老人羡慕的,不仅是年轻的□□与鲜活的脸庞,还有一往无前爱人的勇气……
凛冬的寒意透过木板渗入他的双膝,那时候他看着小姐的眼睛欲言又止,他看得出小姐眼中的期许,所以——小姐,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您又该如何自处……
雪下了一夜,直至东方渐明,依旧不见颓势。
姬允将止血的纱布草草在胸前饶了两圈,靠坐在床沿克制地喘气,他有些自嘲的想,一个他,已经将韩之信衬得圣人一般,玖兰枢真是好本事,这下除了她师父,这世间再没人比得过韩之信了……
无论她心里那点算盘计较得多么清楚,当所有的可能都被坐实,她怎么可能不伤心……
没人比他更清楚她有多小心眼了。玖兰枢的背叛会让她更加怀念韩之信,这个倾尽一生保护她照顾她的凡人便成了她最后的信念,那块玉佩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他知道,他抬起手臂握住她冰冷的手,那一刻她一定觉得害怕极了,所有她爱都将背弃于她,所有爱她都将为她所累……
那一刻她动了杀意,才会引天道反噬。
不过你看,她想得多周全啊。
将他当初威逼利诱使尽手段才让她点头留下的姬家主母令连夜送到姬恪手中,勒令他不得踏入四海,又将他交给她的人悉数调离四海,既保全姬家置身事外,又替玖兰枢除了顾忌。
临死一刻毁掉生死契,保全他的性命,又将名下财产手下悉数交到他手上,既给手下人安排了出路,又能成功绊住他,多么完美的安排……姬允咬牙切齿的想。
她还记得给苏寻发飞鸿令来给她收尸……
所以……那一卦,她是占得多不如意……
大雪不停,天虽已大亮,却始终蒙着一层不见底的灰。
姬允推门走出,又反身小心地将门掩上。姬恪抬头看他,眼中是谨慎的期冀,姬允面无表情地看他,没有责备也没有赞许,“起来,趁你师父还没醒,给我滚出四海。”
姬恪面上不显,心底却松了口气。他自怀中掏出一个锦匣,双手奉到姬允面前,“师父的东西,劳舅舅再转交给师父吧。”
姬允抬头望廊下飞雪,“她给你的,你就收着。要还,也自己去还。”
别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
两千年前,他落下和离书的最后一笔,她将姬家的主母令搁在了他面前。后面他立姬恪为少主,找了她近千年,用了各种手段才算见得她一面,最后他用姬恪的前途半真半假地哄她留下主母令。如今,她终于将这最后一张底牌亲手送到了姬恪手上,不会再有人挟制他,他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意选择新一任的主母。
姬恪垂眸不言,却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
姬允想: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可能是他那个没见过几面的亲爹吧。
“你去和令之一块给玖兰李土摆灵,上完香就滚。”
摆完灵,师父一定要上头一注香的,姬恪恭恭敬敬地给折堇与姬允各磕了个头,起身走了。
他看着他在跪了一夜后依旧沉稳有序的步伐,看着他与令之低声交谈,他抬手召来侍女,让她进去给折堇换药擦洗。
他得暂时离她远些,得把这一身的血腥洗净了再来见她。
只他没想到,只这么一错神的功夫,他正拿着软巾挨着心口的边缘擦拭凝固的血迹时,外面骤然响起令之的声音,忧急如焚:“先生,小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