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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君相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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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绰不想多说,和锦自诩潇洒不羁,要不是多年的知己,也无意干涉他的生活,时世已移,他又怎忍心看他重蹈覆辙。
不过明绰掌权多年,自身又是一个极富人格魅力的人物,谈笑间可让天下英雄俯首,无论是英雄豪杰还是贩夫走卒都心甘情愿为他效力。这些年来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地方都掌控着一大批的心腹。
更重要的是,现在燕国的大将,许多是当年在先帝驾崩,人心动荡之时攒军功上来的,与明绰的信任爱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平定藩王之乱的时候,明绰更是亲自指挥三军,机谋善断,几战几捷,由此赢得军心。
拥有了军权,又掌握着启国盘根错节的势力关系,就算启帝想做什么,恐怕也不是一夕之功。
这么一想明绰确实是有足够的底气不用着急的。
这边明绰也纳闷呢,和锦这个奸商浪荡惯了,大宴宾客四处撒钱是常有的事,可真正被他当做朋友的人可真是不多。
言霖这种守中持正的士大夫说好听点是沉稳守礼,实际上就是古板死脑筋,这两个身份性情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怎么会走到一块儿去,让明绰觉得不来瞧个乐呵简直都对不起自己。
另一边,偌大皇宫,无数殿阁,金阶玉瓦,琼楼玉宇,此时灯火辉煌,一片灿烂繁华。
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
一位身着玄黑,华佩彩琚的青年挥退身边的下人,独自郁郁而行,这男子看起来颇年轻,骨架宽阔高大,但身形尚未长成,还是少年的单薄,但眉宇行走间,皆是尊容高贵之态,这般肃容正色,气势迫人而来,正是人间至尊的气象。
启郁立在幽幽月下的亭台高阁,望着星月,迎着长风。刚及弱冠的年轻君主平静地俯身看着前方,那一片灿烂辉煌的殿宇。
先帝不是那种喜好奢侈,大兴殿宇的皇帝,他性格懦弱,又受到世家大族的压制,一生短暂而又无为。似乎唯一的功绩就是重用了那个人,让已显衰败的启国重新焕发生机。
他还记得幼时的皇宫,虽说不上破败,但也遮不住黯然凄寂之意,后来先帝因病驾崩,启国更是几经兵戈,可这国家最高权力所在的宫殿,却是越发的壮美。
十几年来,他一点点地感受到了他成长之地的变化,自明绰入宫,一扫宫中的散漫之风,约束宫人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人心也由一开始的低沉迷惶转变成蓬蓬勃勃,如旭日东升。
在这三国鼎立的乱世之中,启国地理位置偏北,较位于土地肥沃,山明水秀的晋国生生就差了不止一筹。而地处西部,有着天然天险的姜国,与启国有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相隔,大军跋涉不便,与晋国又有一大片突起的山脉阻隔,崇山峻岭,悬崖峭壁,更是刚好隔开了两国国土,因此建国至今少与他国交战,未经兵戈之难,国力很是强盛,商业兴旺发达。
启国虽国土最是广阔,但国力也是最弱的,在百年前曾经历连续几代昏主,甚至差点沦为晋国的属国。
到了先帝这一代,因晋国那时的皇帝年迈,几位皇子明争暗斗,谋取军权,无暇顾及启国,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国力大损,也暂时不便发生争斗,因此这三国维持了少见的短暂和平。
在这来之不易的和平中,又有当世奇才明绰的佐治,启国利用这个机会悄悄地崛起,一改贫瘠,百废俱兴,蒸蒸日上,形势一片大好。
虽不曾刻意为之,但经过了明绰的治理,国力的上升,人心的凝聚,还是让这曾经萧条的龙楼凤池一点点壮丽巍峨,气吞山河起来。
如许月色,如许繁华,启郁的心里却并无欢喜。
“明相与军中将领交往甚密,恐有祸患。”
这是一向老成持重的三朝老臣太常令委婉的进言。
“皇上,明绰依仗先皇遗命,独揽大权,肆意妄为,不敬君上,请皇上明察。”
这是年轻的新贵激烈义愤的上书。
“明绰恐有夺政之心。”
“明绰拥兵自重。”
“明绰欺压百官。”
