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骑士]杳杳飞鸿踏雪泥》深巷有酒

32、第三十一章

　　纷纷落落的桃花，抬眼望去，满天尽是樱粉，似看不到尽头的轮回之境，似纠缠不清的前尘过往。
　　草地茵绿，溪流清碧，四周尽是高大的桃树，枝上满是盛开的桃花，琅华一身月白的宽袖衣裙，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这是何处……
　　一时觉得是素问山后山的那片绵延桃林，一时又觉得是昆仑山下那一片十里桃林，她静静立在漫天纷扬的桃花之中，淡粉的颜色落在她的肩膀、发间，她突然怔忪起来，竟记不清这是小时候还是成年之后……
　　她原是被遗弃在桃树下的一个孤儿，被恰好路过的师父捡到，因而取名折堇。折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折堇，折下一枝华瑾。她的师父，一个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道袍的男人，替她的生命折下了第一段华彩。
　　按照师姐的说法，师父和每个怀才不遇的中年老男人一样，明明恃才傲物却还要端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明明较真到骨子里面上却还要做一副洒脱模样。她那时坐在廊下，托腮看师姐分拣各种草药，口中无意识道：“可不是每个怀才不遇的中年老男人，都像师父一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吧。”
　　否则，这世道，该是如何让人失望啊……
　　素问山后山的那片桃林，不仅是师兄教她练剑的地方，还是她一个人时最喜欢去的地方，而不巧，也是她第一次遇见姬允的地方。
　　桃树下白衣翩翩的少年郎，玉冠束发，长袖当风。头顶是一片绚烂盛放的桃花，他长箫在手，乐声轻缓。他的眉眼在温柔的春风中很淡，琅华坐在离他不远的桃树上静静托腮看他。
　　她知道他知道她在看他。
　　一个高深莫测的吸血鬼，却端出犹如谪仙一般的优雅出尘。今天原是师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破天荒做东宴请四海修道有缘人。原不该请过血族中人，他却来了，还避过了前宴，直入后山撞上了偷懒躲闲的她。
　　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在虚空中晃动，她见他一曲奏完，双手执箫，眉眼淡漠，并不看她，“在下云朔姬允，敢问姑娘芳名？”
　　只说到最后两字时，去突然转过脸来，对上她的眼睛，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扬，明明是彬彬有礼的问话，却有如天边随风飘逝的流云，明明这个人就在你眼前，却彷如雾里看花。
　　琅华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遂道：“阁下既都进到这里了，却不知道我是谁吗？”
　　姬允笑，“琅华不过是供不认识的人称呼的名号，我想知道的，是姑娘的名字。”
　　琅华眯眼笑着看他，两个字说得不轻不重：“折堇。”
　　那时长门一战，她以一人之力，扫平三千妖孽，净化一方恶土，琅华二字，四海皆知，可即便如此，在这位执掌九州血族数千年，保得整个血族在千年前那场“圣战”中全身而退的姬公子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琅华都觉得姬允那天大概是和他师父一样，脑子里哪根筋恰好搭错了。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而姬允这个人，他又何曾做过无用功。
　　是不是从这一面，后面的许多事他便都已算好了。这个问题，琅华想过，没有答案，纠缠到后面，却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直到她为他自逐师门，琅华二字从此如昙花一现自此烟消云散。直到他们终于决裂，一朝和离。开始如何反而不重要了，反正这之后的纠葛黑黑白白早就说不清，再去分辨源头也已索然无味。
　　她与他做了三千年的夫妻，只求过他一次，便是求他不要将姬洛送去南梁宫家。
　　他没有应。
　　直到姬洛惨死，她拿剑指着他逼他写下和离书，这场唱了三千多年的戏似乎也该落下帷幕了。
　　然而，命运总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
　　她没有对玖兰枢说过，其实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执拗，一样的自我。始终坚定不移地走在亲手规划的道路上，每一步都已筹谋确认，因而也格外的听不进别人的话。
　　不知道有没有血族天生的骄傲作祟，他们习惯了自作主张，大概也习惯了一个人站在高处。

　　“三妹，醒了？”
　　室内没有点灯，只有银白的月光落在榻前，这是她在旧宅的卧室。姬允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银辉里，她起身半靠在他怀里就着他的手饮下半盏茶。
　　“阿允。”
　　姬允侧身放杯的手顿时一僵，可也不过一瞬，他低头故作自然的收手，却听她在他身后又唤了一声，“阿允。”
　　他蓦然觉得胸口闷滞，不由轻轻长吸一口气，琅华的声音似倦到极致，“阿允，我看见洛洛了。”
　　凝滞的黑暗轻轻涌动，她听见他的呼吸蓦地又重了几分。
　　“当年，南梁宫家给了你什么条件，让你答应将洛洛交给他们？”
　　他似乎苦笑了一下，“我原以为，终我一生都听不到你问了……”
　　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是侧身盯着床头边虚空的黑暗，“洛洛…是你我的骨血，从出生那一天起便为各族所惮。姬家并非无护她周全之力，我却不得不为整个血族打算。那时血族之中已经有其他家族受到不同程度折损，理由大大小小不成体统却确确实实在消耗整个血族的力量。
　　宫长铭提出用远漠之地换我名下的千奇城。远漠之地虽然荒芜，却散布着大大小小的菱镜绿洲，绿洲内特殊的灵气足以涤荡族内族人身上所沾染的浊气。他的条件是要以洛洛为质，同时，他也会送他的幼子过来，你知道，宫长铭对这个幼子的疼爱，八荒皆晓。”
　　那时候各族所要挟的最大理由，莫过于血族中人莫名感染上的浊气。
　　“千奇城？”
　　“是，宫家那时候正在秘密锤炼一种武器，千奇城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琅华颔首，目光静静落在被衾上反光的地方，月色悄无声息地滑落在门檐的位置，她突然嗤笑一声，“难道你从来没想过宫家的目标从头到尾可能就是洛洛……不，你不是没想过，是宫家开出的条件太大，让你宁可冒着失去洛洛的风险也要一试，或者换句话说，姬允，你太自信了……”
　　她的眼中盈盈有泪，苍白的面上满是凄然。姬允颤抖着手想去握她的手被她反手挥开，“阿允，我女儿的命换你一族的平安，即便再重来一次，你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没错吧……”
　　她侧过脸，任清冷的银辉滑落，“这样大一个诱饵，怎么可能不心动呢……对于白鹭辛来说，也是一样的吧……”
　　姬允的瞳孔猝然放大，“堇娘……”
　　“这样的手法，熟悉吗？”她侧头看向姬允，轻轻笑起来，“那个教养我长大的人，从来都不屑于阴谋诡计……”
　　他只用阳谋，利用人心深处最隐秘的利益，逼你做出取舍……
　　局如清风朗月，杀人先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