这些是奉法察举,正绳执笔的御史尖锐的弹劾。
启郁闭了闭眼,这些话,他其实一概都不信。
他是由明绰精心培养长大的君王,并不天真可欺。
他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初见。
他是由一个位份不高不低的婕妤难产生下的皇子,还有一个皇后所出的皇姐,因先帝体弱,又不好后宫之事,膝下竟只有他姐弟两人。
还好皇后是个温婉大方的人,怜他生而丧母,又因自己生育公主时伤了身子恐难再有孕,便对他视如己出。五岁时,他作为唯一的皇子被封为太子,那时他还年幼懵懂,不识压在自己身上的重担,只是感受到了他的课业突然繁重起来,人们尤其是父皇望着他的眼神有着他看不懂的期待或担忧。
父皇有一次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在他身侧喃喃自语,说什么天机,转世等等。
他听不懂父王在说什么,可能因自幼体弱的缘故,先皇一向潜心修佛,是个虔诚的信徒,平时嘴里常常出现些因果轮回等佛家谒语。
他只注意到了一个名字,明绰。
明天他就要见这位父皇极为喜爱的年轻的臣子了,他的太傅。
他在宫中很早就听闻那是个极有本事,极有风度的人。
父皇的后宫不大,但也有十多位有位份的女人。他自幼由皇后抚养长大,封为太子前一直住在皇后宫中。
有一次这些人拜见皇后时,他躲在一边偷听,就听到了这个明绰,那些女人七嘴八舌,说什么他很是年轻,很受皇上看重,据说极为俊美……
后来皇后制止了她们,这才都散去了。他还听得意犹未尽。
后来他真见了这人,那是一个春光明媚,阳光灿烂的日子。
他看到了那个他永生永世也不会忘怀的人。
那天他父皇还特地给他停了一天课业,让他与他的太傅在御花园相处一阵。
难得放了一个假,平时被繁重的课业压抑坏了的孩子在皇宫里到处疯跑,不过心里总还记得父皇的叮咛,只是在御花园耍闹。
天气这么好,春风微醺,暗香浮动。粉雕玉琢的小孩子一下子跑到花丛里摸摸花瓣,一会儿又到水边看看游鱼,活泼得不得了。看样子甚至还想上树玩玩。
让跟在身后的太监嬷嬷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小太子有个什么闪失。
一阵和煦温暖沾染着桃花香甜的春风拂过,很快孩童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正开的绚烂缤纷的桃林,明媚灼灼,华彩动人。
直吸引得孩子呆呆地向前望去。
在启郁视线的终点,一个身着浓紫朝服,配白玉带,带碧玉簪的少年徐徐走了过来,宽大的衣袖微微飘扬,步态十分闲淡从容。
那如碧如洗的晴朗天空,芳菲似锦的绯红烟霞,此时在启郁的眼里都纷纷淡去了,仿佛一下子成了那人的陪衬。
明绰慢慢走到他跟前,屈膝半跪平视他:“小殿下,以后微臣就是您的太傅了。”
察觉到他呆滞的目光时,明绰脸上素来带着的浅笑加深了些许,让人突生风清月白之感。
小太子只是迷迷糊糊地想着,并不像别人说得有那么俊美啊,但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好舒服。
少年生的并没有多么丰神俊朗,在出惯了俊男美女的皇家乍一看甚至还有些平凡,然而稚童多看几眼后,不由得被那从皮相内里散发出的明秀光华,清雅风姿摄了心神。大好春光都成了他的背景。
后来父皇逝世,他懵懵懂懂地仓促间登上了皇位。宫内一片人心惶惶,波诡云谲,他的叔伯至亲虎视眈眈,边境虎狼屡次来犯,风雨飘摇中,是明相稳定局面,平息事态,护他坐稳了皇位,隔绝那些不怀好意之人。
明相那时候很忙,也不是经常能来看他。但每一次来,都让他雀跃不已。因为他看他的眼神和微笑,让年幼的孩子感到安全满足。
就这样他开始盼着他来,好在明相似乎明白他的惶恐和孤独,不管再忙都尽力陪伴他。
只是启郁毕竟是这一代唯一的皇子,若是除掉他,对大把宗室成员都有着绝对的诱惑。
而一个不知事的孩童,没有绝对衷心的心腹,随便一个照顾不周都能要了他的命。
这样居心叵测的谋害发生一两次以后,为了他的安危,明绰甚至力排众议,以托孤之臣,当朝太傅的身份,夜夜宿于宫中,亲自教养照料他,为他挡下所有明枪暗箭。
他曾手把手地教他习字,握着他的手教他画画。他给年幼的他讲历史上有趣的故事,点评当今天下格局,世事人心,就这样,他一点点长大,学会了读书做人的道理,学会了治国理政,学会了如何为明君。
十六岁亲政,他激动而自信地打算一展宏图,只是朝臣欺他年少,不把他的政令放在心上,还好有那人鼎力支持,一点一滴帮他树立威信,这四年来,他干得虽无大功,但也很是漂亮,一点一点的从那人手里接手政事,百官顺命。
“皇上天资过人,勤政爱民,实乃大启之幸,万民之福。”
他是真的很骄傲,很为那人教出了这样的弟子感到自豪的。